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楚音若召见的丫头就是当年自杀身亡的夏和公主——来自现在的安夏。
自杀身亡后,安夏的灵魂月兑离了夏和的躯体,又给自己找到了另一个依附。这一次如她所愿,是个单纯的小丫头,无父无母,却得上天赐与机会,因缘际会入了宫。
三年前她在新婚之夜自杀,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离魂后,所做出的最残忍的决定。
她无法替杜阡陌洗刷罪名,却能设计杀害渭王妃的幕后主使,还冤案一个公道。
在那之后,崎国易主,昔日的渭王如今成了崎皇,而所谓的新封太子拓跋陌,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杜阡陌。
当年拓跋元治深藏不露,悄悄将杜阡陌带出萧国,三年之后,杜阡陌改名换姓为拓跋陌,被扶上了太子之位。
楚音若大概是知道这个秘密的,萧皇应该也知晓了,所以这三年来,边关休战,萧皇对新任崎皇还算客气。
至于安夏,之所以甘愿被送到崎国,也是因为知晓这拓跋陌身世的缘故。
车轮辘辘,车身摇晃,漫长的旅途似乎越到北地,越发艰难。
外面下雪了,车轮因为沉陷雪中而举步维艰,就算没有揭开窗帘,安夏也能感到阵阵像针尖一般刺的寒意从那帐子的缝隙处钻进来。
随行的礼部官员在车外道:“姑娘,前面就是渭河了。”
余子谦,安夏认得他,如今他已是礼部尚书了,此次奉萧皇之命亲自护送贺礼入崎。
想到余子谦曾与杜阡陌共事,安夏就不由对他客气了几分。
渭河,萧国与崎国的交界处,也曾是渭王的封地所在。过了这片地,她便如同到了彼岸……
安夏忽然道:“停车,我想下去瞧瞧。”
“姑娘,不可——”余子谦不由担心起来,“此处不太平,咱们还是尽快赶路吧。”
“不太平?”她不解地问:“难道会遇上劫匪吗?”
“不是劫匪……”他压低声音,“是崎军,他们常在这片地界上烧杀掳掠,犯我萧国百姓。”
“崎军怎会在此出没?”她一怔,“这儿不还是咱们萧国的边界吗?”
“部分崎军不服管束,免不了时常来偷袭。”他叹道:“这附近的人倒也习惯了,自古如此。”
“我还是想下去瞧瞧……”安夏执意道:“过了今天,恐怕再也没机会踏入故土了,再怎么样我都要再瞧一眼。”
余子谦看她态度坚决,便没有再劝,只命婆子轻轻搀她下车。
冬天比她想象中来得要早,未至日暮,天却要全黑了,一场鹅毛大雪又将袭来,她仿佛可以预见雪花落在渭河上的情景。
婆子催促道:“姑娘,咱们快赶路吧,这雪要是再下一场,怕是更难走了。”
“嬷嬷,你看!”安夏忽然指着前方一团艳红,“那是什么?”
婆子顺着她的指引望去,疑惑地盯了良久,“好像是谁在生篝火。”
“走,咱们去瞧瞧!”
