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告诉我,一个香囊值得你玩命,里头到底装了什么珍贵的宝物?”赵行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问着坐于床上的莫烨。
他是疯了吗?冬季已至,眼看就要降下瑞雪了,怎么会有人竟为了一只香囊,不要命的往湖里跳,偏偏这个人还是他最倚重的左右手。
被问的人没有回答,只是无神地遥望。
那香囊已经消失于湖底了,任他怎么找,依然不见踪影。
他为什么没发现香囊没在身上呢?已经一整天了,他甚至一无所觉,以前,只要香囊一离身,他没闻到那令他安心的檀香味,总是静不下心,而今,他竟然连它不见了,都没有发觉?
为什么?
连他也理不清。
那是江雨歆留给他,唯一能让他弥补思念的东西,如今,香囊丢了,是不是代表那份思念也该随着逝去呢?
以前,他为了江雨歆付出太多,是否她在天之灵发现,不让他再继续沉沦下去,所以连最后一件能思念她的香囊也给收回去?让他不要再对她心心念念?
心绪乱成一团,让他无法去思考周遭的人、事、物。
阮子沁端了汤药进房,然后走到床边,“莫烨,先把药喝了吧。”他在冰冷的湖水里待太久,虽然已经泡过热水暖身,但还是必需喝上几帖药,免得病痛趁他体弱而找上门。
他依然寂静无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在一手的赵行安看不下去,“不会连喝个药,都要本王下令吧?”他瞪了一眼床上的人,还是没能引起他的反应。
她将汤药端近,在床沿边坐下,然后推了推莫烨的手臂,“你可以不要理我,但请你把药喝了好吗?”她好担心他会因此病倒。
终于,他轻叹了口气,接过汤药,“让我静一静。”他是该好好的思考,为了自己、为了阮子沁、也为了江雨歆。
若他能分点心思给她,也许会发现她的手正颤抖着,紧咬的下唇也渗出血丝,她正用着最大的力气忍住盈满眼眶的泪水,不让它落下。
“莫烨,你别再生气好吗?我马上去替你把香囊找回来,好吗?”她心底真的好怕,怕他从此不再理她。
他抬手,将药碗举起,然后饮尽,没有回答她任何话语。
在一旁的赵行安摇丫头,“谁都不许再跳进湖里找什么香囊,本王可不想为了你们把湖给封了。”看来得命人看着这个傻女人才行。
“出去吧。”莫烨将药碗递给阮子沁。
“莫烨……”
“咱们出去吧,让他冷静一下,也许比喝药来的有用。”赵行安知道阮子沁的担忧,但或许真该让莫烨好好想想,不要因为过往的回忆,而错过了当下该珍惜的。
“嗯。”她点了头,随着赵行安走出房间,但在临出房门前,还是忍不住回望他一眼,才忍着心痛关上门。
“放心吧,他是个聪明人,会想通的。”赵安行忍不住安慰她几句。
“谢谢小王爷,子沁明白。”
“爱上他,你真的快乐吗?若苦,还是赶紧离开吧。”看她失魂落魄的,赵行安又不免说上几句。
“不苦。”她摇头,“我很快乐,真的。”能守着他,就是快乐。
对于她的话,赵行安也只能摇头。
傻女人通常要的不多,却都是他们最难给予的……
莫烨望着窗外,看到远处的亭子里,有个女人直望着已结薄冰的湖面发呆,就像期待着湖里浮出什么一样。
“我说的话,你根本一句也没听进去嘛。”赵行安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
“小王爷的话,莫烨怎敢不听进去?”他收回视线,对上赵行安。
“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想再过问了。”见莫烨收回视线,他才又回到位置上坐下。“那件事,进展得如何了?”
