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知道这样不好,她知道不吃不喝于事无补,她也想当个坚强的母亲,但是一想起园儿,她实在没有办法。
园儿失踪,整整七天,可以确定对方是恶意绑票。
既是绑票,一定有所要求,可是那么多天过去了,半点消息都没有。
她想起前世的失踪孩童,他们的手脚被砍断,放在某个角落乞讨,她想起人口贩子,想起被当作变童的男孩,每个想象都让她无法进食、无法入眠。
孟晟推翻她所有想象,明白告诉她,“园儿不是自己走失的,他是从马车上被劫走,马车上有尚书府的标记,盗贼、人口贩子没那么不长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园儿失踪,只有一个可能,他被比钟家更有权势的人劫走。”
可是钟尚书为人低调,素日里与人交好,根本没有政敌,至于岳帆,人人都认定他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谁敢轻易动他的孩子?
明知道孟晟的分析正确,她仍要找出一百条道理来反驳。
孟晟不介意争辩,但他介意无双凌虐自己,短短几日,她已经瘦成皮包骨,若不是靠着一股意志力和蔘汤吊着,她早就倒下去。
孟晟不止一次抱住她说:“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把园儿找回来。”
她愿意相信他,真的,可是那么小的孩子,能撑得过几天折磨?她害怕啊……
开门声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孟晟和陈羿进屋,在看见无双时,陈羿简直不敢相信,才短短几天不见,她就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样子。
火大了,陈羿劈头就冲着孟晟一阵怒骂。“我把人交给你,你是这样照顾她的?如果你没本事,我现在立刻带她回宫。”
孟晟心里何尝好过,每次三个男人斗嘴,他永远是最沉默的那个,但他也受不住了,看着无双一天比一天消痩,他比谁都慌、都急、都气!
他居然顶嘴了,不顾对方的身分。“如果无双跟着皇上进宫,还有命在吗?”
胆子肥了?竟敢这样说话,陈羿一怒,拳头捶向桌面,孟晟不让步,硬着脖子同皇上对抗。
无双轻叹,她现在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排解他们之间的纷争。“如果你们不是来告诉我园儿的消息,可不可以让我清静一下?”
“园儿有下落了。”孟晟回过神,收起对峙目光,飞快走到床边。
“真的?他在哪里?”无双透出欣喜目光。
陈羿架了孟晟一拐子,邀功似地抢话。“朕的人明查暗访,终于找到出事时,看见事情发生经过的证人。”
听清楚,是“朕的人”,不是孟晟的人,更不是岳帆的人,好吧,第无数次证明,他总是在碰到无双的事时变得幼稚。
“那个人怎么说?”
“园儿是被一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掳走的,目击者说园儿被抱出马车的时候还在挣扎,随身小厮死命抓住黑衣人的脚,求他放开园儿,这才会遭到杀害。”
“黑衣人?所以还是不知道谁动的手?”
“不,在园儿挣扎时,一块金牌掉下,目击者以为是园儿的,等人走远,他才偷偷捡起来——那块金色腰牌,是进出宫廷的凭证。”
一旦确定是宫里的人,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宫里人?又是皇后吗?她为什么同我过不去……”
无双无法不怨恨了,本无风流事,枉担风流名,蒋孟霜拿她当情敌、皇后娘娘也不例外,她是招谁惹谁?可怜的园儿,竟要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妒恨遭罪。
“别担心,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陈羿咬牙切齿。
“我不要交代,我只要园儿平安归来。”
“好,朕答应你,朕一定会把园儿平安带回来。”
他不想那么早下手,他想等到有十成把握再动这把刀,偏偏她……江凤舒非要逼他……
好,他就来和她斗一斗,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皇帝离开,孟晟将无双打横抱起,斩钉截铁说道:“既然知道谁是凶手,我们很快就能把园儿救回来,今晚我会和岳帆、韩深、储忠、储孝,夜闯相府,就算把相府翻过来,我都会带回园儿。”
看着他的笃定,无双叹息,他也瘦了,他受到的折磨不会逊于自己。“谢谢你,对不起……”
他知道她为什么说谢谢,也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因为她知道他为她心疼,她也不希望自己如此狼狈,只是她控不住一颗慈母心。