“姑娘,当心危险——”
这一刻,不知为何,她固执地移动步子,非要看个究竟不可。到底是什么吸引了她?或许是因为在这黑白两色的世界里,难得出现一抹艳红,让她心头骤然一热,无论如何她都想要靠近……
火,没错,的确有人在升篝火。
只见此刻江畔之上一个黑衣背影正坐在冰冻的水边生火烤肉,虽然形单影只,却显得那般怡然惬意,从容自得,严寒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她定晴一瞧,对方是一名青年男子,虽然蒙着半张面,但可以看出他未过而立之年。
他的身形似山际一般伟岸,一袭白色大氅覆过脚背,深幽中显示出一抹隐藏的贵气,一看便知并非山野村夫。
他听到脚步声,猛地抬起头来,与安夏四目相对,炯炯有神的眸子像北极星一般,在安夏视野中划过。
他楞怔了一瞬,没料到这荒山野岭之间居然会出现如此的女子,但很快也镇定下来,只浅浅一笑,主动对她道:“姑娘是路过的吧?我刚打了只鸟,姑娘如果饿了,可以尝一块。”
篝火之上架着的烤肉,在冰寒的日暮下发出诱人的香气。
“多谢公子的好意,”安夏上前一步,“我只是想……烤烤火,可以吗?”她靠近这里就是想接近这团火焰,红彤彤的颜色给予她温暖,能让她有勇气前行。
那男子看了她一眼,抬抬手道:“姑娘请自便。”
安夏伫立火边,望着茫茫江畔,半晌无语,而后忽然转身,情不自禁地双膝跪下,朝着来时的方向深深叩拜,像是在拜别萧国,也像是在祭拜曾经在此死去的将士。
她只是个普通人,不能化解两国边关的战火,当初以夏和公主的身分也不曾做过什么为国为民的事情,实在有些惭愧。
男子看着她,觉得她的行为有些奇怪,但也没多管闲事,只继续烤肉。
一会儿之后,安夏平复情绪站起身来,闲话问道:“公子就住在这附近吗?”
他答,“我从崎都来。”
“崎都?”安夏诧异。
“我每年都会来此,在这渭河之畔小住几日。”
她好奇地问:“为了狩猎吗?”
“为了悼念故人。”他缓缓道:“方才姑娘也像是在悼念什么,看来我们是一样的心情。”
她又问:“公子的故人是在这渭河之畔亡故的吗?”
他轻轻摇头,“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这里,或者说,我只看到了她的车舆。”
“恕小女子冒昧,她……是公子的恋人?”听这语气如此神伤,又颇似温柔呢喃,想来是在思念一个女子。
“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他目露悲伤,“后来她嫁给了别人,送亲的仪队便是从这里经过。”
呵,她明白了,终于懂得对方在凭吊什么,真是一个痴情人。
她想安慰一下对方,却找不到安慰的话语,因为她的心中亦有情伤,她知道这毫无话语可以安慰。
忽然,一阵急促的蹄声自远处传来,夜幕中不知哪里来了一群身着戎装的彪形男子,骑着清一色的高头大马。
守在远处的余子谦奔上前来,大喊着,“姑娘——是他们……崎军!”
崎军?安夏不由蹙眉。
呵,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崎国军士焊如匪类,不仅屡屡进犯萧国疆土,对待寻常百姓亦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为。
余子谦焦急地道:“姑娘,别让他们看见你……”
婆子们连忙将斗篷往安夏头上一遮,拉着她躲到一旁。
话音未落,那为首的军官已经逼近眼前,长剑一指,将安夏刚刚覆上的斗篷一挑,顷刻间,映着熠熠的火光,乌发雪颜一览无余。
四周一片沉寂,崎军注视着安夏,皆有些瞠目。
“哈,没想到竟捡了个比金银珠宝更值钱的宝贝!”为首的军官笑道:“美人,来,上马!爷带你回营去,免得天寒地冻在此受苦。”
安夏紧紧握紧拳,压抑怒火。
忽然,一个浅笑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你也不先问问人家美人愿不愿意跟你回去?”
安夏微怔,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他在说话——那个白衣男子。
只见他缓缓起身,白色的大氅在寒风中微动,冰亮的眸子一片阴沉。
为首的军官喝道:“你算老几?轮得到你来教训爷?来人,把他收拾了!”
说时迟,那时快,没给人寸息思忖,箭雨猛然呼啸而过,安夏回眸间只觉似风划过面颊,她毫发未伤,一众崎军却已应声倒地。
为首的军官瞪大双眸,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却已身中数箭,胸膛涌出鲜血,坠马倒地。
四周恢复静寂,夜幕依旧深沉,江水如常茫茫,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这里多出了数十具尸体,安夏真的会以为方才的一切不曾发生。
白衣男子淡淡横眉,又坐回篝火旁,切下一块烤肉塞进嘴里品尝。
“主人——”一众弓箭手自林中跃出,鬼魅一般步无声息,整齐划一跪倒在白衣男子面前,“属下来迟!”
