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成安所说的那位何女士准时到了。
何女士年纪大概四十多岁,头发整齐的梳在脑后,她不是顶美丽的女子,却有一种岁月沉淀在身上的优雅和韵味。
她和成安相熟,没见到成安,弯起唇角微笑,“老板娘换人了?”
姬宁摇头,“成安不舒服,我来替她一会。”
何女士显然很关心成安,“没什么大碍吧?我记得成安小姐身体一向很好。”
姬宁点头,“无碍,睡一觉保证满血复活。”
何女士要的东西,成安早早就准备好了,姬宁拿了出来,在何女士面前打开,里头是和田白玉玉佩,雕的是弥勒佛笑口常开,笑尽天下事。
她忍不住赞叹,“好玉。”
何女士听到她这么说,疑惑道︰“小姐也懂玉?”
姬宁笑,“不是很懂,但这块玉看上去就很好。”
颜色白中泛青,细腻温润,微透明,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好的货色了。和田白玉古来有名,古往今来被无数人推崇,只是千百年过去了,羊脂玉越来越少,价格也越来越昂贵。
何女士有些感慨,“我女儿今年要出国读书,我心里怎么都放不下。她从小到大就没离开我超过一个月。想到她要一个人在国外生活那么长时间,我就整夜睡不着。都说玉最能养人,我也不求别的,只想着找块好玉,护着我女儿好好地回来。”
许是天底下做母亲的都这样,为了孩子付出一切从不知疲倦。
两年前姬宁离开的时候,她母亲也是这样,忙前忙后的张罗,生怕她在国外受什么委屈,恨不得把家给搬到美国去。
“有您的这份心,您女儿也会平平安安的回来的。”
“但愿如此啊。”何女士抚了抚眼角。
送走何女士,客舍青青里安静得有点可怕,姬宁去扫除间拿了一块抹布擦起博古架,一点一点,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擦,擦到一半,门口传来开门声,她带着笑转过头,一句“欢迎光临”就堵在了胸口。
这些年,她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的风景,也遇过很多人,有太多太多的人,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就成了永远的离别,此后一生,都不会再遇见。
如谢望舒,姬宁以为他会是她擦肩而过的人生片段,却不料第二次再见来得如此快。
与三天前的西装革履不同,今天的他一身休闲装扮,眉宇间的清冷淡了不少,竟似多了几分柔和,瞧着也年轻了不少。他背光而站,身材高大,遮住了门口大部分的光线。
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孩子,肤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嘴唇有淡淡的青色。
只一眼,姬宁就知道,这个女孩是他的妹妹,无他,只是因为两人的眼睛实在是太像,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就是,谢望舒的瞳色是金褐色,而女孩是幽深的黑色。
两个人睁着一模一样的眼睛看她,姬宁不知怎么的就有些紧张,挥起手打招呼,才发现手中拿着黑不溜丢的抹布,赶紧又放了下来,“呃,欢迎光临。”
谢望舒好似没有看到她的窘促,“老板娘不在吗?”
他记得她不是这里的员工,好像是老板娘的朋友。
“她不在,如果有什么需要,找我也一样。”
谢望月揪了揪哥哥的衣角,偷偷的问道︰“哥,你认识这个姊姊?”
谢望舒指了指她手上戴着的手串,“妳的这手串就是这位小姐让给妳的。”
谢望月恍然大悟,跑到姬宁面前,睁大了一双眸子,“哥哥和我说,这串珠子是一个漂亮的姊姊让给我的,我还遗憾着不能见到这么好心又漂亮的姊姊,却不想到今天出门竟能遇见姊姊。”
漂亮的姊姊?姬宁偷偷看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谢望舒,持怀疑态度。不过女孩可爱,说话也讨巧,谁听了都会心里舒服得不得了。
女孩瘦得厉害,手串戴上去有些大,不过她的肤色极白,衬着碧玉手串有一种难言的美感。
“喜欢吗?”她问道。
谢望月扬了扬手,抿唇一笑,右颊漾出一个小小的梨涡,甜美可爱,“喜欢,喜欢的不得了,谢谢姊姊。”
“喜欢就好。”
“姊姊叫什么名字?我叫谢望月,谢谢的谢,希望的望,月亮的月。姊姊叫我小月就好了。”
“姬宁。妖姬的姬,安宁的宁。”
“好了。”浅淡的声音打断谢望月继续聊下去的冲动,“小月,妳不是说对这里很好奇吗?赶紧四处看看,我们时间有限。”
谢望月有一瞬间的失落,但很快又扬起大大的笑容,“好。”
她看得仔细,每一件物品都凑过去仔细观察,谢望舒跟在她身后,偶尔会在她耳边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谢望月招呼姬宁,“宁姊姊,妳能把这个簪子拿给我看看吗?”
谢望月说的是一根银簪,簪身雕有藤蔓纹样,簪尾镂刻莲花纹样,玲珑精致。
这根银簪她记得是成安之前去尼泊尔的时候带回来的,一共带回来两根,自己留了一根,这一根就拿出来卖了。
姬宁打开透明的玻璃罩,把银簪递给她。
谢望月拿着它仔细的看了半天,递到谢望舒眼前,“哥,好看吗?”
