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她在梳洗后,端着一杯亲自沏上的香醇黄茶,走到相邻的房间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苏二,她朝他一笑,随即走进雅致房内,见靳懿威还在桌前看书,便走到他身边,“这茶泡得不浓不淡,你喝了不会影响睡眠。”
他看了她一眼,点个头,她明白这就叫“谢谢”。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们对彼此间的作息已有大略的了解。
范敏儿在忙着当钱奴时,靳懿威大多在看书,书的种类极广,但随着他们离江南愈来愈近,他看的书就愈偏向农书,像是如何屯垦、水利、种植、牧养、备荒之类的,她知道他是在为定容县较为弱势的百姓规划。
定容县虽是富贾之地,但一样有贫富差距的问题,富者恒富,贫者恒贫,农耕者无力开恳新田,只能贫困度日。
她主动在他身边坐下,虽然早就知道他会是一个百姓爱戴的青天大老爷,但看着他如此认真,忍不住想到他的早死。难道是如此用心,无暇管顾自己的身子?
“咳!”她轻轻咳了一声,引起他的注意后,才一脸严肃的道:“靳懿威,我知道你脑袋里想很多事,但是我们到定容县后,要忙的事肯定更多,我劝你还是别太拚太操,先保重自己,日后才有体力干活。”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在他听来很莫名其妙,但她有时候说的话又很实际,一点也不像世家千金。
见他还是一脸不以为意,她忍不住又道:“我这是担心你啊,太子被废,一干重臣遭罪,皇上迟迟没立储君,朝廷看似平静,私下定是风起云涌,动荡不安,不少官员要嘛明哲保身,要嘛找靠山选边站,但不管选哪边,都需要用白花花的银子来疏通打理——”
他突然沉声打断她的话,“你如何得知这些事?”
“呃,猜也猜得出来,我又不是个笨的。”其实是这身子保留的前身记忆,原主想嫁皇亲国戚,私下可花了不少金银买消息,就怕嫁错人,掉了脑袋。
“你还猜出什么?”
“有钱才能办事,定容县是富贾之地,金山银山最多,一些需要办事的达官贵人往往会到定容县找钱,你是县官,绝对无法置身事外,麻烦事铁定多如牛毛。”
靳懿威神情复杂的看着她,内心竟沉重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总之,这些——”她突然从袖子内拿出一迭银票放到桌上,“当官跟做生意没两样,要钱也要人,两者皆俱,事情就成功一半,”她咬着下唇,顿了一下又道:“虽然我们不像一对正常夫妻,但我一点也不后悔嫁给你,到江南后,这些钱你就妥善使用——不对,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反正夫妻同体,我的银子就是你的银子,我唯一的条件就是,你绝对不可以累死自己。”语毕,她俏皮一笑,轻盈的离开房间。
靳懿威凝神敛眉看着桌上那杯仍散发茶香的茶水及一迭厚厚的银票,心绪翻腾,五味杂陈。
苏二走过来,眼眶热热的,感动的说:“小的从府里出事以来,就替主子担心,府里从没人会替主子着想,主子能带多少银两到定容县当父母官,小的心里有数,又想着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到那里,主子会不会门面寒酸而被那富商大贾瞧不起,没想到——”他说到都哽咽了,真是替主子高兴,能有夫人这么好的妻子。
靳懿威淡淡的说:“我要休息了。”
苏二忙拭去泪水,点头离开。
烛火下,靳懿威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静静的看书。
闷热的夏夜下了一场短暂的雨,沁凉的风自半开的窗吹入屋内,桌上的烛火早已熄灭,天空已露鱼肚白,但床铺上的靳懿威因一夜的辗转反侧才刚睡着,此时睡得正沉,还作了个梦——要我说,能嫁给靳大人多好,一个自律又善待百姓的人,肯定也会是好丈夫。
好吧,靳大人的后半辈子就我来养了。
一个清脆温暖的女子嗓音在一片漆黑的梦境中响起。
靳懿威在睡梦中低语,“让我看见你,你到底是谁?”
但一如他重生后的这些年,这个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重复再作的梦,永远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同时,敲门声陡起,接着就是范敏儿略微软糯的嗓音——“醒了吗?”
