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宇文日向贵为皇族,却厌烦宫中规矩繁琐恼人,因此当他赴邑弗柔,同时受命戍守边疆后,肃王府中的规矩仍在,但简化的地方却也不少。
王府外围有军士看守,向园自是安全无虞,所以府卫布置不多,入夜后,主寝周围除了当值的门外小侍及近侍外,就再无其他人了,而今日当值的何晴雪正被宇文日向这个王爷主子抱在怀中,所以自是无人出门来迎。
一路上,宇文日向没理会已冷静下来的何晴雪要求下地自己行走的请求,就这么抱着她回到了主院,将她抱入内寝,然后放置于他的大床上。
一触及柔软的床褥,她立刻翻身欲起,却被他单手压下,同时他已半跨上床。“难道忘了本王说过的话?”
他除下她的绣鞋,丢往床下。
她的动作是自然的反射动作,但被他压制在床上后,她也不敢再挣动。对男人,她不能说是陌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能想象。
只是她完全没料想到,从来不曾显现过对她有任何兴趣的宇文日向,今夜竟会莫名其妙对她出手。
她无法不感到羞赧和紧张,再怎么说她也是个良家妇女,如何能自在应付如此场面?
“王爷、王爷说过什么?”她的声音细小而紧绷,乱成一团的脑子在这会儿,还真的完全想不起来宇文日向到底说过了些什么,她不敢迎视他的眼神,微侧脸闪躲他。
“将你带回那日,在马上说的。”他提醒她,“想起来了吗?”
……
一夜之后,当她在宇文日向臂弯中醒来时,只觉慌乱。
她是知道规矩的,侍寝是没有资格睡在他身边的,她却就这么无知无觉的睡了一晚,可是犯了他的大忌。
她心急着下床,一起身,立刻感觉浑身酸软。
何晴雪挪动酸疼乏软的身子,双脚方触及地板时,她的左臂忽被扯住。
“要去哪?”睁开眼就看到她欲下床的背影,宇文日向下意识的伸手抓住她。
“净身。”被他拉扯的动作牵引的往后转身。“然后让人备热水,好伺候王爷净身更衣。”她很努力的表现冷静,不敢显露出太多情绪。
“你身上为何总有梨花气味?却又与一般梨花香有些不同?”话问出口,宇文日向便有些后悔了,他竟过问女人家的事来了。
没料到有此一问的何晴雪,没多想,坦然回答:“这是奴婢以梨花及松针自制的香膏,自幼时便惯用的了。”
“为何独钟梨花?”原来是加入了松针,难怪气味清新而少甜腻之感。
“奴婢名叫晴雪。”何晴雪道。
“梨花盛开时节生的?”宇文日向身为皇室子弟,虽是尚武,但幼时也是得每日跟着皇兄弟们一块儿读书的,多少还有些文学底子。
“是。”何晴雪轻笑。
那就难怪她如此喜爱梨花香味了。宇文日向解了心中疑惑后,一时之间兴起将她拖回身下的念头。
“王爷?”不是好好的说着话的吗?怎么一下子转变了情绪?何晴雪被他的眼神看得心跳怦然,而他正施力将她慢慢的拉向他:“王爷,时候不早了,你该要去前厅……”
宇文日向闻言,松开了手,虽然神情未变,但内心对自己贪恋她的反应有些无法理解。
他向来过后便将女人挥之而去,非但不曾将女人留宿在怀,更不可能在翌日还会对其再动欲念。
宇文日向边想边躺回枕上,“本王会让人告诉温嬷嬷,让你休息两日。”
何晴雪下床拾起丢在床下的衣服披上身,“奴婢不需要休息。”大致掩住身子后她回身跪下,“求王爷留着奴婢在向园,奴婢会本分当差,绝不敢因为有幸为王爷侍寝一回就忘了自己的身分,而有丝毫怠惰轻忽。”
他不以近侍为侍寝这个惯例被她打破了,何晴雪担心是祸非福,想着昨夜该只是宇文日向一时兴起,可若她被调出了向园,于她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世间深情而专一的男子犹如凤毛麟角,多的是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市井小民尚且在有余裕之时往来娼户或诱寡成奸,遑论权贵门阀,甚至是皇亲世家?
