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嬷嬷眼见厅上气氛不大好,连忙出来收拾,“老太太是要在这里说话,还是到内间?枣姐儿扭个不停,怕是想下来走走。”
提到小娃,姜老太跟卓氏的神色瞬间温和。
姜老太模模怀中的孙女,看着白白女敕女敕的小脸蛋,心情一下好起来,卓氏也凑过来,“枣姐儿倒是长大了不少。”说着伸手替她月兑掉雪篷,放她下来走。
苏胜雪很惊讶的发现,以前总是裹成一团窝在姜老太腿上的小团子,居然这么大了,距离第一次见她也才几个月的事情。
枣姐儿绕着中间跑了一圈,又回到姜老太那边,以为她累了,也不是,就把头靠着姜老太膝盖蹭了蹭,然后又跑开。
姜老太笑咪咪,“你看看这粘人精。”
卓氏也忍不住笑,“婆婆太宠这娃儿了。”明明是庶女,但衣服鞋袜的料子都跟智哥儿一样。
“女孩子家,娇宠些不妨事,何况家里孩子少,我啊,恨不得把这两娃儿都拱上天。”说话间,枣姐儿又蹭过来,姜老太笑着模模她的头,小女娃这才蹬着小胖腿跑开。
苏胜雪心想,枣姐儿居然是这种粘法,难怪姜老太这样疼,是她也会疼的……
不过,留她到底啥事,总不可能为了让她看枣姐儿跑步吧?
难不成是想暗示她,该给二房传宗接代了?这倒是有可能。
但夫君大人留宿又没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而且他们又不只有滚床单,他既然想把姜家的饭馆建立起制度,她也要帮忙把流程想出来——虽说大道理是相通的,但事情的成败往往在于细微关键。
退后一步讲,现代有的,这时代都没有,最基本的毛巾热水,毛巾不够毛,热水不够热,这都是问题……
“二孙媳妇。”
知道就要进入正题,苏胜雪连忙正襟危坐,“是。”
“听说你母亲娘家是在京城做生意的?”
“两位舅舅在城南百里处,开了个私人驿站,也不算多大的地方,不过就是占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便宜,可以让宗亲温饱罢了。”
宗亲温饱啊……姜老太想着这几个字,一间驿站就能让宗亲温饱,那也很不容易了。
何况,光是选在荒凉之地,就是见识。
“如果姜家把临江那间翻修开来,用金家的方法,可能够经营?”
苏胜雪虽然被问得莫名其妙,但大学就读饭店管理学系,毕业后进入饭店业,前前后后十年时间,因此面对这问题倒也答得出来,“孙媳妇看是不太行的,金家驿站是薄利多销,既然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趁夜赶路之人多半有露宿的准备,若是价格太高,客人会想着不如外头将就,但若价格低,加上有现成热水,十个问宿的人都会睡上一晚,隔天早上醒了,闻到肉卷饼,青恵汤的味道,再想着一路下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吃上热食,几乎人人都吃上两份,还会带走一些,但我们兆天府却是京城以北的大都,客栈极多,客人选择也多,若只是以便宜来吸引客人,恐怕不但赚不到钱,还会赔上姜家信誉。”
姜老太喔的一声,十分有兴趣,“怎么说?”
“这客人住完离开,只会说姜家床不好,房间不好,院子吵闹,但他不会去说姜家的住金不过才别人的一半,一分钱一分货,但没人会去承认自己省那一分钱,只会怪货不好,赚钱这种事情得因地制宜,不能只把别人家的经验套上来,这样不行的。”
姜老太听得心花怒放,果然跟少齐说的一样,这看起来安安静静的二孙媳妇,极有见识。
少齐这两年清理那些陈年人事,几乎把大掌柜跟二掌柜都换了个遍,她原本也觉得不太妥,都是祖辈下来的关系呢,一代一代的交情,如何能随意斩断,一个不小心,姜家就成了无义之人。
但少齐说,不斩断这些陈年旧事,姜家永远不会旺起来。
姜家不让出户的儿子去接店铺,就是怕关系太纠结最后坏了一切,但却允许那些大掌柜一代传一代,想来很没道理,说得更直白点,姜家庶子没能享的东西,倒是外人享去了,还这样理所当然,岂有此理?
