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错了。
就一眼,她就知道她错了,她不该躲的,她手上的手表可以干扰讯号,但她反射性的躲了,可他知道爆炸的威力有多大,他看过那被手环爆炸炸死的猎物。
她的距离不够远,所以他冲了过来,抓住那只手。
在那千万分之一秒,她无法呼吸,他可以把那只手给她,但那手环随时都可能在这过程中爆炸,手表的干扰讯号可能不够强。
这一招太冒险,有太高的机率会害死她。不——
她可以看见他的眼,她可以读出他的想法,她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他能把那只手丢出去,让它离这里的人都远一点,离她远一点,但林叶太茂密,那手飞不远,太容易被挡住,必须有人把它带到河边,带到空旷处再扔远点。
不要——
心脏在胸中狂奔,她慌张的匆匆起身,想去抢他手上那只手,但他像是早知道她会怎么做,动作比她更快,她才动,他已抓着那只手转身拔腿狂奔,眨眼就冲入密林里。
“阿万——”
她惊恐的追在他身后,可是仍慢了一步。猛烈的爆炸从正前方传来,轰然将她震飞。
爆炸的强度十分剧烈,造成的冲击甚至让她撞到树干才又摔落在地。不……
她要爬起来,她需要爬起来,爬起来去找他,她忍住呕吐的冲动,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背上的背包掉到地上,她没有去捡,只是万分狼狈的挣扎着往前,却只看见前方被炸裂出来的一个大洞。
眼前的雨林被爆炸的威力夷平了一小部分,树木成圆形往外倒下,爆裂的木屑在燃烧,腥红的树叶在空中翻飞。
她喘着气,感觉世界在眼前、在脚下摇晃。不可能。
她想着。这不可能。
她麻木的看着前方焦黑的大洞、燃烧的林木,脑海闪过他的脸,他的眼,他的怒,他的笑,还有他抚着她脑袋,将她压在胸口的大手。
那一天,他闯进了门,将她从那艘船里带了出来。
那一天,下着雨,他开了门,朝她点了点下巴,收留了她。
那一天,他给了她一罐糖,一罐又甜又凉的薄荷糖,他年年都给她一罐糖——
她可以感觉到,隐藏在森林里的猎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像噬血的豺狼一般,陆续的出现。可她无法动弹,她喘不过气来,没有办法思考。
树木在燃烧、草叶在燃烧、藤蔓在燃烧,整个世界都在燃烧。
在这之前,她不曾真正了解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追求的是什么,为何非得一定要这么做,她只知道她必须去做,她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够继续呼吸,才能够……才能够……
她说不清楚、讲不明白,只是被那股迫切感催促着,去做,去完成。然后,一切突然如此清楚明白。
当她看着他的眼,当她看见事情在眼前发生,当她死命伸长了手却还是无法挽回。直到这一刻,直到这一分,直到这一秒——
直到地狱之门在她脚下张开了嘴,用黑暗的舌头舌忝舐、烧灼着她,舌忝去了她披在身上的假象。
直到这瞬间之前,她一直不了解,其实她早已清楚明白,那些藏在心底的真心与渴望,所以才会来到这里,才会造成这一切。
她以为她可以改变些什么,她以为她可以变好,她以为她可以——
愤怒和痛苦充塞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比过往所感受到的都还要强烈,她想要尖叫,却张不开嘴,想要呐喊,却发不出声音。
她无法思考,不能呼吸,眼前的一切变得如此腥红。世界变得无比安静,只剩下她的心跳在耳中隆隆作响。无法遏止的痛苦与愤怒,让她脑中一片空白。
黑暗重新吞吃着她,染黑了她。她握住了腰间那把匕首。
雨林里,光影交错。
一道又一道鲜红的血花,随着那把匕首的舞动,飞溅至半空。
当那些噬血的猎人朝那女人蜂拥而去时,追来的阿克夏缩在暗处,吓得无法动弹,他从来没看过那么多猎人聚集在一起,即便那些猎人为了抢得在她身上累积的分数互相陷害砍杀,仍有更多的猎人朝她涌去。
在那一秒,他真的以为她死定了,他几乎忍不住要闭上眼。
可是,接下来的景象,却让他惊讶得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知是谁,朝她开了第一枪,她偏头,闪过了那颗子弹,然后那个他以为必死无疑的女人,握着一把匕首,如风似水一般,在那些靠近她的猎人之中游走,好像他们是静止的一般。
但他们不是,他知道。是她动作太快。
雨林里枪声大作,猎人们咆哮着想要干掉她,但她身边太多猎人了,她巧妙的利用他们当盾牌,那些子弹大多击中了那些家伙,她手上的匕首在暗影中飞舞着,不时闪现银光。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精准,没有一丝犹豫。下一秒,她拿到了枪。
当他回神,才发现每一个靠近她的猎人都倒下了。枪声不知在何时全停了,鲜血从叶子上滴了下来。周围变得好安静、好安静,静得像是在黑夜之中。
女人浑身浴血的握着枪与匕首,宛如破坏女神迦梨一般,站在血泊和数不清的尸体之中。然后,不知是谁,突然从林子里朝她又开一枪。