躺上床,横过手臂将她揽在胸前,孟晟哄着她,“无双,陪我睡一觉好吗?晚上,我会很忙很忙。”
无双笑了,点点头,轻轻抚模他几日未刮的胡子,刺刺痒痒的感觉在掌心,她心疼园儿、也心疼他。
环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无双道:“我们都需要好好睡一觉。”
“嗯,明天你要打起精神好好安慰园儿,他一定吓坏了。”
“好,我会做好吃的给他吃,说好听的故事给他听,我要抱着他、哄着他入睡,我需要很多、很多体力……”
她睡了,对孟晟的信赖让她睡得极其安稳。
皇帝说得信誓旦旦,岳帆一再保证,孟晟更是提出足够的证明,让她相信园儿很快就会回到她身边。
可是,又五天过去,江家、庄园、后宫……能够翻的地方全都搜遍,他们依旧找不到园儿。
无双快要精神崩溃了,她常常坐着,突然间起身冲到院子里,因为她听见园儿在叫唤母亲,她老是对着空气微笑,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仿佛园儿就在跟前同她说话。
无双的状况很不对劲,但她无法控制幻想,因为幻想像是某种缓解药片,可以降低她心中恐惧。
语珍、语瑄、语珊被钟岳帆送进侯府,乍然看见无双的模样,几个丫头泪眼婆娑,无法不心生怨恨,是谁造就这种状况?
孟晟不敢离无双太远,他每天都睡在无双床边,因为他不敢保证无双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语珊几个也是,她们拿着棉被在房间隔壁的小厅打地铺,她们不敢预测最坏的状况,却都在防备最坏的状况。
夜深,侯府一片寂静,已是寅时,再过不久就要天亮。
即使被苏神医强灌安神药,无双还是睡得极不安稳,躺在她身边的孟晟根本无法合眼,因为那么多天过去,能找的地方全找了,园儿依旧不见踪迹,他无法不猜测,或许,园儿已经不在。
如果园儿不在,无双会变成怎样?
心突然疯狂地敲撞起来,但他不敢动,担心吵醒好不容易入眠的枕边人,即使他害怕……
一阵轻微声响传来,孟晟缓缓侧过头,望向声音源头,只见窗子被人推开,一名黑衣男子跳进屋内,他走到桌边,从怀里掏出东西放在桌上。
只见他就要转身离开,孟晟一个纵身跃起。
黑衣人发现孟晟,迅速冲出窗外。
无双被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转头,看见孟晟飞出窗外,怎么了?他去哪里?
扶着床板坐起,窗户是开的,风吹,寒意钻进屋子,桌上的蜡烛明灭不定。
视线挪到桌边,那是……
心头微悚……她推开被子,颤巍巍地下床,头晕、脚软,她扶着床逼自己站稳。
闭眼、深吸气,一、二、三,三息后,张开眼睛,没错、她没有看错,那是一封信。
十五天了,她每天都在等待凶手送来恐吓信,她每天都想知道对方要什么,她咬牙,坚定脚步走到桌边。
身子乏力,手抖得厉害,她拿起信,缓缓打开,里面只有几个字——明日午时前,母没、子活。
答案揭晓,无双惨然一笑,这是皇后娘娘要的?
就这么害怕后位不保,这么害怕被她取而代之?园儿何其无辜、她又何其无辜,她根本根本就不想要那个位置啊。
天晓得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怎会惹出一身风流债?
好吧,既然江凤舒敢要,她就敢给……再次深吸气,她控制着羸弱的身子,勉强走到柜旁,抖着双手取出一块未裁新布,撕成若干长条,她用尽吃女乃的力气,将布一一接起。
她踩上凳子,每个动作都做得仔细却轻微,扬手抛去,接连试过几次,布绳终于横过梁柱,打上死结,她深吸气,把头穿过去。
再看这世间最后一眼,无双闭上双眼,踢翻木凳。
强烈的疼痛从颈间往四肢扩散,她下意识地挣扎着,慢慢地胸中的气息渐微,黑暗笼罩知觉……
孟晟追了出去,与黑衣人在后园对打,对方的武功高深,并不输给孟晟,几十招过去仍然不分上下。
孟晟一招一招打得认真,突地他收手了。对方见他收手,转身施展轻功准备离开侯府。
然孟晟却扬声道:“张隆,你可以走,但是我敢保证,你的母亲和妹妹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黑衣人身形微顿,孟晟双手背在身后,自负浅笑,蒙对了!事实上他只有五成把握。
黑衣人猛地转身,发现孟晟的笑意,察觉上当,正要再次纵身,只听孟晟神闲气定喊——
“储忠、储孝,去城南区杏……”
黑衣人咬牙,攒紧拳头,一个用力转身,抽掉脸上的黑布,大步走来,跪到孟晟跟前。
“侯爷,求您饶过属下的母亲和妹妹,属下愿意把性命交代上。”
孟晟轻叹,张隆是他的属下,武功高强、为人谨慎,他原想破格提拔,没想到……
“皇后娘娘也是用你的母亲和妹妹威胁于你?”所有人都晓得张隆案亲死得早,他事母至孝,年纪轻轻就扛起一家子重担。
张隆垂眸不语。
“傻,你以为替皇后娘娘做了这种事之后,皇后不会杀人灭口?”