“贵南侯是只老狐狸,以王爷这种放长线方式,恐怕再等个十年,也找不出他藏匿罪证的地方,更别说是取回那些罪证了。”他将心思拉回公事上。
“我们在等人家露狐狸尾,人家不也等着看我们出糗。”冲动绝成不了大事。
“那我们就去钓狐狸吧!”既然蛇不出洞,那只好给根棍子,让它爬出来。
“钓狐狸?”赵行安望他一眼,然后摇摇头,“一个小错误就可能让一切全盘皆输,到时候赔上的人命又岂止千万。”
“让我去吧。”莫烨深思一会儿后道。
“去哪里?”他说话有头无尾的,难猜。
“这些日子,我一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猜想,侯府里应该有间密室,因此仔细研究过侯府的地形,发现佛堂的格局不对,那间密室应该设于其内。”
“那又如何?”这点赵行安早就想过了,“既然是密室,那机关定当难以察觉,尤其贵南侯为人精明,恐怕就连侯府里的人都无人知晓。”
“如果有人夜闯侯府佛堂,贼人离去时,身上还带着一袋布包,你想就算是精明如狐狸的侯爷,会不会启动密室,进里头查看?”莫烨再道。
“你是说……”赵行安明白了莫烨想要表达的意思,“我们派人先夜闯侯府佛堂,引开所有人的注意力后,再命人潜于佛堂顶上,那贵南侯知道闯入之人有带走东西,必然会有所猜想,打开密室确认罪证是否还在,这么一来……”
“这么一来,小王爷就能带入夜搜贵南侯府,来个瓮中抓鳖了。”
“好一个莫烨,竟能想出这招令对方措手不及的计策,妙啊!”听完,赵行安点头笑了,“只是,那闯侯府佛堂的人,得找个能信任且武功不凡的人。”那人可是事情成败的关键。
“所以我才说,让我去吧。”当下,已不做他人想了。
“你?”赵行安偏头想了想,“这事太危险了,我……”这可是随时会送命的事,他不想让莫烨去涉险。
“小王爷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本王……”他欲辩,却也的确再无人选。
“我也不是没有条件。”
“什么条件?”
“这件事若能顺利告一段落,我便会永远离开王府,请王爷允许。”也该是他为自己而活的时候了。
“这……”赵行安虽万般不舍却没有留他的理由。
“若我不幸,无命回来见您,也请小王爷替子沁安排去处,毕竟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也是他唯一的牵挂。
“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赵行安一听,心底不免感到恐慌,“况且子沁失去你之后,不会独活的,所以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平安无事。”
“我无法保证,所以请小王爷别让她知道此事,若真有个万一,便告诉她,我已丢下她远行去了。”这样,那个野丫头就能照顾自己吧?
“莫烨……”赵行安想阻止,却没有阻止的理由。
“不管这次的计划成功与否,我都会离开,请小王爷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莫烨心中也会少一分挂念。”
赵行安没再说什么,他相信莫烨会平安回来的,因为,他的心在阮子沁身上,有阮子沁在,他就会好好的回到她身边……
“我知道了。”随地,他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木盒,放在莫烨眼前。
“这是?”
赵行安扬唇一笑,“你打开看看。”
莫烨伸手将木盒打开,望着木盒里的东西,原本炯亮的眼神微微一黯,然后轻轻盖上木盒,不发一言。
“这是我最后能帮你做的,以朋友的身份。”赵行安见他的表情,也收起笑容,“但愿你了解自己的心。”
莫烨点头,只是回以淡淡的笑容,那笑里,没有忧愁,只因他的心已告诉他,他的情该归于何处了……
夜凉,阮子沁回到房里,便让桃儿退下,拿起桌上的针线布料。
望着粉蓝色的缎布,那是她特地上街找回来的,和那个掉落在湖里的香囊颜色相似,只是,找到了相似的颜色,却绣不出那漂亮的蝴蝶……
不知不觉间,一滴泪落在缎布上,此时,她心里想的是莫烨的脸庞。
已经十天了,他不曾出现,小王爷说他忙,她想,他应是在躲她吧?躲她这个只会闯祸的灾星。
那香囊对他而言,何其重要,却在她手中遗失,尽避他不曾说出责怪之语,但他冷然的表情,已然告知她,他对她已产生厌恶。
想着,门外浅浅的敲门声响起,打断她的思绪,放下手中的针线来到门旁,开了门。
“桃儿吗?”门一边打开,她一边轻问。
直到门被她完全打开,她才看见门外的身影……
“莫烨?”她竟然看见他站在门外!是这几日太思念他造成的幻影吗?他竟然来找她,心底涌现的欣喜,从她面容上的那抹灿笑传达出来。
莫烨原本倚在门边的身影,有些踉跄地走进她的房里。
她又闻到浓浓的酒味,他又醉了吗?