她不敢因为与宇文日向有过一次肌肤之亲,而对将来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望及期待,就怕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拿她消遣罢了,与其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还不如本分的当差领俸,以期将来被提升为管事侍女稳妥。
“……”宇文日向一时也没想这么许多。
他侧脸看着何晴雪认真的神情,回想她这些日子以来本分安静且伶俐的只管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的模样,留她在身边,本就也无不可。“准。”
“谢王爷应允。”得到允准后,何晴雪放心的漾出一抹笑靥:“奴婢这就先退下,着人备上热水,待会儿再来请王爷沐浴包衣。”
“嗯。”他应声的同时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重合起眼。
思及昨夜她在床上展现出的魅惑风情……忽而,宇文日向心头涌现一阵不悦,想来她的热情并不只为他所展现,她之前的丈夫也曾尽情享受她毫无保留的热情!
从前伴随妤解的困倦疲惫感而来的,是一种无法准确做出形容的,类似厌烦及焦躁之感,所以每每结束后,他总即刻令玉阁侍女离开,就是难以忍受她们粘腻的依附和心中那股厌烦焦躁之感。
但昨夜他不只把何晴雪带上了他的床,还在她身上得到了其他女人没能给过他的满足。
他想不明白,她到底跟那些玉阁侍女有什么不同,何以能让他如此投入?
莫非,就因为她曾为人妇,经验太过丰富熟练?!
明知此时心里产生的不痛快,不能怪罪于她,但他仍是觉得心有不甘,有些不是滋味……
过了几日,仍挥不开矛盾心理的宇文日向,暗自交代了王府大总管吴枢一个任务,一个吴枢在听完后,着实惊呆了的任务。
但吴枢仍是秘密的替主子把事给办妥了。
一旬后,一个乌云蔽月的夜里,宇文日向仅带了吴枢和两名近卫,换了装,直接从北营悄悄的朝着东北方急驰而去。
第二日,天光未现,宇文日向一行人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除了吴枢、两名近卫外,无人知晓此次夜行,甚至连替宇文日向待在主营中替他掩护行踪的副参军都不清楚自家大将军去了何处,且也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半点口风。
该名副参军只知道大将军消失了近三个时辰回来后,一张俊脸阴沉得吓人。之后的半个月里,各个军营的弟兄们轮流被操练得差点去掉半条命,但无人抱怨,只因为大将军是自我操练最凶狠严苛的人,又有谁胆敢轻捻虎须呢?幸而半个月后,宇文日向便恢复了正常。
何晴雪在侍寝隔日伺候宇文日向净身更衣后,便去见了温嬷嬷。
温嬷嬷完全不觉讶异,虽然这段日子以来王爷并未动过何晴雪,可她从不以为王爷真是对何晴雪毫无兴趣,一直都认为何晴雪侍寝只是早晚的事。
何晴雪成为打破宇文日向不收近侍为侍寝潜规的第一个人,必定会招来许多妒嫉,但她毕竟已是侍寝,想来
应该也没几个人胆敢轻易寻衅。
“你终究是个有福气的。”温嬷嬷看着低着头、红着脸,告知她昨夜已陪寝的何晴雪如是道。
“这等好事别人可是求不来的,如今你既得了这般福气,便得好好珍惜,千万认清自己的身分,别存有不该有的想望。”温嬷嬷在皇宫中过了前半辈子,不认分的人看得多了,可就是没见过有个好下场的。
肃王府位处边境,虽然天高皇帝远,但王府就算到了天边,终究还是皇室中人,不能违背的道理都是相同的。
“请嬷嬷放心,晴雪明白自己的身分,仍是尽心做好近侍之责。”温嬷嬷未经修饰的言语并没有伤到她,何晴雪明白温嬷嬷所言皆为事实,如此直言直语也只为了她好。
“你离开我这里后,就立刻去医房管事处服用避娠汤药,从今以后,只要侍寝过后的翌日,就都得这么做,绝对不可心存侥幸,若是未得允准而有孕,也是生不下来的。
“齐太妃虽然希望王爷子息丰盈,却也不希望由出身低下的女人诞下皇家后嗣,就算是王爷庶子,其生母也得出身良好,高贵的皇室血统不容玷污,这也是齐太妃之所以大老远的从宫中送来她亲自挑选的宫女给王爷做侍寝的理由。”温嬷嬷本是齐太妃心月复,如何不懂旧主子的心思。
“玉阁里头现有的三名侍寝原本皆是齐太妃宫里的人,她们能够成为伺候贵妃品秩之上的上殿宫女,至少需出身于中级官宦之家,在宫里虽是当奴婢,可也个个出身官家,但就算如此,王爷至今也没允准她们可免服避娠汤药。”