张隆霍地抬头,侯爷知道此事的背后是皇后,那皇上呢?也晓得了吗?只有娘娘还沾沾自喜,以为胜券在握?
他回答,“属下明白,但娘娘给的银子,足够我娘和妹妹一世无忧。”
“我不与你多说,你现在可以选择,是要一条路走到底,还是要戴罪立功?如果你愿意帮我,本侯爷保证,你母亲、妹妹必会安全无虞,待此事过后,你不会受到任何牵连。”
一个前途大好的青年卷入后宫纷争、丧失性命,这是孟晟所不乐见。
“侯爷能保证我母亲和妹妹……”
“你不相信我?储忠、储孝。”随着他的轻唤,两名壮硕男子跳下屋檐,双双跪在孟晟身边。
“属下在。”他们来得慢了,在孟晟收手时才追赶上来。
“你们去城南杏花胡同把张隆的母亲、妹妹带回,天一亮就送她们到锦绣村安置。”
“是。”两人应诺,躐身离开侯府。
孟晟转身,问:“现在愿意帮我了?”
“侯爷想怎么做,张隆听命。”
“你知道园儿被关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
“很好,跟我来……”
和张隆密议一番后,孟晟赶回屋里,急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无双。
却不料,屋里灯火通明,他吵醒无双了吗?
推开门,屋里乱成一团,语珍眼睛通红,正在整理地上的碎瓷片,语珊在旁熬药,连一步也不敢离开屋子,语瑄从孟晟身后钻进来,手上抱着一盆冰块,而苏神医……又坐到无双床边了。
“怎么回事?”孟晟怒问。
语珍哽咽地说不出话,把桌面上的信笺递给孟晟。
这是张隆方才留下的?展开信笺,只消一眼,孟晟怒火冲天,他快步走到床边。
苏神医拔出银针,无奈地看了孟晟一眼,说:“别急,没事了,调养几天就好。”
孟晟望向无双,她神情萧索,颈间一道明显红痕,语瑄正用帕子包起冰块,要帮她去她的嗓子哑了,望着孟晟,眼底满是歉意,她说不出话,只是泪水一滴一滴顺着眼角滑入枕间。
孟晟气急败坏,他不顾一切地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怒道:“你就这么不信我?你不信我可以找回园儿,对不对?”
他的震怒让无双心痛,她不是不相信他,她是走投无路了。
今晚她心慌意乱,纷乱梦里,园儿来向自己道别——
他说:园儿不孝,来世愿意再当娘的孩子。
他说:娘,一定要把我生回来,他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唱着“亲亲我的宝贝”。
他……母子连心,她知道园儿不好了……
孟晟是那么生气,那么忿怒,可是她的泪水把他的心给酸蚀了。
怎么办?他该拿这个笨女人怎么办?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他能平抑忿怒,却抑不住满心恐慌。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就失去她了……
他怎么能够失去她,他怎么能够没有她而活,他的心已经被她偷走,他的世界已经被她占据,他再也不能离开她……
深吸气,他试着稳住情绪,发誓道:“明天正午,如果我没救回园儿,我拿自己的命抵他一命。”
凤仪宫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炭盆里发出来的细微哔剥声,皇后怕冷,每年一入秋,身边就得燃起炭盆。
张隆彬在地上,额间布满细密的汗水。
“那个贱人死了吗?”