她又偏了一下头,就闪过了那颗子弹,同时回了一枪。一名猎人从树上掉了下来。
枪声再响,她侧身又闪过,另一名猎人倒地不起。
第一颗也许可以说是运气,但第二颗子弹是从她身后飞来的,她还是闪过了,像是她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
她杀人时,眼也不眨一下,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
彷佛她杀的不是人,只是一块女乃油,一只虫子,一个碍眼又挡路的东西。对于那些来自猎人的攻击,她也不痛不痒。
好像她不在乎身上是不是会因此受伤,好像她感觉不到那些伤口,好像她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害怕与恐惧。
而那把在她手上的匕首,那把在她手上的枪,在她手里像有生命一样。
明明这女人和刚刚救了他一条小命的是同一个,感觉却像是完全不同的人。忽然之间,觉得她会杀掉眼前所有的人。
莫名的恐怖感,笼罩爬满全身上下。
不知何时起,猎人们开始逃跑,四散奔逃。
朝她开枪的蠢猎人朝这儿跑来,躲藏、奔窜,她尾随而至。
别看了,别再看着她,会被发现的,会被她发现的,她知道他们在哪,知道所有会呼吸的人在哪,好似她的脑袋后面也长了眼睛。
阿克夏惊恐的看着她,吓得毛骨悚然、不敢动弹,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看着她,却移不开视线,他不敢动,不敢跑,无法挪开视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但是,她还是发现他们了,看见他们了,甚至看见躲在树丛后的他。他知道她看见他了,她和他对上了视线。
在那一秒,当她用那赤红的眼瞳看着他时,他尿湿了他的裤子。跑啊!阿克夏!快跑!
他告诉自己快跑,快离开这里,不要挡了她的路,她会杀死他的!
然后,他当机的身体终于惊醒过来,他转身就跑,拚了命的跑,拔足狂奔、抱头鼠窜,但他仍能感觉到她就在身后,能听见那些猎人死前的哀鸣。
温热的液体飞溅到他脸上,他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听见皮肉被划裂的声音,有那么刹那,他还以为那是他自己的血,他踉跄摔跌在地。
惨了!死定了!
他想着,却依然忍不住在死前这一秒,转身回头伸手架挡,边喊着。
“别杀我!我不是猎人啊!别杀我!霍香——”挥下的银光,奇迹般的停了下来,悬在半空。她瞪着他。
阿克夏喘着气,看着眼前的女人握着那把染血的匕首,僵住了。
“别杀我!”他惊恐的说:“我是猎物,不是猎人,你记得吗?我是阿克夏,你刚刚才救过我……”有那么一秒,在那满是鲜红的眼中,冰冷如石的黑瞳收缩着,匕首依然高举。
他不敢相信这竟然有用,但她停了下来,他连忙再道。
“你看……我有金属手环……猎物的手环……”他指着自己的手环,道:“和你一样……”
就在这时,枪声蓦然又响,她试图闪躲,还伸手拉着他一起闪躲,她闪过了第一枪,却没闪过第二枪。子弹擦过她的额头,鲜血飞溅到他脸上。
第三声枪响,子弹飞来,正中她的胸口。第四声枪响,击中了她的肩头。
他在混乱中看见她冰冷的黑瞳又有了温度,惊恐的看见她将他拉到大树旁,抓起不知谁掉落地上的钢盔戴到他头上,然后转身开枪,挡在他面前,替他挡子弹。
第五声枪响,第六声枪响,枪声一直响、一直响。彷佛过了永恒一般的刹那,枪声终于又停了。
她站着,还站着,手上不知何时抓了一个背包,和那把枪。
他背靠着树,缩在她身后,看着眼前的女人,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脑袋完全转不过来。然后,她放下了枪,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
他瞪大了眼,有那么一秒,他还以为眼前的女人刀枪不入,可下一秒,他就发现她的视线没有焦距。
他眼睁睁看着她往后倒下,才发现她并非刀枪不入,她刚刚还能站着,只是因为她穿了防弹背心,还抓着那显然材质也是防弹布料做的背包,那件背心和她手里的背包挡住了大部分的子弹。
他应该要伸手抓住她的,但她身后出现了一个黑影,他僵住,以为是猎人。可黑影伸出双手,接住了她,抱住了她。
他抬眼,看见了那个男人,那个他以为已经被炸死的男人。
男人满身都是尘土、泥巴,看来万分狼狈,但他脚边有着两把枪。
然后,阿克夏蓦然领悟,这男人是她刚刚还能站着的另一个原因,他为她解决了剩下的猎人,解决了那些把她当枪靶打的猎人。
所以她才没被爆头,所以她才能活着。
男人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小心翼翼的抱着那昏倒的女人,转身潜入黑暗的雨林里,眨眼间便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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