“醒了。”他起身坐在床沿。
范敏儿开门走进来,一脸娇俏的笑道??“没事,只是我今天起得早,又很难得的换你睡晚了,所以我等你一起用早膳,哦,我伺候你梳洗吧,这我也会的。”
苏二端了铜盆进来,放置在桌上,玉荷跟雁子则站在门口。
靳懿威示意苏二出去,只见苏二眉开眼笑地快步退出,就连门口的玉荷和雁子也一样,笑咪咪地将房门给关上。
“他们都知道你我不是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你又何必在他们面前上演这等戏码?”他穿上鞋子,走到桌子前,将她刚从铜盆里拿起来拧吧的毛巾拿走擦脸。
她不服的抗议,“我才没演,就算名不副实,我们也还是拜过堂的,当然,也许一进江南你就会丢张休书给我,但当一天和尚,再怎么不尽心,偶而也该敲一天钟,是不是?”说到这里,她脸上带着一丝俏皮的微笑。
莫名的,他不太高兴,心中冒出一股无名火,黑眸更冷。
她误解了这个眼神,以为他并不认同她的话,又道:“不管你怎么想,我觉得你就是个正人君子,就算当不成夫妻,我也希望交你这个朋友。”现在有结交的机会,她肯定不会放过。她前世对他的印象极好,可惜无法深交,他就离世。
总之,她是不会吝惜对他好的,只要他活得愈久,定容县的百姓才愈有福气能过好日子,这可是环环相扣的。
只是朋友吗?靳懿威注视她片刻,突然更闷了,沉声道:“不是要伺候?”
她眼睛一亮,“好。”
事实证明,范敏儿真有伺候人的本事,替他着装时动作迅速,就连替他梳发也没难倒她。
用早膳时,除了靳懿威外,其他人都是眉开眼笑,他们开心两位主子之间终于有一点点进展了,殊不知靳懿威纠结的正是这一小步的进展。
当时在房里,空气中有股不寻常的亲密氛围,他静静看着她以矮凳垫高娇小的身子,神情专注的替他着衣,之后又藉由铜镜看着她白晰的小手滑入自己乌黑的发中,柔软指月复轻拂而过,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蓦地乱跳了几下,身体亦发烫,他清楚感觉到来自她身上的馥香气息将他笼罩,糟糕的是,他竟然一点也不讨厌。
所有人用完早膳后,乘车离开热闹的城镇,约莫过了三个时辰,马车经过一座山头,眼前的山城风景变得截然不同,小桥流水,老街上河道交错,安逸恬静。
他们在老街上打转,找了间小茶楼吃饭。
由于这里属于华崤的东南,而华崤的蓝宝石矿产一向有名,这座小城临近矿区,许多店家都有贩售相关的镶嵌饰品,价格相当便宜,因此范敏儿掏了银子选焙不少,瞧她一张俏脸笑盈盈的,甭说几个随行的奴仆,就连靳懿威都知道这是一张包准又要赚大钱的财奴脸。
他不懂一个世家千金是从哪里学来挣钱之道的,不过这显然是好事,瞧瞧几名提着大包小包的奴仆,看着她的神态简直是崇拜到五体投地。
一行人上了马车,过了一会儿,行经一座小山谷,谷中有喷溅的瀑布溪流,风景秀丽怡人,范敏儿眼睛不由得一亮。
靳懿威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竟因那眸中的欣喜,命马车停下来,让众人下车动动筋骨,休息休息。
蓝天白云下,两名丫鬟跟在范敏儿身后,三个姑娘家踩着高低不一的大小岩石来到溪边,居高临下看着清澈见底的浅绿色溪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可见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一旁的大树下,绿影斑骏,长长的柳丝随着山风摇曳,靳懿威、苏二及两名车夫都在那里乘凉。
范敏儿突然想起自己以前与义妹玩耍捉鱼的情形,后来她们还烤了鱼来吃,多么无忧无虑的日子,她开心地回忆着,往右多走几步,找个离溪水较近的地方,蹲子,见几条鱼儿在溪水中穿梭,微笑着伸长手想去触碰。
冷不防地,她踩着碎石的绣鞋突地一滑,整个人往前倒,“扑通”一声,摔进颇深的溪流里,来不及闭嘴,一连呛了好几口水,偏偏她又不谙水性,只能难受地挥舞手脚,用力咳着,可她愈咳愈往下沉。
“夫人!”玉荷跟雁子惊呼一声。
一个黑影倏地飞掠而来,仅一瞬间,范敏儿已经被人从河里抱起,回到陆地。
她拚命咳嗽,因全身浸湿,薄薄的衣衫紧粘身上,曲线毕露,平时看来羸弱奷细,没想到身材竟是玲珑有致。
靳懿威黑眸一凛,下意识的将她抱得更紧,不愿让快步跑过来的苏二及两名车夫看到她不小心曝露的春光,那是专属于他的——专属?!脚步顿了一下,一股情绪紧紧揪住他的胸口,让他无法置信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