“回娘娘,是的,昨晚属下送信不久,侯府就闹了起来,燕氏投镮自尽、苏神医抢救不及,侯爷连夜奔往钟尚书府邸相商,今晨,属下见一副楠木金棺从后门送进侯府。”
后门?呵呵,蒋孟晟再喜欢,也只能从后门将燕无双送走?谁让她的身分见不得光呢。
呼,皇后松口气,终于解除心头大患。
“孔嬷嬷,把钟宇园抱出来。”皇后道。
谁也想不到,她会把孩子关在自己的衣橱内,便是皇上、钟岳帆、蒋孟晟满京城折腾,也找不到孩子。
“敢问娘娘,属下该把孩子送到尚书府还是侯府?”张隆问。
“傻了?谁让你把孩子送回去?自然是杀了一了百了。”
杀了?张隆凝眉,那只是个五岁孩子啊!连孩子都不放手,他不得不怀疑,即使自己被灭口,母亲和妹妹能不能幸免于难?
“孩子又怎样?有没有听过斩草除根?”
皇后温柔一笑,钟宇园昏迷前看见过自己,她可不能给他机会指证。
孔嬷嬷走过来,把园儿交到张隆手上。
张隆低头看一眼,孩子睡得很沉,只不过脸色发青,只剩下一口气。
“看什么,还不快点把孩子带出去处置干净?”孔嬷嬷冷酷地丢下话。
一群黑心肝的女人,就不怕地狱大门敞开?
张隆抓起长鞭,把孩子捆在自己身上,扬起披风密密地把孩子盖得密不透风。
他转身,走过三五步,听见皇后娘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隆,别忘记完事之后,回来领赏。”
领赏?是领一杯鸩酒,还是七尺白绫?一个冷笑,张隆深吸气,回身拱手。“多谢娘娘大恩。”
皇后高贵地笑着。“快去吧!”
直到张隆的背影看不见了,孔嬷嬷才道:“娘娘不怕他这一去……”
“不回吗?不会的,他能去哪儿啊。嬷嬷让人去叫看管张家母女的人将她们送到庄子上吧。”
张隆办差这么利落,对他下狠手,真有些舍不得,要不要……暂时留着?
陈羿和钟岳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园儿吗?那个懂事、独立,知书达礼的好孩子?
现在的他像个野兽似地,又叫又跳、又哭又闹,眼泪鼻涕流得满脸,无双的衣服被他抓破,头发被他扯下一撮,身上、脖子上,到处可见被园儿掐打出的青紫印,但无双不放手,紧紧抱住他。
“园儿乖,娘知道你难受,再挺挺就过去,不要害怕……”
孟晟上前接手,用体型优势圈住园儿。
园儿不停挣扎,挣月兑不了他的怀抱,竟张嘴往孟晟的肩膀咬下去。
园儿打死不松口,渐渐地,孟晟身上的白衣晕染出一块血渍,他不顾疼痛,任由园儿发泄。
无双哭得无法自已,怎么办啊,她好好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恨死、恨极、恨得……想要江凤舒的命,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园儿,他才五岁啊,他还有大好的人生,他……
“来了、来了,借过!”苏神医冲进屋里。
语珊、语瑄合抱一个浴桶进门,语珍提着铜罐跟在后头,一进屋,语珊、语瑄就让婆子把已经煮好的热药汤注入木桶里,并拿起木杵,一下一下捶着里头的药草,而语珍拿起药杓,把罐子里的药粉舀进桶里,充分混和。
苏神医道:“把他的衣服月兑掉。”
园儿咬住孟晟不肯放,无双只好拿起剪刀把园儿的衣服剪开。
苏神医针起针落,飞快扎进他背后及手臂、大腿几个穴道,激动的园儿才渐渐松开手、松开牙齿,松开所有绷紧的神经。
无双接过全身赤luo的园儿,柔声道:“园儿乖,不怕、娘在啊,娘在这里保护园儿,对不起,娘太慢找到你,让你受苦了,以后不会了,娘发誓,再也不会让你受苦。”
园儿没有说话,但紧闭的双眼泪水坠落,无双哭得不能自已,她哽咽却也坚持着,坚持当园儿最大的后盾。
她抱着他满屋子走,一面走一面说着温柔的话,唱着园儿最喜欢的歌。
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高山,寻找那已失踪的太阳,寻找那已失踪的月亮……我要走到世界的尽头,寻找传说已久的雪人,还要用尽我一切办法,让他学会念你的名字……最后还要平安回来,回来告诉你那一切,亲亲我的宝贝“娘找到雪人了,园儿快点好起来,娘带你去看我的雪人好吗?”
