时序入夏,阳光正暖,京城里也有两件热腾腾的大事让老百姓们津津乐道。第一件事是宫中传出来的,某日上朝,何定羲仍旧以谏臣自居,猛力批评定国公,没想到夏天擎挺身而出同声谴责,即使他养父上前制止,他仍义正词严与何定羲站在同阵线。
接着,一连数日樊秉宽不时向定国公哈腰致歉,还频频感叹养子就是没有血缘关系才如此难以掌控,一再的祈求定国公原谅。
反之,何定羲却一连数曰请夏天擎到他住所下棋喝茶,有不少百姓信誓旦旦说,看过夏天擎从何定羲那栋朴拙老宅进出好几回,短短几日,夏天擎在老百姓心中的好感度就急速上升。
第二件事,是宽仁堂顺利开张了,不意外的,许多贫困百姓携老扶幼的前往就医。
坐堂的是医术极有口碑的大夫,甚至还有卢老太医坐镇,但宽仁堂的患者多是贫民,有能力、非富即贵的病患不是往仁文堂,就是朝其他普通但收费较高的医馆就医。
而在樊芷瑜授意及卢老太医的掌事下,宽仁堂只酌收微薄的看诊费。
只是一样米养百样人,还是有些想装穷占便宜的人来,但想混水模鱼可不容易,卢老太医年纪虽大,眼力还是毒辣的,真没钱的,他一毛钱也不要,但要是诳人的,他老人家狠收十倍价,若不给钱还不准人离开。
此时,初夏天空已是一片湛蓝,日头高挂,空气温暖,大杂院在樊芷瑜请了工人重新彻底修缮后,少了过去那穷酸凄凉的样貌,如今红砖瓦的屋子看来很有生气。
“小姐,外面很多人都好奇卢太医为什么要收十倍价,可是没人知道原因。”苏玉也很好奇,她问主子不下数十次了。
“就是杀鸡儆猴嘛,让一些贪小便宜的不敢再心存侥幸。”纪香回答,她也回答好几次了。
“可是小姐说过用意不只如此。”苏玉倔强,就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大家愈不清楚就愈爱猜测,答案愈是五花八门,这件事就传得人尽皆知,而个中用意就是……”樊芷瑜俏皮的看着两个丫头,“卢太医他懒啊,他说他舌头不长,不想逮一个贪小便宜的假穷人就解释一次,他没那么闲。”
两个丫鬟这才恍然大悟,这招极有用,就连远从其他地方来求医的,也少见假的穷百姓。
“好了,别聊了,快把这些衣服拿去给大杂院的人。”樊芷瑜笑着催促两个愈聊兴致愈高的丫鬟。
两人连忙从马车上搬了些衣服,朝中间一个院子走去,而几个在玩石头的孩子一看到她们就笑咪咪的越过两人往樊芷瑜跑过去。
“樊姊姊,雪儿没来吗?”孩子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
“它上次过来让大家找得人仰马翻,所以这次没带过来。”
樊芷瑜对这些仰望企盼的孩子感到抱歉,但三天前她带雪儿过来,它却突然不见了,恰好有个孩童看到急着来通知她雪儿是让杜汉抓了,让她及时从一脸阴寒的杜汉手上抱回雪儿,她不敢想象再晚一点雪儿会发生什么事。
一想到雪儿,她就想到十天前自己突然在书斋门口变回人的事,好在就那一晚例外,接下来几日变身一事倒是一如往常。
只是,那一日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跟天擎哥哥这几日都特意避开彼此,偶尔在爹的院落遇上,两人也绝口不提,礼貌地点点头就走。
而她就连变成雪儿出现在他书房时,也是一溜烟就从半开的房门出去了。
唉,变身成雪儿已够让她提心吊胆了,近来还有人凑热闹!
梁千千天天来樊府找她,跟她说不到十句就去找她的夏哥哥。
梁袓睿也每隔两天就来找她,而她最希望出现的梁芝芝却没出现。
“芝芝陪我娘到冀州娘家小住几日,后辈成亲,娘跟二妹去帮忙张罗。”
梁袓睿是这么跟她说的。
她问梁袓睿为什么常常往樊府来,没事做吗?
“有,很多,但这里有我想见的人。”他勾起薄唇一笑,眸光透露着对她的欣赏。
唉,所以她跑来这里,有一半也是想逃开他那过于灼热的眼神。
大杂院的孩子们见没雪儿可玩,樊芷瑜又分心的想事情,便无聊的散开了。
一会儿后,苏玉先走回来,脸上还臭臭的,一见到主子就忍不住说:“小姐,这里除了婧娘几个人,还有那些不懂世事的孩子欢迎我们外,其他人都带着仇意,可小姐还是三不五时往这里来送些生活用品,这次还提前带了一些夏装及种子,但有些人连谢谢也没说。”
“没关系,他们并没有拜托我们这么做,你就别想这么多,快送一送,我们就回去了。”
她笑着安抚。
苏玉点点头,抱了另一包衣服往另一间屋子去。
樊芷瑜则拿了几包种子打算拿给靖娘,让她帮忙分发。
只是到了婧娘住的院子却不见人,倒是她那四岁的孩子在房里睡得好熟。
樊芷瑜微微一笑,脚步放轻的出了屋子,迎面就见聂老婆婆走过来。
“聂婆婆。”她微笑打招呼,对这个年过七十佝偻着身躯的白发老妇,这段日子,她可是特别亲近。
“樊姑娘,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老人家历尽沧桑的脸上坑洼不平,那双阵子却透着不安,“我想写封信给我在南方的老姊姊,可是认识的字太少又老眼昏花,想请你帮忙写,可以吗?”