“将这些尸首悬至附近军营门口,以示警戒。”白衣男子依旧浅笑,“告诉他们,若再敢烧杀抢掠,就是如此下场。”
“是。”弓箭们得令,将一众崎军尸首拖上马背,轻骑而去。尘土不扬,喧嚣不起,他们仿佛从未来过。
待到那群人消失,白衣男子方抬眸与安夏道:“姑娘放心上路吧,崎国境内大概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了。”
“多谢公子相助……”安夏施了一礼,迟疑地问道:“敢问公子……是萧国人士?”
“姑娘为何认为我是萧国人?”白衣男子觉得有些好笑。
她斟酌后道:“公子方才所杀乃崎国军官,若非萧国子民,似乎说不通吧?”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白衣男子掸掸衣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无论哪一国子民,大概都会有同样的情怀。”
安夏知道自己多言了,换了平时她不会如此多话,但今晚不知为何,她对眼前的男子动了好奇的念头。
或许是方才发生的变故让她的情绪不如平常吧?
不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无论他是何人,无论他刚才只是单纯相助,抑或有别的目的,都无需多问了。
安夏再次乘上马车,打起帘子,看着来时的道路渐行渐远,那通红的篝火终究化为一个极小极小的亮点,白色身影再也瞧不见。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何她觉得那身形、那声音,颇有些熟悉?
是她多想了吗?应该是的。
他没道理夜半会出现在这里……
崎国的皇宫果然不如想象中奢华,据说拓跋元治生性节俭克己,国库银两均用于抵抗内忧外患之上,自他登基后,崎宫一次也不曾翻修新筑,所以展现在安夏面前的只是一派简约肃穆的景象。
安夏虽是萧国的赠礼,却没能马上见到拓跋陌,毕竟东宫本就有拓跋元治赏赐给儿子的美人,她们之中还有许多人未曾见过拓跋陌,怎么也轮不到她。
旁人都说拓跋陌不太近,刚刚当上太子,以国事为重,而且他这几日也不在京中。
听到这个消息,安夏不知是应该欢喜还是担忧。他不近,她少了醋意,但她同样也没有机会接近他……
管事女官怕美人们闲中生事,给她们安排了一些轻松的差事,安夏被派往偏殿当值。
偏殿就是当年拓跋修云大婚之所,也是安夏自刎的地方。
正因为如此,偏殿一般很少人来,也没什么敢来,不过安夏还是要每日在这里燃香烹茶,以备太子忽然回京,一时兴起到这里走走。
他什么时候回来啊?又是去了哪里呢?想来他确实不重视这东宫的女子,也不会为了萧国所赠的美人快马加鞭赶回来……
四周静悄悄的,门未闭,有凉风吹入屋内,勾起熏香四溢。
安夏想着,就这样回到崎国东宫,站在曾经自刎的地方,前尘往事真的很像是一场梦。
她默默将第一轮茶水倾尽,清水续杯,煮了第二轮,等待的时候,好奇地打量四周。
这几年她也算见足了世面,任何古玩奇珍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墙上挂的一幅画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认得这画出自名家“渔阳山人”的手笔,说来这“渔阳山人”古怪得很,从不肯轻易替人作画,然而他却画了这样一张美人图。
画中的女子星目流转,巧笑倩兮,看上去有些熟悉,安夏端详良久,忽然恍然大悟。
那是夏和公主……
呵,曾经的自己她居然不认得了,前世的记忆早已淡了,何况古画重在写意与神韵,倒不是十分形似。
安夏上前一步,忍不住以袖轻掸画上微尘,仰头瞻望,双眼着迷。
“你也喜欢这幅画?”
身后忽然有人这么问,她一骇,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却被不知哪儿来的力臂一把扶稳,白身的身影霎时笼罩住她。
是他?!杜阡陌,他终于回来了……真是他吗?
看到朝思暮想的容颜,她不由有些发怔,虽然等这一刻等了很久,真的见到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一刻她也明白,她对他的爱胜过一切,能重见他的喜悦,令她再不去想从前那些糟心事,即便他真想害夏和,那也是在两人相爱之前,管他呢,都过去了。
只见他一袭白氅,应是刚从宫外风尘仆仆地归来,眉间沾染疲倦的神色,衣袂间满是隆冬的湿气。
他在光影交织处肃然望着她,眼中亦闪过一丝诧异。
他是否认出了她?如今她换了躯壳,他还能认得她吗?