人人都说苏神医心肠比铁石还硬,可是这一幕,任他心肠再硬也化成绕指柔,无奈轻叹,他试了试药汤的温度,走回无双身边,把园儿身上的银针一一取出,说道:“让园儿进去泡一泡,他会舒服得多。”
无双照做,将园儿泡进药汤里,不多久拧紧的双眉渐渐松开,看见儿子这样,无双的心情也跟着松开。
“泡两刻钟就好,不要太久。”苏神医叮嘱。
语珍连忙应承。
苏神医看着杵在屋里的大男人们,说:“都出去吧,你们帮不上忙。”
陈羿、钟岳帆走了,孟晟还停在原处,恋恋不舍地望着无双和园儿。
苏神医无奈地推了他一把。“出去,我给你上药。”
四人在偏厅里坐下,宁春帮他们送上茶水。
苏神医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那个很会煮饭的?”
这问话也太……宁春点头道:“是。”
“去做点饭菜,里面那几个得吃饱喝足,接下来还得辛苦好几个月。”
几个月?像刚才那样的情况还得持续几个月?三个大男人闻言,心中一凛。
“是。”宁春应声出去。
陈羿急问:“园儿到底是怎么了?生病吗?”
“不是病、是毒,曼陀罗的毒,这种毒会让人上瘾,毒发时就像刚才那样,必须继续进毒,才能解除痛苦,这种痛苦连正常大人都无法忍受,何况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凶手心肠忒歹毒。”
“要怎么样才可以不痛苦?”孟晟问。
“方法两个,一是戒毒,二是不断服毒,直到身亡。”
“你刚才说……几个月吗?园儿还得每天都像这样,忍受刚刚那种痛苦?”岳帆心疼极了,那是他的儿子啊。
“这是第一次毒发,以后次数会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痛苦。”苏神医口气沉重,自信满满的他,鲜少如此无奈,他一面替孟晟上药,一面摇头,这么小的孩子啊……
“给我一个办法,我愿意替他承担痛苦。”孟晟道。伤口的痛远远抵不过无双的眼泪、园儿的疼。
“你承担不了的,你能够做的只有支持。”
陈羿追问:“你意思是几个月后,园儿戒毒成功,就能痊愈了,对不?”
苏神医朝内室望去一眼,再与孟晟一个视线接触,叹气道:“我说过凶手太恶毒对吧!”
“所以?”孟晟急问。
“她给园儿服下过量毒药,十几天不断喂食,这孩子……不会痊愈了,他伤了脑子,甭说读书科考,或许连吃饭睡觉都需要人料理。如果能给他最好的照顾、最大的关心,愿意用一辈子去陪伴他,从走路、说话慢慢教导,或许他有机会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
意思是……园儿这辈子废了?聪明伶俐的他,将成为一个痴儿?
钟岳帆满脸心疼不忍,可事已至此,他猛然起身,“我立刻回府安排。”
他要给园儿请最好的女乃娘、最好的师傅,给他最好的环境……
“好好的一个孩子都能被大人气得离家出走,折腾成这副样子,你还要把他带回去?”
陈羿反对,园儿回去,无双势必要跟着回去,他不允许。
“不然呢?要让园儿进宫吗?眼下,谁都动不了皇后一根手指头,难不成害一次不够,还要把园儿送上门被多害几次?”钟岳帆这话是大逆不道了,可是他管不得,受害的是他的儿子啊。
陈羿被他呛得无语,咬牙硬声道:“谁说动不了皇后一根指头,我就动给你看。”
孟晟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叹息道:“就让孩子待在母亲身边吧,世界上再不会有人比无双有耐心、更愿意为园儿付出,何况苏神医在。”
没有人可以反驳孟晟的提议,确实,没有其他地方比平阳侯府更适当了。
孟晟拍拍钟岳帆的肩膀说:“园儿回去后,看到他的模样,亲家定会将此事怪罪孟霜,她正怀着孩子,心情不定,你别因为长子而害了次子,得不偿失,有空就多上门来看看园儿吧。”
钟岳帆无法反驳,孟晟说得对,他不能不退让。
语瑄出来,请苏神医进去看看,一群男人同时跟进屋子,床铺已经收拾妥当,园儿微眯着眼睛躺在床上,无双轻轻拍着他的背,嘴上说着园儿爱听的故事。
语珊命人将浴桶拿出去,再将屋里彻底清理一遍。语珍出去张罗吃食,小少爷醒了,肯定会饿。
苏神医为园儿号过脉后,对无双道:“你把自己给打理好,吃多一点、睡饱一点,我们接下来要打的是长期战,谁都不能倒下去,明白吗?”