“爷爷跟爹都被那些贪得无厌的人牵制住了,害怕被说无情无义,所以让他们予取予求,可孙儿不想,店是姜家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敢在外头胡说一句话,那我们公堂上见。”
“孙儿不想只守着这几间店,我想把姜家饭馆做大,想把姜家旺起来,兆天府来往的人这样多,那些可不是路人,而是金银,我们若只是想守成,那实在太可惜了,明明多的是机会,我们却因为过度小心而把机会拱手让人。”
“胜雪的舅舅在京城以南开驿站,颇有见识,这阵子给孙儿提点了不少主意,孙儿觉得挺好,等春天到了,孙儿打算带着她一起从江边那间老店开始打点起,但这么一来只怕是得日日外出,不能来尽孝,所以先跟祖母说一声,祖母若是不信,可找机会试她一试,孙儿不会先告诉她的。”
少齐前两条说得有理有据,但第三点却是让姜老太半信半疑,在她印象中,家里两个苏氏都是一个模子,恬静不多事,大媳妇重权,大孙媳妇爱争,因此这大苏氏跟小苏氏的性子倒是让她很喜欢,只不过喜欢归喜欢,但说到有本事,实在很难凭着三言两语就相信。
今天是因为房嬷嬷来说,院子中的树梢透出青芽,想着这春分都过了,少齐恐怕就要开始进行手边诸多事务,就试上一试,若是二孙媳妇能帮助少齐,那就免了她早上尽孝,也不管她常日外出,反正不过就试几句话,她从姜家大女乃女乃,大太太,一路到现在成了姜老太,自然知道什么问题最能看出对方的本事到哪里。
没想到这平常不爱说话的二孙媳妇,讲起生意差异竟然是条理分明。
“那照你说,我姜家临江店若真的打掉重建,要怎么样才能在兆天府打开名声?”
“回祖母,生意是没有一定的,只是若让孙媳妇来想,兆天府既然是京城以北最大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恐怕都是有着在这里休息几日的打算,先前赵姨娘的那位京生侄子不还想在这里过水土吗?孙媳妇想,既然如此,我们就把客栈改成方便多住几日的地方,比起五天收三个客人,不如收一个住五天的客人。”
姜老太频频点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哎呀,苏家若是别那么重男轻女,在开宗亲会议时叫上媳妇一起商量,说不定金氏早指导一出条康庄大道,苏家也不至于落败至此了。
是啊,百年老店,是该好好整顿了。
少齐说的对,总不能一直想着这样就好,既然在人多的府城,又有店铺,如此天时地利,不出手真的没道理。
想起以前,她的丈夫说,守着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就好,然后她的儿子也说实在害怕弄巧成拙,万一家业在他手上有损,将来不知道怎么去见历代祖先,就觉得汗颜。
既然许家何家可以,那他们姜家为什么不行?
她嫁入姜家三十几年来,知道兆天府的变化有多大,来往商队多了多少,也知道许家何家是这十几年才旺起来的。
她还是大女乃女乃时,跟许大女乃女乃,何大女乃女乃都很好的,可是过了十几年,当她们都成了太太后,便开始显得不对等。
春宴也好,秋宴也好,她们一个一个头戴点翠嵌珠钿,手拿象牙柄绢面扇,衣领裙子绣上繁复的花鸟风月,茶杯是青花釉,果盘是剔红松鹤,那不是比她好上一点,而是真的大富大贵,很快的,她们开始跟蔡家陈家的太太女乃女乃来往,大家都是心里有数的,渐渐就没怎么联络。
有时候想起来,心里真的气,都是闺阁时期就开始来往的,一旦富贵,就不认旧友了。
她又不是去巴结什么,乞求什么,贪的不过就是多年感情,一个想念而已,没想到这么多年的交情,只因为自己买不起千两首饰,穿不起百两衣裙,就这样没了。
但自己的丈夫庸碌,儿子又胆小,身为女人,她哪有什么办法,只能忘了那些事情,告诉自己出入有马车,身后有仆妇,日子已经相当不错,知足常乐。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她成了姜老太,原本也只想着看娃儿们成家立业就好,但少齐的话却带给她一些希望跟想法:若是在她有生之年姜家旺起来了,不但比许家何家好,还能比上蔡家陈家,岂不痛快。
少齐有这份心很好,二孙媳妇有见识也很好,来不来喜福院跟她尽孝,没那样重要,重要的是给姜家帮忙。
反正是兼祧妻,家里大小事有大房打理着,二媳妇又不用人伺候,二孙媳妇大可把时间精神放在姜家的饭馆上。
若真有那么一天,那两个势利眼的肯定会找她叙叙旧,到时候她就装作没收到信签,就像当年她们对她一样,一定很解气,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