温嬷嬷一口气说了许多,“王爷或许因为已逝元妃留有一世子,所以对再育子息之事也并不十分看重。”
听完温嬷嬷一番话,何晴雪明白这是在告诉她,就算她将来有宠,也没资格替宇文日向育嗣。
玉阁侍女之所以位分不高但养尊处优,就是因为她们全都是货真价实的千金之躯,她就算不曾嫁过人,以她
的出身也难望其项背。
“谢嬷嬷说与晴雪知晓。”何晴雪抬头看着温嬷嬷道:“嬷嬷是清楚晴雪本以为侍寝无望而志在他处的,昨夜虽然得蒙王爷怜惜,定也不会乱了心思,轻易断送将来前程。”
见何晴雪的脸蛋上已不复见方才那抹羞红,温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嬷嬷并不是存心泼你冷水,而是不舍你为一时恩宠而犯了胡涂,清醒着过日子,对你绝对没有坏处。”
人的心生来便是贪婪而不知满足的,要靠清醒的脑袋来约束管缚着,想要过上好日子,就要自个儿放聪明点。
“去医房喝完汤药后,便回你屋里休息吧。”
“是。”何晴雪依言离去。
侍寝后,何晴雪的生活照旧,秀菱和秀枫待她态度虽然稍稍冷淡了些,但表面上大致如常,并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异样,所以她也安心许多。
唯一的变动,就是她当值的地方从向园扩大到了前院的议事厅。
原以为是议事厅的侍从犯了过错,一时找不着能够信任的谨慎侍从替上,总管吴枢才与温嬷嬷商量了暂时调派识字的她过去,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名侍从不是犯了错,而是他成为了右参军的随从,负责为右参军传递消息入府。
进出议事厅没几日,何晴雪便知悉了肃王府极其惊人的秘密——原来,宇文日向还真是个盗匪头子!掳回她的那日便是由他亲自领队打劫,但在途中收到王府传来他国奸细逃离的消息,才改为追捕行动。
当时她跟着的行队是朝弗柔而来,本不该成为宇文日向捜找的目标,但据闻那名奸细狡猾机敏,怀疑其可能为了混淆追兵,极有可能混入往弗柔的行旅中以避开追捕,再伺机逃出关外。
因此,何晴雪才与宇文日向有了如今缘分的相遇。
“红火旗”这让关外各帮盗匪闻风丧胆的旗帜,就是由宇文日向成立的组织,而他手下的首席参军及数名心月复军官皆为同伙共犯。
堂堂王爷兼安定边防军功显赫的虎威大将军,竟然率领手下军士召组人马成为横行关外的盗匪,不但洗劫往来商旅行队,甚至连官银军粮都不放过,实在让她无法相信宇文日向对于背叛皇帝及朝廷的信任,没有丝毫的愧疚感。
后来,经由其部众对谈中她约略知悉,宇文日向之所以胆敢为匪,或许是受了皇命而为。
实际上,宇文日向于明处掌握了悍勇良兵,得以威吓边夷不敢轻易进犯,又在暗处以红火旗箝制此处盗匪不至于太过猖狂凶狠?,前者替朝廷保卫了国土疆界,让弗柔成为富庶的边城,后者则维护了黄沙世界中某种官匪之间微妙的制序平衡,不得不说,宇文日向并无愧对皇亲之责、虎威之名。
但皇族为匪,依律还是杀头的重罪,到底在他背后有无皇帝撑腰,她不敢肯定,也不敢逾矩过问,她只能紧闭着嘴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她从不曾带出任何一个字离开议事厅之门,更不曾跟任何人提起有关红火旗的一个字来,安守本分,不让自己愧对宇文日向让她进入议事厅的信赖。
何晴雪在弗柔迎来了第二个春天,日子一日赶着一日,不知不觉中,她已在王府安身年余……
今日本该轮到她在向园当差,但三日前宇文日向以巡守之名,领着红火旗部众打劫去了……嗯,不对,是牵制盗匪势力去了。
她在取得温嬷嬷的同意后,便出府来到乳母之女善清与其夫婿沐亚一起经营的染坊,学习调染技法。
她至今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善清,她在王府中是伺候宇文日向的近侍及他的侍寝,而不是善清以为的绣房妇工。
这并不是她与善清之间唯一的秘密,她发现善清并不清楚自己丈夫沐亚的底细。沐亚不只是染坊主人,还是红火旗的一员,职司刺探及搜集情资。
何晴雪之所以知晓沐亚隶属红火旗,是因为沐亚并非下层帮众,而是能面见宇文日向的重要人物,她曾多次在议事厅里见到沐亚,沐亚自也是识得她的。
但她早决定出了议事厅的门后便当从不知任何事,在王府之外的沐亚,对她来说就只是善清的丈夫,而对沐亚而言,她也很单纯的只是偶尔来找自己妻子的好友而已。
这是她与沐亚不曾商量过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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