无双郑重点头,是的,为了儿子,她不能倒。
皇后今儿个醒来,突然觉得头晕想吐,连忙请来太医号脉。
没想到竟是大喜!太医说:“娘娘有喜,可惜胎象不稳,得好好养着。”
这个孩子,是她企盼许久的,嘉鑫身子有疾,她害怕养不大,千方百计照顾着,就怕失去唯一的盼望。
现在……她感激老天,不但除去心头大患,自己身上又有喜。
皇上下朝后,风风火火地进了凤仪宫,他眉开眼笑问道:“太医所言为实?”
皇后满眼羞涩道:“回皇上,是的。”
“不都说好了,没人的时候别叫皇上,来,喊一声阿羿听听。”陈羿今儿个龙心大悦,他深情款款地看着皇后,看得她小鹿乱撞。
“阿羿,咱们又要有孩子了,太医说,听脉象应该是男孩儿。”
“男孩儿?”皇上一个高兴控制不住,竟把皇后抱起来转圈。
一旁的孔嬷嬷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急忙道:“皇上小心点儿啊,太医说胎象不稳,皇上这……”
皇上闻言,立刻放下皇后,关心问:“胎象不稳吗?不行,这可是朕的嫡子,孔嬷嬷,你下去把凤仪宫里不妥当的人全给清出去,重新挑选用得上手的,往后别让御膳房送饭食,就在宫里开小灶。”
听见皇上这样说,皇后立刻接话,“听说淑妃宫里有个厨娘,是江南来的,我这几日想吃江南小吃,阿羿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你怀的可是朕的儿子呐。”环住皇后,他脸上的笑容没停过。
“可是淑妃妹妹那里,臣妾怕妹妹会不开心。”她柳眉深锁。
皇上大掌一挥。“她开不开心有朕的嫡子重要吗?孔嬷嬷,你亲自走一趟,把人给领回来,淑妃若是有话,让她亲自来对朕说。”
皇上的反应让皇后满意极了,都说君王宠爱不长久,可不是吗?淑妃再真诚率真,再会生儿子,都抵不过一个嫡子。
孔嬷嬷听着皇上的话,忙不迭出宫,替皇后抢人去!
皇上亲亲皇后的额头,把她搂进怀里,柔声道:“现在,再大的事都没有你的肚子重要,你别怨我,我要派几十个宫廷侍卫把凤仪宫给团团守住,不允许任何人来害了你。”
“阿羿这……”会不会反应过度?
“我是怕了,除礼王之外,还有谁想要朕这把龙椅?过去你总怨我不看重嘉鑫,可你自己也明白,嘉鑫的性子容易受人左右,再加上他那个身子,朕是绝对不能把位置传给他的。
“老大平庸,幸好老二、老三还有点才识,光为了他们,你说,我能不看重淑妃吗?可……那终究是遗憾呐,老二、老三再好,都不是嫡子,凤舒,你答应朕,一定要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好不?”他的口气郑重,态度谨慎。
江凤舒也凝重起来。“我答应你,我会的。”
他把她的头收进怀里,望向远方的目光中,凝出一丝杀气。
“母后、母后……”嘉鑫怒气冲冲地奔进屋里,眼见就要冲进皇后跟前。
陈羿抢快一步把他阻下。“冒冒失失的,懂不懂规矩?”
父皇开口就是怒斥,嘉鑫委屈极了,用手背抹掉泪水,扬声道:“母后,他们说你怀上新弟弟,不要鑫儿了!”
