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胜雪的冬衣早早发下来,除了各种厚实的衣裳鞋袜,还多了件披风,双面都是兔毛,当然比不上姜少齐那日披来的肥厚貂裘,但想起苏家只给夹棉,双面兔毛已经算相当豪华。
今日是尽孝日,搂紧披风,二房人马照样在苏六娘的带领下朝喜福院前进。
苏胜雪憋了一整晚的话,好不容易见到人,马上问出来,“六姑,大山是不是这两日要去给阮大娘送银丝炭?”
“怎么了?”
“牛婆子昨天传口信来,说白老板摔了腿,他媳妇特意上门说,一个女人家送不来,我娘怕我担心,存炭用完了也不讲,倒是晚上守床的牛婆子冻得睡不着,我这才知道已经几日没炭可用。”
兆天府太冷,银丝炭供不应求,即使只是睡觉的时候烧上一盆,一个月也得花上快三两银子,阮大娘也好,金大娘也好,总舍不得买,苏六娘是让女乃娘傅嬷嬷的儿子买了送去,顺道探望母亲,她因为才入门不久,所以是跟一间炭行打上契约,让他们每五日送上十斤过去,原本以为这方法挺好,可没想到老板摔了腿,雪深炭重,女人家也的确做不来。
深宅大院,别说她们不好出门,就算是大山这样的陪房,由于主人家是孀居,也不好常常出去,如果可以一趟解决,那就尽量一趟,她不想落人口实。
“那好,回头我让大山去见妳,看要怎么送,妳再交代他就行。”
苏胜雪一蹦,搂住苏六娘的胳膊,“谢谢六姑。”
苏六娘笑道:“都成亲了,还这么孩子气。”
“成亲”二字,以前她是不太敢在胜雪面前说的,即使这孩子不在意,但一个女人明明有丈夫却独守空闺,又算得上什么好事。
但现在不同,听说大爷前两日回家,还特地到了与花院,她觉得是那日大爷去跟姜老太辞行,见到胜雪的容貌之后动了心思,虽然说兼祧之妻比较尴尬,但美貌的女人只要有几分聪明,要过上好日子不会太难。
姑侄一路说笑,姜老太的住处很快就到了。
一进大厅,柳氏带着青姨娘跟丫头婆子,又是已经在里面。
苏胜雪真没看过有谁比柳氏更早,感觉好像三更就埋伏在喜福院门口,大厨房一送早茶进去,她马上就冲进去占位置。
卓氏带着秦姨娘,赵姨娘,姜宝珠,随后也到了。
姜老太很快出来,又是新一轮的宅内聊天,但最近比较有趣一点,都是绕着过年话题。
大概腊月初开始,就是各种订购,送礼等等。
基本上都是姜老太跟卓氏在聊,至于苏胜雪,虽然没有插嘴的权利,但过年实在是很令人开心的事情,是故也听得津津有味。
年夜饭上什么菜,甜点要哪几种,四果搭配,一直到元宵都不能重复,呵呵,光想就很幸福啊。
而且根据她跟六姑打听来的,姜老太会给压岁钱,耶。
“好,那就这样定了。”姜老太抱着枣姐儿,笑咪咪的说,“二媳妇,两个孙媳妇,妳们有没有想到什么,要跟大媳妇说的?”
苏六娘很快开口,“媳妇鲁钝,不能给婆婆还有大嫂分忧,尤其大嫂,年头到年尾,忙里忙外,真是辛苦了。”
卓氏连忙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弟妹若是把我当外人,我才要生气。”
姜老太看多了妯娌吵闹,见这两人十分和睦,满脸开心,“好好好,大媳妇能干,就多劳些,家和万事兴,看妳们相亲相爱,老太婆就高兴。”
“婆婆言重了,不过一点采买小事,哪算得上辛苦。”卓氏才不怕辛苦,采买权柄握在手上,都不知道多舒服,宁愿忙死也不想有人来帮忙,这苏六娘这么多年都不争不抢,太识相了。
“对了婆婆,赵姨娘有事想请示。”
见姜老太点头,赵姨娘往前一跪,“禀老太太,我父亲写信来说,三哥的儿子拿到了京生资格,打算明年上京考试,但从北居府没办法一口气赶到京城,想在兆天府住两个月,好过过水土,等夏天过后再南下,婢妾想问问您,能不能在年后出去几日,替侄子找清静的院子。”
虽说是找院子,但也包含了打扫跟布置,还要找一两个下人来服饰,没半个月忙不来。
偶而出去一天,卓氏能说了算,要连续出去半个月,得姜老太点头才行。
姜姜老太想了想,赵家数代书香,祖上还出过两个进士,只不过这两代过得不太好,将来难说。
虽然是下人的亲戚,但京生这身分不是想要就有的,若是赵家能出个进士,对姜家也算好事,即使这次考不上也无所谓,就当结个善缘。
于是她点头了,“既然是京生,也不好怠慢了,家里客院空着,就请赵京生来家里住着吧,大媳妇,这事情就交给妳,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用问我,赵姨娘,起来吧。”