信?樊芷瑜的心陡地一震,虽然与前世的地点不同,但聂婆婆的说词都一样,所以,今天就是前世充满杀戮的那天?
若是,时间很明显提前了!
她脸色微白,不行,她不能被掳,那会死很多人的。樊芷瑜怔怔地看着聂婆婆,也见她布满皱纹的脸色愈来愈不安,眼中似乎隐隐示意要她拒绝……
“呃……我可能得走了,下一次过来我再帮聂……唔!”
樊芷瑜的话尚未说完,一块带着浓烈气味的巾帕突然从后方捣住她的口鼻,她来不及挣扎,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旋即失去意识的倒在地上。
聂老婆婆忍不住哭了出来,“杜汉,一定要这样吗?她是个好姑娘啊。”
杜汉一把抱起昏厥过去的樊芷瑜,咬牙低吼,“我的妻子不是好姑娘?你的女儿不是好姑娘?还有多少好姑娘不是死在她爹手上?别多说了,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照计划行事!”
聂老婆婆只能拭去泪水,看着杜汉抱着樊芷瑜几个大步到她的房间,她连忙跟进去看着他将樊芷瑜放入老旧衣柜后,拿了衣服遮住,再将柜门半掩。
“待会儿你去喊人,再来不管大家怎么找,你都不要离开这里,别让人发现她。”他说。
她点点头,看着他从另一个门走出去后,这才慌慌张张的跑出去到处喊着,“樊姑娘?有没有人看到樊姑娘?”
聂老婆婆问了好一会儿,再走到停放在大杂院前的马车,见到纪香跟苏玉正在等着樊芷瑜,她焦急的问:“你们小姐也不在这?这……你家小姐明明在我屋里说要帮我写信,我就想着去外头烧个茶水给她喝,结果一回屋子就没见着她,我一路喊出来,大家都说没看到她!”
纪香跟苏玉脸色大变,急急的大喊,“暗卫呢?有人在吗?!你们不是负责保护小姐的人吗?”两人忽地对空拼命喊,因心急如焚,没注意到聂老婆婆一听到她们叫暗卫时,老脸唰地一白。
“我、我也再去找找。”天啊!竟然有保护樊姑娘的暗卫,她不会被发现吧?聂老婆婆急急的回身往她的房间跑去。
两个丫鬟直喊到大杂院的人都出来问出了什么事,又不见暗卫的影子后,纳闷的对望。
“先找人,小姐不会把咱们两个留在这里自己回府,何况马车也还在。”纪香先恢复理性。
苏玉惊慌点头,也麻烦其他大杂院的人一起帮忙找。
但从白天找到日渐偏西还是找不到人,最后两人哭成泪人儿的飞车离开,一路奔回樊府向老爷请罪。
“什么?!什么叫好好的,芷瑜突然就不见了,连暗卫也不见?”
橘红色夕阳洒落在偌大厅堂内,樊秉宽霍然起身,脸上毫无血色。
两个丫鬟满脸自责的跪在地上,抽抽噎噎的哭得好不伤心。
“暗卫不见可能是跟着芷瑜,另一个可能就是……”夏天擎脸色紧绷。
“被解决了?所以,芷瑜被人掳走了?是寻仇吗?该死的!那些暗卫全是饭桶!那么多人竟保护不了她……”樊秉宽整个人都乱了,顿时瘫坐在椅上。
他在他人眼中是一个权谋狡诈的坏人,唯有在女儿面前,他绝对是一名尽责的好父亲,可是他做的恶事却让宝贝女儿身陷危险,生死不明!
“爹,你先别急,这事也别传出去,事关芷瑜的闺誉。”夏天擎道。
闻言,樊秉宽立即清醒过来,他叫了府里的人快快前去大杂院谎称女儿已经回府,中间不见人一事要他们全闭嘴,否则绝不轻饶。
接着又火速命令更多暗卫去找人,就算翻天覆地、挖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夏天擎也待不住,俊美脸上尽是担心,“爹,我也去找。”
他迅速出府,矫健的身影在夜色中飞掠,俊脸上晦暗不明,原本不想插手,但他非常在意樊芷瑜被掳的事,尽避她会出事,他早已掌握情报。
说起来,前世她毫发无伤,此世应该也没事……
虽然有些事情与原来不同,像是她持续对大杂院释放善意,还有宽仁堂。
相同的是,大杂院还是成了廖博均计中计的利用对象。他为了让那些三脚猫功夫的贱民能顺利掳走她,带着她往大杂院后方的森林断崖而去,他早一步派人解决樊秉宽派在樊芷瑜身边的暗卫。
接着,廖博均的手下会适时留些线索让樊秉宽的人发现,成功救下樊芷瑜,至于大杂院的人则在樊秉宽杀一儆百、杀无赦的命令下,老弱妇孺无一留下活口。
这就是廖博均要的。
自己的手没沾到半点血腥,藉由樊秉宽的手来使坏,当别人畏惧樊秉宽五分时就会畏惧他十分,因为樊秉宽只是他的走狗。
日后,若是时局逆转,他需要代罪羔羊时,樊秉宽这残杀大杂院四十多口的刽子手,还有抄了施太傅上百口的过往,都将成为未来他安然月兑身的防护罩!
不过,这一世夏天擎另有安排,廖博均一盘好棋注定被他毁了。
大杂院的人都能活着,樊芷瑜也不会有事,只是她被掳一事会让他拿来利用,使得廖博均与樊秉宽提早决裂。
这个复仇大计,他早已拟定。
然而,前世他不在乎樊芷瑜,重生再来,直至数月前他仍可以坚定的说他不在乎她,可为什么现在一颗心如此忐忑,担心她出了意外?
夏天擎无法定下心神,飞掠的身影迅速地往大杂院后方森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