陈羿不给皇后说话的机会,怒斥,“谁跟你讲这种混话的?来人,把四皇子身边服侍的全抓出去杖毙,拉远一点,别吓着皇后。”
“是!”宫卫应声。
见皇上发怒,皇后心急不已,鑫儿身边那些人都是母亲精挑细选从相府送过来的,就为着几句话……她想求饶,但皇上怒容满面,让她把话哽在喉间,吞吐不得。
发作了嘉鑫身边的人,陈羿还不满意。“来人。”
听见皇上召唤,守在门口的侍卫进屋。“属下在。”
“把四皇子送到太后那里,就说直到皇后生下皇子后,再让四皇子回来。”
“遵命。”
不给皇后反驳的机会,陈羿转身,握住皇后的肩膀,见皇后正要替儿子说情,他抢快一步道:“答应朕,现在什么事都先搁下,无论如何要把朕的皇儿平安生下来。”
望着皇帝殷切的神情,她心软了,微微一笑,回道:“是。”
皇帝对皇后重视到了极点,吃的、喝的、用的,无不精心,凤仪宫里里外外全换上新人,只要谁没把皇后照顾好,就是一顿杖责,便是皇后的乳母孔嬷嬷也不例外。
皇后吃坏肚子,孔嬷嬷没有往上报,皇上知情后,下令杖责二十,打得她丢了半条命,几个月都下不了床。
皇上对皇后的重视让江氏一族很满意,不只皇后走路有风,连江家在朝廷上的地位,都更上一层楼,所有人都暗自忖度,江家泼天的富贵是要代代相传了。
更多的人投靠江相爷,江家上下这段日子跳上躐下、热闹非凡。
那日,皇后听说四皇子生病,立刻让人扶着前往探视,却不料遇上个没长眼的小斌嫔,说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总之就是皇后没站稳,差点儿摔跤。
此事传到皇帝耳里,震怒不已,把跟在皇后身边的人,以及那贵嫔都关押起来,非要审出幕后黑手不可。
却也因为此事,皇后娘娘被禁足在凤仪宫里,哪里都不许去。
被禁足的江凤舒,刚开始还不觉得怎样,只是认为皇上关心得过分,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越来越觉得情况不对。
她命人送给娘家的信,全无回音,她发现每次用过膳后,都会昏昏欲睡,一觉醒来,就是两三个时辰过去,最可怕的是,怀着五个月身孕的自己,肚子竟然还是平的?
渐渐地,她发现皇上虽然经常到凤仪宫,却没见她一面,她发现自己被幽禁,几次企图闯出凤仪宫,但体力不支,未到门口就被宫人“好言相劝”,劝回屋里,就算她硬撑着走出宫门,宫廷侍卫也会挡住她的去路。
这是她知道的部分,不知道的是,在她昏睡时,会有数名太医进宫请脉,古怪的脉象让太医局人心纷乱。
不晓得是从哪里开始传出的谣言,说皇后怀上的是灭国妖孽。
有御史为此上书,但是皇帝对皇后情感深厚,屡屡怒斥御史无稽之谈,江相爷对此深为感动。
没想到即使皇帝极力灭火,两个月后,事情延烧得更严重,连太医都传出皇后此胎脉象怪异,怕是……
“怕是”的后头,谁也不敢乱接话。
但谣言像风似地,在陈国上下到处传播,搞得人心惶惶,连亡国的言论也在京城到处传播,酒楼饭馆、有人的地方就会讨论此事。
江家心急了,江丞相找到几位给皇后把过脉的太医,许以重金要问个明白。
太医们信誓旦旦说道:“娘娘此胎诡异至极。”有人说:“在娘娘的脉象里,出现三个脉动。”还有人说:“此胎吸光了皇后娘娘的精气神,皇后娘娘气血不足,有须崩之虑。”
如果是一个太医,说说就算了,可是所有为皇后把过脉的太医都说同样的话,江丞相再不愿意相信也得信了。
他数度恳求皇上,让江家妇人进宫探望皇后娘娘,皇上几经考虑后,答允了。
进宫的是江家下房的夫人,她进到皇后寝居就闻到一股恶臭,走近一看,皇后月复大如鼓,她睡得很沉,却是脸色腊黄,满布深色斑点,她想叫醒皇后,却被宫人阻止。
事到如今,再不肯相信也得信了。
江丞相花大把银子买通秦公公,让他送药进凤仪宫,企图把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给打掉。
没想到,忠心为主的秦公公竟把这件事给捅破,从买药的、卖药的、传信的……人证物证俱全。
皇帝大怒,江相爷谋害皇嗣,被捕入狱。
见风向松动,江丞相的政敌们一个个跳出来,指控江家贪污、卖官、侵占百姓家园、与盐商勾结买卖私盐……众多罪证纷纷浮上台面。
此案由大理寺审查,江家一百三十六口表铛入狱,但皇上看在皇后的面子上,迟迟不肯下杀令。
这让关在狱中的江家人心存一丝希望,希望皇后娘娘生下一个健康皇子。
这天皇后娘娘提早发动,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所有人都听见凤仪宫里传来尖叫声。
子时,孩子终于落地。
但隔天,皇后娘娘生下三头怪物后血崩而亡的消息传出宫廷,皇帝伤心欲绝、口吐鲜血,皇太后命人将怪物给活活烧死……
时隔九个月,这场戏终于落幕……
直到闭上眼睛那刻,皇后才恍然大悟,皇上这是在为燕无双出气啊,他拿江氏上百条人命为燕无双出一口恶气!
