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书斋里,香炉上燃起袅袅白烟,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沉香味。
夏天擎坐在桌前,难得的对桌上摊开的卷宗视而不见。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樊芷瑜那双璀亮黑眸不时的在脑海里盘旋。他们在马车内时两人也不再交谈,她坐得远远的,拉起窗帘专心的看着窗外街景,直至下了马车。
到了午膳两人同桌吃饭,过往她一定顾不得吃,时不时的偷偷看着他,但今天她却专注的用餐,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寥寥可数。
晚膳时养父在外用餐,她也差了丫鬟来说她想一人在西晴院吃。
齐江边磨墨边看着主子,桌旁还放着他刚沏上的香醇好茶,微微冒着烟,他看了一眼后,目光继续往另一边满满的书柜看过去,没看到雪儿。
他始终搞不清楚那个小东西是怎么进到书斋的?明明他进来时,还会特意在屋内巡了一遍,再将门严实的关上,但一连几天了,那小东西就是会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屋里!
“咚”地一声,一团毛茸茸的白球撞到桌脚,发出异响。
齐江脸色丕变,想也没想的放下墨条往声音处看去,一见到那团小白球,他倒抽了口凉气,颤抖着手指着,“少、少爷……雪儿牠又来了,我说了吧,牠是突然出现的。”
夏天擎因他那惊吓的拔高音量回了神,“别多心了,你刚刚端了热茶,许是那会儿就跑进来了。”他边说边走到雪儿旁边,弯要抱起牠,没想到牠又往门口跑,用狗爪挠挠门板。
他走到门边,弯子一把将牠捞起抱到怀中后,走回长桌坐下。
此时是亥时,变身为雪儿的樊芷瑜无言的趴着看看他,再探出头看看颇高的地面,最后又抬头看看夏天擎。真是的,干么不开门让她离开就好?这么高,她哪敢往下跳?
夏天擎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但只要思及樊芷瑜对他的态度转变,他就变得烦躁,他想起她在亭台下以手指轻轻搔痒雪儿的画面,不由自主的,他的手掌也缓缓往下,轻轻揉着雪儿的小肚子。
干什么?干什么?他的手放哪儿啊?她都四肢开开的露肚子了!
“汪汪汪——汪汪汪——”
她窘得脸儿发烫,挣扎着想起身,偏偏不知怎么回事,他这动作让她浑身酥麻,舒服的一直想阖上眼睛,没力气起身啊。
夏天擎瞧牠昏昏欲睡,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难怪有人说养只宠物会让人心情变好,他放开手,见牠又平躺好一会儿才扭着短短身躯起身。
荧荧烛火下,小家伙圆圆的眼睛发亮煞是可爱,见他看着牠,突然又别过小脑袋像在生气,身子微微伏低,毛发直竖。
樊芷瑜生气啊,虽然变身成狗,她也不想让他模来模去的,虽然,那样真的很舒服。
蓦地,夏天擎神色一凛,看向还在纠结雪儿是突然出现的齐江,“你去厨房拿个木碗盛点水,再找颗小家伙玩的木球来。”
齐江点点头,又蹙眉看了被主子放在桌上的雪儿一眼,这才步出书房。
房门甫关上,一条黑影倏地从窗外掠了进来,一在桌前站定就见桌上那只巴掌大的小女乃狗立即拱起背,像是叫嚣似的朝他轻汪一声,再对他龇牙。
这人是谁?他又想做什么?樊芷瑜担心的看向仍坐着不动的夏天擎。
“少主,这是?”黑衣人微微一怔,他多次摆平廖博均那老家伙安排在院子四周盯梢的暗桩,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屋向少主报告事情,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只小家伙。
夏天擎轻笑出声,轻弹雪儿的小脑袋瓜后,再以厚实的大掌顺顺牠的毛发,从牠的小头抚过背部再到小小屁|股——
樊芷瑜不由自主的趴卧下来,这是狗的习性呗,被这样抚弄着,全身自然酥麻的软趴趴……
“一个近来很爱往我这里跑的小家伙,说吧。”夏天擎收回了手,表情也跟着变了。
黑衣人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启禀少主,外面的人都处理好了,半个时辰后就会醒过来,醒来后也不会发现异状。”
“嗯。”
樊芷瑜抬头看着两人,听不懂在打什么哑谜?什么少主?
“另外,也已经照少主吩咐,安排暗卫在何大人身边保护,何大人这阵子找了几位大人,他们手上都有福州刺史跟旗国舅强抢民女的证据。”
“哼,荒yin皇帝,而那些要臣为了皇上的美人还真是用心。”他一脸轻蔑。
“即使旗妃正受宠,皇亲国戚犯命案依律还是该处斩,可是……”暗卫首领曹晔不满的说道。
“不急,旗国舅也是廖博均的心月复,他出了麻烦,廖博均也得忙一些,只是不能再让无辜的百姓死亡,这一点你费心些。”夏天擎剑眉微拧,知道这一点是为难了这群忠心的下属。为了报仇血恨,他要顾忌的太多,实难两全。
曹晔也知道,为了将廖博均跟樊秉宽从云端拉下地狱,有些事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尽力。
“不管是福州刺史还是旗国舅,他们一定都找得到月兑罪的理由,何大人又听不进我的劝,我们只能私下保护他。”夏天擎语气中带了点疲倦的挫折。
樊芷瑜下意识的以身子蹭蹭他的大手,她想安慰他,虽然她听不太懂两人的对话,但她知道她爹对定国公有多么言听计从,夏天擎想对付定国公……难道当年施太傅被栽赃导致百口人被抄家灭族一事,定国公也同她爹一样是祸首之一?