“你哭了?”他看见她脸上轻浅的泪痕。
闻言,她拉了袖子拭去了脸颊上的薄泪,“没有,是进了沙,不是泪。”
他没戳破她的谎言,走至桌旁,在椅子上坐下来,望着桌上那粉蓝色的缎布和绣料一眼,伸手轻抚了额际。
见他的动作,她靠近他,伸手替他在额边轻揉,“又头疼了?”
他无言,只是闭上眼,享受她的温柔。
一会儿过后,他才开口,“累吗?”
她以为他问的是她手中的动作。“不累,这样舒坦些了吗?”
她好想问他,此时在他的眼里,她是阮子沁还是江雨歆?他总在酐后将她错认,如今在她犯了这么大的错后,他还来找她,是因为失去了香囊,他往后想念江雨歆时,便只剩她这相似的脸庞能慰籍了吧?
想着,那心里浓浓的愁无法纡解,让她难受。
他仍然闭着眼,却能感受到她无助的心痛。
也许,他真的该好好反省了。
以前,不管是江雨歆或是阮子沁,她们的个性虽是南辕北辙,却都是每日扬着笑容、无忧无虑,可现下看看阮子沁,她的笑容不再,而且还经常偷偷流泪,她痛苦的根源一一是他。
也许江雨歆选择宋原,是对的。
“我累了。”他话完,张开眼睛。
“啊?”他累了?那她该……
他朝桌上的烛火轻吹,风至,烛火熄灭。
“莫烨……”望着突然暗下的四周,她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他起身将她横身抱起,在黑暗中走向床边,再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
她不明白他的动作,却也不吭声、不发出疑问。
一会儿,他也躺至她身边,轻轻枕下,温柔地抱着她,“睡吧。”今晚,他只想好好抱着她入眠,明天过后的变数,他不愿去多想。
靠在他怀里,感染着他的体温,他身上没有檀香味,反而让她心安,那是属于他的味道,淡淡酒香,沉沉的男人味,原来,没了香囊,这才是属于他的味道。
“烨……”她把身子缩入他的怀里。
他信手拉了被覆在彼此身上,半哄道:“我在,你好好睡。”
听桃儿说,她这几日都没好好睡过,听了,他不舍,心头泛疼。
“烨,你醉了吗?认的出我是谁吗?”她忍不住问,只想知道,此时让他护在怀里的人,在他心里的。是谁?
回应她的却是平稳的呼吸声。
他睡了,因为喝了酒而睡沉,她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是你对雨歆的温柔吧?”她想,他应当是醉了,否则怎会对她如此温柔伲?想到那日在曲桥上,他推开她的力道,足以让她的心支离破碎,他又知晓了吗?“你很后悔将我带在身边吧?不能化解你的孤独,反而只会令你徒增心烦。”
她已经适应了黑暗,他的脸庞也在她眼前渐渐清晰,她伸手轻抚他眉心的折痕,这些日子,他常常皱眉吧?
“尽避知道自己只会惹祸,还是请你带着我好吗?让我跟在你身边,我会努力不制造麻烦,请你带着我,不要将我丢下……”说着,那泪又出现在她的脸颊上,滴滴成串。
“只要你不将我丢下,哪怕你将我当成雨歆,我都不会怨你,如果这是你让我留在你身边的理由,就止我一辈子当她的替身吧。”她情愿。”莫烨,我爱你,好爱、好爱!”