她不甘、她忿怨,却敌不过死亡召唤。
临死前,她听见皇帝幽幽说道——
“善恶到头终有报,天不讨、朕来要。”
皇后没生下孩子,蒋孟霜生了。
她生下一对龙凤胎,娇憨可爱,钟尚书和钟夫人乐得合不上嘴,因为这对新生儿,也因为苏神医的判断,钟家对钟宇园放手了,让钟宇园跟着母亲。
对于园儿的病,孟晟展现最大的诚意,在园儿戒毒成功之后,他不惧旁人的眼光,时常带着痴呆的园儿到处走动玩耍,锦绣村、宫里、京城……
他极其耐心地教导园儿,那份用心,便是亲生父亲也办不到。
在皇后怀上妖胎的消息传遍京城同时,蒋侯爷成亲了,对象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名字叫做庄绮云,听说还带着一个痴儿。
见过她的人,说她和钟将军过世的嫡妻相像,为此燕夫人还认庄氏做义女。
不过她的性子和燕无双截然不同,温婉柔顺没有、诗书琴画不会、女红女诫不懂,倒是挺会做生意的。
有人传说,娶了庄氏,侯爷的家产在短短的时间内多上好几倍。
文成街那几十家铺子便都是庄氏经营的,生意风风火火、生意赶过京城许多老店呢。
现在大伙儿想到吃饭住店,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文成街区,过去那里是穷人住的地方,又脏又旧又乱,现在却是一片新景象,许多贵户都想搬到那里去呢。
但庄氏精明,早在别人下手之前就买下不少土地,听说新的铺子一间一间盖起来,大家都抢着买。
人人都喜欢说八卦,庄氏再能耐,终究是门不当、户不对,侯爷怎么能够娶个平头百姓为妻?
因此这桩婚事,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
有人说要不是蒋侯爷的长辈们都不在了,哪会让庄氏过门。
有人说侯爷还不是心疼妹妹,想替妹妹攒嫁妆,当年明月公主嫁进尚书府时,虽然名义上是平妻,嫁妆却远远比不上燕氏。
但不久后,又有更劲爆的故事传出,故事说道——庄氏是侯爷在边关时就喜欢上的姑娘,本来打算办婚事,却没想到蛮夷入侵、战争兴起,婚事只好停议,直到打退蛮夷,侯爷故地重游,却再也寻不着庄氏。
两人离散多年,那孩子本就是侯爷的儿子,只不过历经战乱,孩子生一场大病却无钱可医,才会变成痴儿。
后来庄氏千里迢迢远赴京城,好不容易找到旧时人,两人才得以破镜重圆。
有好事者把这件事拿到侯爷跟前相询,侯爷不回答,却是脸色绯红、低头不语,这不是默认,是什么?
皇上依旧重用钟岳帆和蒋孟晟,庄绮云则和皇上、钟岳帆结为异姓兄妹,而淑妃特别喜欢庄绮云,经常召母子俩进宫闲话家常。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每皇上或钟岳帆看着无双,不免心生叹息。
但人的一辈子难免遗憾,至少他们还能经常见到心慕的女子,与她畅谈天下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