“好看。”
她嘟嘴,“我拿什么你都会说好看,没意思。”接着转过头看姬宁,“宁姊姊,我能试一下吗?”
“请便。”
谢望月显然在绾发上没有什么经验,试了三四次都没成功,泄气不已,“好气人,怎么就绾不好呢?”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哥,要不你替我绾吧?”
谢望舒屈起食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宠溺,“好了,别闹。”
她颊边的酒窝似乎要溢出酒来,“我就知道你不会。”又遗憾道︰“好可惜,我还想看看我戴上是什么样子呢。”
姬宁原本看着他们兄妹俩旁若无人的互动有些尴尬,正要找机会离开,听到她说这话,伸出手,“要不,我来试试?”
谢望月头发只到肩膀处,而且发质不是十分的好,发尾的地方有些干枯分岔,但好在够柔软,模上去手感不错。
姬宁随身的包里总会带一把檀木小梳子,手掌大小,用得久了,带着些光泽。她从柜台里拿出一张凳子让谢望月坐下,站在她身后拿着梳子,在她耳边说︰“我手重,要是梳疼了就说。”
谢望月小猫似的嗯了一声。
姬宁手上的梳子从谢望月头顶梳至发尾,一下又一下,到最后,将她的头发束成一束握在左手中,侧头说︰“把簪子递给我。”
谢望月依言将簪子给她。
银簪握在手里,带了温热,姬宁右手执着银簪,左手用头发绕着簪子转了两圈,此时再把簪子回转,从右侧靠近头皮的地方向左插去,簪子从之前绾好的第一个发圈中露出,把剩下的头发绕在发髻边缘,她随手用几个黑色的小发夹固定住。
大功告成,姬宁拍拍手,“转过来我看看。”仔细打量一番后,赞道︰“多漂亮的小泵娘。”
谢望月将手探到脑后轻轻的模了下发髻,抿唇微笑,有些羞涩,“谢谢。”
姬宁不禁在心里想,多讨人喜欢的女孩,之前进门的时候叽叽喳喳像只小喜鹊,此时柔和了眉眼,静婉可人。
谢望月把目光投向从刚才就站在一旁不出声的谢望舒身上,谢望舒对上她的视线,缓缓一笑,“好看。”
谢望月最后只买了这根银簪,谢望舒问她还要不要再看些别的,她一本正经的说已经有了最好的了,别的就不要了。
姬宁正在帮她把簪子装盒,听了这话失笑,心底觉得女孩其实很有个性。她把包装好的簪子递给谢望月,想了想又说︰“妳等一下。”
她拿过随身背的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平安符,那是她之前在大国寺求得的,当初求了好几枚,都送了人,就剩下了这一枚,放在包里一直没拿出来,今天倒派上用场了。
她把黄色的平安符放到谢望月伸出的小手上,“生日快乐。”
小泵娘好似受了什么极大地惊吓,大大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眼珠子下一刻好像就会从眼眶中跳出来!
“宁姊姊,妳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姬宁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谢望舒,“那天妳哥哥说,妳是观莲节出生的,今日正好是农历六月二十四。我出门得匆忙,没什么好送妳的,这枚平安符是我从大国寺求得,就当是生日礼物了。不太贵重,妳可不要嫌弃。”
谢望月把头摇成博浪鼓,“才不会嫌弃呢!我很喜欢。”
姬宁送他们两人出门之前,谢望月一直念念叨叨,小嘴一刻也不停歇。到了门口,谢望舒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到门口等我一下。”
女孩的大眼睛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梭巡了两遍,捂着嘴笑,“好。”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离得有些近,姬宁才发现谢望舒真的很高。她的身高在女孩子中只是中等,才一百六十二公分,站在他面前,却发现视线平视只能看到他的胸膛。
她自己在心里算了算,他怎么也得有一八五吧?
正胡思乱想,谢望舒开了口,“今天,很感谢。”
姬宁抬头,视线一触而移,“不用客气。”她顿了顿,又道︰“我很喜欢小月。”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是这样,也许只是一眼,合了眼缘,对了心思,感情的深厚与认识时间的长短并不成等比关系。
“无论怎样,还是要说一声谢谢。”有光透过门口射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眼底深幽一片,凝眉缓缓说道︰“小月的身体一向不好,像今天这样出门的机会很少,认识的人也不多。她怕我担心,从来都说OK,但我看得出来,她今天很开心,是真的开心。所以对于姬小姐,我是真心的感谢。上次我说的话依然有效,姬小姐不管有什么需要,尽避和我联系。”
姬宁听到最后已经有些哭笑不得,“谢先生,在我这个外人眼里,你是一个十足的好哥哥。正如你说小月很开心,而我,因为她开心而开心,所以你最后说的那句可以省略了。我和小月交好,不是为了你口中的需要。”
她打开门,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谢先生,慢走不送。”
姬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谢望舒的眸色深了不少,原本清透的金褐色好像变得浓重,凝视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也有些灼热。
良久,他的声音响起,“抱歉。”
姬宁笑靥如花,“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