安夏佯装不知,问道:“尊驾是何人?此处不能乱闯,尊驾不知吗?”
“呵,”杜阡陌淡淡而笑,“这话该我问你吧?你又是何身分?我记得,东宫并没有你这号宫女。”
安夏沉着地道:“奴婢是新进宫的,受管事女官指派,到这偏殿当值。”
杜阡陌扫视她一眼,“方才你盯着这画瞧了半晌,我站在你背后都没察觉,这画有什么不对劲吗?”
她道:“是渔阳山人的真迹吧?”
“不错,你颇有眼光,”他点头,“这画在这挂了这么久,倒是头一次有人认出是渔阳山人之作。”
她故意问:“渔阳山人一向以山水为题,为何要画此人物?”想来是他以崎国太子的身分恳求渔阳山人所作吧?到底花了多少重金,就不得而知了。
他答道:“大概是因为这画上的人太美。”
她撇撇嘴,“单凭这画像上的容貌,也不算倾国倾城。”
“你说什么?”他有些不悦,“我觉得已经是世上无双了。”
呵,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能这样维护夏和,她很高兴。她继续逗他,“女人光是漂亮也没什么用,必须要有过人之处,才能称得上世间无双。”
“哦?”杜阡陌横眉微挑。
“就像一件衣服——”安夏继续道:“首先的确要漂亮,但若要人长久穿在身上,还得有许多条件,比如料子得舒适、做工得精巧,能御寒或者清爽。若把美女比衣裳,也是同样的道理。”
“你这丫头说的也不错,”杜阡陌缓缓道:“不过这画中的女子在我心里确实是世间无双,而且她是太子的至爱,你这话可千万别让太子听去了,否则你在这东宫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太子殿下竟然也有至爱?”安夏一脸惊讶,“都说殿下不近,放着好端端进贡的美人不亲近,也不知是什么怪癖。”
杜阡陌微笑道:“敢在宫里说太子的坏话,你这丫头胆子不小啊——”他甩掉大氅,兀自坐到桌前,拿起茶杯一飮,而后问:“你这茶烹得有点过火,已经第二泡了吗?”
她点头,“是。”
“太子不会喜欢你烹的茶。”
“我就随便烹烹,反正太子也不会到这来。”安夏一脸无所谓。
“你怎么知道太子不会来?”他侧眉。
“这里是偏殿,东宫最冷清的地方,以前……还死过人。”安夏小声地道:“我若是太子,也会嫌弃这里不吉利。”
“太子怎会嫌弃。”他的目光转向那幅画,“若是嫌弃,也不会把最心爱的画挂在这里了。”
呵,她有些明白为何夏和的肖像会挂在这里了。这是她自刎的地方,他其实是在悼念她吧?
“太子殿下!”管事女官忽然带着一群宫女迈入门来,“不知殿下已经回宫,奴婢们有失远迎。”
杜阡陌一怔,没料到自己的身分居然会被冒然揭穿,他很喜欢跟眼前这个小丫头说话,那种轻松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过了。
“太子——”安夏故意瞪大眼睛,砰一声跪下,“奴婢该死,不知是太子驾到。”
“现在你终于知道了,”他笑道:“本宫方才一直等着,就是要看看你这丫头什么时候才闭嘴。”
她俯首道:“还请殿下恕奴婢不知之罪……”
“不过你这丫头还挺有趣。”他笑看着她,“以后就继续当偏殿当这个差吧。”
三年不见,他说话时的模样已经与从前的谨小慎微大不相同。如今他贵为太子,再也不是那个寒酸的小吏,男人有了权势便有了气势,这话一点也不假。
安夏很开心能看到他褪变,虽然她知道这褪变让彼此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拓跋元治问道:“陌儿,你在看什么?”
平时他常带着杜阡陌一同在此处理政务,可他从未见自家儿子像今天这般站在窗边待了这么久,像是在欣赏窗外景色,不由好奇,搁下手中的奏折,踱至杜阡陌身边,再度问道:“梅花开了吗?这御花园中,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你?”