赵姨娘大喜,磕了一个头,“谢老太太,谢大太太。”
磕完头后,这才爬起回到卓氏后面站着,神色十分高兴——果然就像父亲说的,即使姨娘是下人,但拿出京生的身分,姜老太肯定会请侄子入府。
姜家的客院清静,外头的地方哪能比。
“好了,过年大小事情就这样定下,都回去休息吧,我啊,要陪我们枣姐儿玩,不跟妳们说话了。”姜老太说完,抱起枣姐儿,直接就往内室去。
卓氏连忙上来拉住苏六娘,“弟妹匀些时间给我。”她的字太丑,自从看到苏六娘抄写的经书,便年年央她来房中帮忙写纸条跟礼单。
“昨日练琴,有几处不明白,正想请大嫂指点。”苏六娘照例把卓氏的面子作足,“胜雪自己回去吧,午饭不用等我。”
众人又行礼如仪一番之后,这才陆续走出大厅。
苏胜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拢拢披风,有银丝炭的大厅跟刮着风的庭院实在差太多了,“桐月,我们走快点。”
丫头的披风可没主人家的那样保暖,桐月已经冻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谁知才走过喜福院的垂花门,青姨娘却突然从旁边冒出来,吓了主仆俩好大一跳,定了神后,这才发现青姨娘只是打头阵的,柳氏在后面,仆妇们则隔着几步之遥站在后头。
苏胜雪忍笑,这什么蠢阵仗?
依然是敌不动,我不动,反正在装没事这件事情上,没人可以赢她,没人!
大概是风太大,柳氏一下破功,发出一个嗯哼的声音,青姨娘就像接到指令一样,开口道:“大女乃女乃让我来问妳,那日大爷去到与花院,都说了什么?”
柳氏吸吸鼻子,难掩委屈,大爷回来三天了,都还没去过凤集院,而书斋是男人的地方,女人要是敢擅自过去,可不是跪祠堂可以了结的,可是,与花院的守门婆子说,大爷回家第一天就去了,还在厢房待了好久。
苏胜雪就不爽了,首先,她是女乃女乃,青姨娘是个下人,没有“我”跟“妳”,而是“婢子”跟“二女乃女乃”。
这些并不是小事,如果她在这点上退让,平静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因为大家都会听说二女乃女乃很没用,而会想来测试她有多没用。
六姑看似温和平淡,但可没哪个仆妇敢在她面前自称“我”,就连洗衣房那几个刁钻母鸡,也是乖乖的自称“老奴”。
被踩了都不还手,那不是无争,那是没用。
“桐月,给我打她。”
桐月在苏家,那是连劈柴挑水都得做,打人那有什么问题,她力气大得很,上前一步三两下就把青姨娘揍倒在地。
柳氏跟青姨娘没想到她说打就打,等反应过来,桐月也已经完成任务,青姨娘躺在雪地里,眼冒金星,事情发生得太快,竟没人去扶她。
柳氏身边的大丫头嚷道:“二女乃女乃也太不讲理了,说打就打!”
“妳现在是在恶人先告状吗?还是也想让我的丫头打一顿?”苏胜雪步步逼近柳氏,“我跟我婆婆的性子是很像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前提是,妳得跟妳婆婆性子一样才行。”卓氏可是很懂人情世故,不会轻易闹事,跟大家的关系一直不错。
柳氏看她这样,有点害怕,后退了几步,却因为雪太深,一下跌入雪堆里,看着苏胜雪还站得好好的,怕她伸脚踩下,连忙道:“妹,妹妹,有话好说……”
“妹妹?现在是把我当妾室吗,我是大红花轿入门的正房太太,跟妳是妯娌,不是姊妹,妳应该喊我弟妹,就像我应该喊妳大嫂一样。”苏胜雪蹲了下来,“大爷是我拜过堂的丈夫,我跟夫君在房中说什么话,不需要向妳报告,懂吗?”
说完,她站起身子,“桐月,走。”
“小姐,那不是回我们与花院的路。”
“我们不回与花院,来去漱石院找大太太,我这大嫂脑子有问题,嘴巴也有问题,我怕她去漱石院那边胡言乱语,乱了两房和气,所以先去说一声,我让人打了青姨娘,因为她对我不敬,我也吓了大嫂,因为她喊我妹妹,把我当姨娘。”
闻言,柳氏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婆婆已经无数次警告她,老太爷留给二房的那份钱产不少,她不想让庶子甚至旁枝拿去,大爷给二房留子嗣那是势在必行,让自己别捣乱。
柳氏在丫头的帮忙下勉强爬起,想去拦人,却没想到那一主一仆脚程很快,已经走了好一段路,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