话落,她伸手紧紧环着他的身子,让自己与他更贴近,能更清楚的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存在……
等到她哭累熟睡以后,她身边的男人却睁开眼睛。
“野丫头……”他边喊着,边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我没把你当成雨歆,一直都没有,我给的疼惜和温柔,自始至终都是给阮子沁的,懂吗?”
虽然承认自己一开始有移情作用的存在,但他从来没将她与江雨歆错认,这个傻丫头,她已经入侵他的世界、他的心灵,她知道吗?
也许香囊的遗失,只是让他认清心里的感情。
以前,他牵系着对江雨歆的愧疚,以为带着香囊,怀着对江雨歆无尽的思念便是对她的补偿,所以,只要香囊一离身,没闻到那檀香味,他的灵魂就像被掏空一般,无法心安。
但香囊遗失的那天,他完全没有发现,一心只想把事情快点处理完,好回王府带阮子沁去看烟花,只因前天晚上,她一听到要去看烟花时那开心兴奋的表情,他便忍不住想快点实现承诺。
因此,直到香囊落湖的那一瞬间,他才发现,这一次,他是真正的爱上一个女人了。
以前对江雨歆,是他单方面的眷恋,从小就有个体弱的女孩,需要他的照顾和疼惜,没有亲人的他自然而然地想要把握这份能让他付出的情感。
直到江雨歆对他说,她爱上了宋原,不再需要他的付出,那时,他虽然心痛,却能笑着祝福,更能舍下她远走。
而阮子沁,她认真的用她的热情感染他的灵魂,融化他的冰冷,让他不自觉的对她好,甚至付出了真爱。
不同于以往,他开始感受到这份情感是来自于双方面的,只要他付出,就有更丰厚的回报,渐渐的,他爱上这样的感觉,只是他好笨,这么简单的情感,他却用了整整十天的时间来理清、消化,想想,他比她笨多了,至少,她懂得自己的爱。
“再等等,只要过了明天,你等我,再等我一会儿……”
一早醒来,昨夜的温暖已经不再,床边,只剩冰冷。
“子沁姐姐,你醒啦?”桃儿端了热水进来,望了床上睁开眼睛的人儿。
“他什么时候走的?你知道吗?”她缓缓起身,然后望着桃儿,问道。
桃儿知道她问的人是谁,“天刚亮就离开了。”她今天早上才起床不久,就看见莫烨往小王爷的书房走去。
天才亮他便急着离开,他还是避着她吗?
想着,那黑瞳又染上一层愁意。
桃儿拧了热毛巾递给她,“莫护卫本来就很忙,若不是你在王府里,还真少见到他了。”
这话算是给她的安慰吗?她低头沉思着。
桃儿见她愁眉不展,又续道:“子沁姐姐,你的笑容越来越少了,是不是莫护卫不懂心疼你,惹你难过呢?”
她的笑容真的变少了吗?“不关莫烨的事,是我自己闯了祸,他没有惹我难过。”
是她把自己弄得再也快乐不起来。
如果香囊没让她给弄丢,也许莫烨已经带她去看烟花,也许他们还会高兴地逛市集呢!
是她把一切事情弄僵的,是她……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得把事情弄清楚,否则莫烨真的会离开她!
“桃儿,帮我着衣,我想去见找莫烨。”
“子沁姐姐,你此时可能找不到莫护卫,他一早去见小王爷后便出门去了。”桃儿答道。
“那我去见小王爷。”赵行安总会知道莫烨的去处吧?
桃儿依然摇头,“小王爷正在书房里处理国事,他已吩咐,不许有人去打扰他,除非那件事,比国家大事更重要。”
她和莫烨的事,当然没有国家大事重要,“那么,日落之后,若不见莫烨,我再找小王爷。”
总之,她今天一定要把这僵局化开,她不想再这么消沉下去,她必须确认他的想法。
如果他决定不再让她待在他的身边,那么,她会乖乖离开,只求她的存在,不再让莫烨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