杜阡陌不由低下头去,“儿臣并没有在赏梅。”
拓跋元治不由吃惊,“难不成在看阶下的宫女?”他知道这个儿子痴心,自从夏和公主去世后,一直不近,哪怕他赐再多美人,陌儿也不屑一顾,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顺着杜阡陌的视线望去,只一眼便明白了。
那女子有点像夏和。
她虽然只穿着宫婢的寻常服饰,但站在那抽了芽的梅树下,恍如画中一般,赏心悦目得紧。
他问:“她是谁?”
杜阡陌回答,“从萧国来的。”
“哦,萧国进贡的美人吗?”拓跋元治如悟,“看来萧帝很知你心思,故意挑了这样的女子送来。”
杜阡陌忽然问:“父皇觉得她会是细作吗?”
“怎么?她异样的举动吗?”拓跋元治不解。
“那倒是没有……”杜阡陌沉吟,“只不过……”
那夜在渭河畔,她对着萧国的方向跪拜,让他觉得她满月复心思,不是一般的乡下丫头。
她没认出他,他倒是记得她。
不错,他便是那日在渭河畔救下她的白衣男子,每年冬天他都会去那里凭吊夏和。
他最后一次看到夏和,就是在人群中看着和亲的队伍浩荡经过,可只看到了她的车舆,他很后悔为什么没有与她见上最后一面……
“就算是细作也无所谓,我大崎不怕这些。”拓跋元治认真地道:“陌儿,你若喜欢,尽避宠爱便是,给她名位也可以——只要你喜欢。”
杜阡陌不由心下感动,“父皇……”或许为了弥补那二十年的亏欠,父皇对他简直百依百顺,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把他扶上了太子之位,要知道,他的身世可禁不起推群臣们推敲。
“行了,朕独自在此看看奏折,”拓跋元治挥挥手,“你去园中散散心吧。”
“是。”杜阡陌没有再说什么,依命退出。
他步下台阶,只见几名宫女、太监在阳光下做着日常的打扫,方才梅树下的人儿则拿起花洒细心浇护着一丛蝴蝶兰,嘴里不知哼着什么小调,怡然自乐。
诸人见杜阡陌过来,连忙仓皇行礼,唯有安夏浑然不觉,歌声更加清亮。
杜阡陌打了个手势示意诸人退下,兀自走到安夏身后。
就像那日一般,安夏吓了一跳,“太……太子?”若非看到日影,她还真没发现杜阡陌。
“你倒是自在啊,”杜阡陌笑道:“本宫让你做粗活,你倒拣了桩最简单的。本宫记得往常是赫嬷嬷负责护理花草的吧?”
“回太子的话,赫嬷嬷有事告假回家去了,让奴婢替她。”
他问:“你方才唱的是什么曲子呢?”
“殿下要听吗?”她微笑着,“奴婢为殿下献唱。”
杜阡陌点点头。
安夏纤腰微立,清了清嗓子,开始歌唱,“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一曲终了,杜阡陌脸色大变。这是当初七夕之日,在河堤的糖水铺子里,他与夏和吟过的诗歌。
他厉声道:“你……这曲子是谁教你的?”
“这首小调太子听着耳熟吧?”他笑道:“奴婢离开萧国时,一位姊姊教我的。”
“谁?”杜阡陌蹙眉。
“小茹姊姊,”她轻声道:“她说见了殿下,一定要唱给殿下听,若是犯了什么错,说不定殿下会看在这首小调的分上饶过奴婢。”
“小茹……”杜阡陌忆起了故人,“她还好吗?”
她回道:“听说小茹姊姊曾是夏和公主身边的红人,公主亡故后,太子妃怜她孤苦,便将她收在东宫,如今小茹姊姊也是掌事女官了。”
杜阡陌半晌无言,有些失神。
“殿下……殿下?”安夏关切地唤了他两声,“您怎么了?”
杜阡陌只道:“这首曲子很好,以后多唱唱吧。”
安夏知道这话的含意,一语之中,相思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