“敢问少主,五皇子的事可有进展?”曹晔忍不住又问,毕竟他的人在暗,只有少主能与何定羲大人面对面接触。
“他不肯透露,也只能等到他相信我的那一天。”这一点夏天擎倒没太介意,身为樊秉宽的养子,能与何定羲有目前的交情,他算是满意了。
谈完了公事,曹晔忍不住必心起少主的私事,“少主跟樊姑娘的婚事听说近了?”
“我会娶她,但再多就没有了。”夏天擎淡淡的说着。
樊芷瑜虽然早就知道了,可听了还是很难过。
前世成亲后,她以为他们还有一个月的甜蜜期,眼下听来,显然当时夏天擎只是在演戏。
所以前世婚姻中,他在娶了她后不久就将她独留在西晴院,直至一场场悲剧扑天盖地的席卷向她,终致灭顶,都是他计划好的?不是她以为的,他婚后才知道那个秘密?
“如此就好,虽然樊姑娘对少主一往情深,但是少主跟樊大人的敌对关系已经注定是场悲剧,少主别放入太多感情是好的。”曹晔语重心长。
“这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说。
瞧他眼底的漠然,笃定的神态,樊芷瑜忽然惊觉,她前世怎么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出身?这种与生俱来的从容与贵气,怎么可能是个流落街头的乞儿光凭在府里长大就养成的?
夏天擎与曹晔又说了些话后,曹晔就从窗户飞掠离开了。
不久,齐江一手木碗一手木球的走进来,将两样东西全放在桌上。
“下去休息吧。”夏天擎心不在焉的道。
“那雪儿呢?”
“小家伙自己会回去。”
也是,还懂得每天固定时间来报到呢!齐江有些不是滋味的想着,哀怨的看了还能留在屋内的雪儿一眼,这才退了出去。
夏天擎挠挠小女乃狗的下巴,再将木碗推到牠面前,“喝吧。”
樊芷瑜不太想理他,她的情绪很复杂,原来心里想着要宽容、要饶恕、能释怀是一回事,她这颗心偶尔还会闹情绪、会气会怒呢。
但他看来心情也不怎么好,绷着一张俊颜,黑眸漠然,抓着木球的大手关节冒青筋,可见也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她摇摇头,再低头看着木碗内倒映出雪儿那张可爱的小脸,她伸出粉红小舌喝起水来,她还真渴了,不知不觉喝了半碗。
夏天擎的手无意识的来回滚着木球,陷入沉思。
怎么会与前世不一样?到底是哪里出了状况?他心绪难静。
他与樊芷瑜的婚事应该在一年后才会论及,这回时间却突然提前了。
前世,樊芷瑜并未婉拒他在上元节的邀约,但此世她却偷偷外出。
还有这段日子,她的态度改变、个性改变、行为改变,与前世皆不同。
不可否认的,她与前世的不同让他捉模不定外,又多了一些他始终无法辨别的情绪,聪明如他也只能解释为那或许是他曾为了报答樊秉宽的养育之恩,因此对她产生的兄妹之情在作祟。
要他对一名女子神魂颠倒,将女人放在心上、甚至付出真心是不可能的事!前世没有,此世更不可能!
前世,他的父亲被栽赃,家中搜出通敌叛国的证据以致满门抄斩,当衙役无预警的上门抓人时,父母为救他这独生子拿起刀剑与府中奴仆全力抵挡,让几名奴仆带着他逃。
危难之际,明明是来抄家的樊秉宽却突然杀了身边两名衙役,要他继续在柴房内藏好,直至他带领大队人马离去。当晚夜深人静时,樊秉宽独自返回,并带着他离开那充满刺鼻血腥味的大宅院。
当年的他七岁,误信了樊秉宽的自圆其说——他知道施太傅不会通敌叛国,但他没能力拯救,只能救下他这唯一血脉。
而因他出生体弱,幼时就离京养身,才回京两日就遭遇大劫,识得他面容的本就少之又少,经此一劫又多已死去,樊秉宽才能让他改名换姓将他收养。
而樊秉宽又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制造出“离京”的他已病死他乡的假消息,算是周全地掩盖了他的存在。
樊秉宽对他好,用心栽培他成为文武全才,他则认定他是救命恩人,尊敬他、感激他,即使长大后得知樊秉宽做的并非全是善事,也愚蠢的认为那是他受制于定国公,不得不从。
对于有腿疾的樊芷瑜,樊秉宽自小就叮嘱要他好好照顾她,待长大后,他要将女儿交给他,当他的妻子。
为了报答恩情他真的娶了她,直到婚后不久他生父留下的暗卫终于找到他,告知他那令他悲愤自责、认贼为父的真相后,他才展开一连串的报复计划。
之后,他成功的爬上高官之位,接手樊秉宽的资源及人马,并暗中下药将他软禁,在樊秉宽无力回天,饮毒酒自尽后,他更不忘纳妾给予恩宠,讥笑樊芷瑜的残疾,藉此来折磨仇人之女。
但仇恨未雪,害死他太傅府一门百条生命的幕后主使还活着,靠着荒yin皇帝的圣眷荣宠活得顺风顺水的廖博均,才是他的头号敌人!
岂料廖博均比他认为的更强大,老家伙的武功竟然比他更精湛,末了他报仇不成反倒死在他手上,含恨而亡。
当他再睁开眼时,重生回到十岁,老天爷给了他再一次报仇的机会,他主动找上父亲生前留下的暗卫组织,安排眼线、积极练武、博览书籍,尤重权谋,这一回廖博均在明,他在暗,他不信还成不了事!
思绪太沉太深,当他回过神时,桌上已不见雪儿。
只是——
他蹙眉看向关上的房门,站起身来到处看一看也不见小东西的身影,牠是怎么出去的?他狐疑的目光挪向半开的窗户,那小短腿……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