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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的小心机 第十二章 隔墙有耳

作者:上薰类别:言情小说

过了元宵便是安庆王妃的生辰,花荣月也在正月出生,做了媳妇倒不好抢了王妃的光彩,所以王府只为王妃办了一日寿宴,至亲好友皆来热闹。

花荣月的生辰便安安静静地过,够憋屈了,寇准给她的生辰礼竟是一个红封,里面有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她差点把红封砸回他脸上,她缺银子使吗?都当了几年的风流浪荡公子了,不会连买首饰讨好妻子都不懂吧!莫怪有人道,这天下的美人儿,男人最懒得讨好的就是自己的老婆。

寇准被瞪得莫名其妙,越来越觉得花荣月难相处,还很难受孕,迟迟等不到喜讯,该不该找太医来把把脉?

静王只比他长一岁,两个儿子都启蒙了。

三名侍妾都奉上鞋袜为主母祝寿,寒莲有前世的记忆,又另外画了几张往后两年会流行的衣裳图样当生辰礼,不好意思的道:“姊姊知道我针线不怎么样,怕浪费了上好的衣料,不敢自己亲手裁制,听闻针线房有几位绣娘的手艺好,姊姊不妨试试。”

花荣月看了衣裳图样有几分惊喜,更多的是雀跃,王府每年都会在三月中旬办春宴,不只安庆王府,许多公卿之家均会在忙完过年的大小事后轮流办春宴,交流情谊,她正想做几件新衣裳压过毛景兰的风头。

她高兴地收下,笑道:“我们是什么人家,哪需要妹妹亲自动手做衣裳,你能替姊姊出主意,足见有心了。”

王府的侍妾,每季有六套衣裳,若想多做就须自己出钱,或者自己出衣料请针线房的人做,花荣月身边有几个针线特别好的丫鬟媳妇子专门替她做衣裳。

寒莲也从不为这种事情费神,她的针线只够替自己做小衣,精细的绣活有云雀做,她负责画图样就好。

年顺慈和周吟鸾自小产后便沉静许多,看清楚自己在王府的处境了。王妃和世子爷都不会为了她们而责罚世子妃,王妃命身边的嬷嬷送了补药,世子用五十两银子安抚,世子妃没事,寒姨娘成了新宠。

世子妃只跟寒姨娘话家常,世子在一旁喝茶看着,年顺慈留意到世子的眼神十分柔和,仿佛望向世子妃,其实看的是寒莲,不由得心里发凉。

周吟鸾则眼红寒莲手腕上绿汪汪的翠玉镯子,说是圆房后的次日王妃赏的。当初她们进门,王妃只用一根金簪子打发,后来才晓得这种圆头金簪每一位小妾都有,王妃打了一匣子备用,随手赏人。

寇准一个大男人,待在内院的时间其实不长,妻妾们穿什么戴什么哪会上心?只要赏心悦目,不丢他的脸就行了。

女人之间的争奇斗艳,说穿了是给女人看的。

寇准就喜欢寒莲的淡雅自然,有一回他很晚了才去榴花院,寒莲穿着一身半旧的细棉布衣裤,坐在床上和云雀玩丢沙包,他笑得不行,她红着脸把沙包藏进被子里,后来才不好意思道:“以前没机会玩……”他还陪她玩了几回才一起睡下。

相比之下,花荣月太矜贵,采薇院的太做作。寇准望着花荣月满头珠翠,富贵逼人,忍不住好奇,她的脖子不酸吗?

待三名侍妾退下,他向花荣月道:“过两天你陪着娘去一趟宣武侯府,向太夫人问安,商量让大姊大归回娘家的细节。”

花荣月成亲之前便有心理准备,真正面对时心里却膈应得很,勉强笑道:“宣武侯府这样爽快地放大姊归家?”

寇泱回王府之后要做什么?难不成要在王府住一辈子?一般人家寡妇再嫁并不难,都是为了糊口谋生而再嫁,世人不至于太过责难。

但寇泱不同,不愁吃穿的人家,就会把《女诫》、《女训》、《烈女传》端上台面,很少有再醮之妇。尤其两家都是功勋贵族,前宣武侯更是为国捐躯的英雄,他的遗孀只能是贞节烈妇,不能有二心,皇家不会同意她再嫁,宣武侯府丢不起这个脸。

既然有心守节,在婆家守节才合乎正道。

寇准眼眸沉凝,缓缓地道:“现今的宣武侯胆小惧内,侯爷夫人又是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泼辣货,小人得志的时常找大姊麻烦,太夫人也因家宅不宁而时时称病。母亲心疼大姊日子艰难,便想接大姊归家守节,太夫人考虑再三终于松口,至于细节部分还须再讨论。”

花荣月心里有数,撇嘴道:“大姊的陪嫁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丰厚,那侯爷夫人既是个眼皮子浅的,舍得让大姊把嫁妆运回来?”

寇准皱眉道:“侯爷夫人想把自己的小儿子过继给大姊,大姊不愿意,那孩子长到三岁说话还不利索,痴肥呆笨,长大了也指望不上。侯爷夫人又吵又闹,大姊威胁道:“孩子若要承嗣我夫,宣武侯的爵位就该由他继承才是!”

“侯爷夫人这才消停,但从此对大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处处找碴!大姊是圣上亲封的华泱郡主,为何要过这种日子?回娘家至少可以过得自在些,也可以帮着在爹娘面前尽孝,于你我并无坏处。”

你是男人,你是儿子,你是弟弟,于你自然无坏处。若是寇泱的性情像小白兔寒莲,住一辈子也无妨,但寇泱可不是善茬,她当初若没给弟媳气受,弟媳怎会当了侯爷夫人就一直找碴?

花荣月还想说什么,寇准已起身道:“这事就这样定了,到宣武侯府见太夫人,你看娘的眼色行事便是。”接着便不容分说地离开了。

花荣月瞪着他的背影,为之气结。

寇准哪会看不出妻子不乐意寇泱归家?但是个男人都讨厌跟老婆吵架,何况他完全不认为寇泱回娘家对花荣月会有什么不便之处。寇泱一样住在她婚前所居的院子“怡林雅轩”,吃穿嚼用能花费多少?何况寇泱有自己的陪嫁私房钱,又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多一个人尽孝,她不是反而轻松吗?

寇准无法理解花荣月在闹啥别扭,干脆置之不理,回畅意轩时顺道进榴花院瞅瞅寒莲在做什么,得知她往梅园散步去了,心想还真是难得,便也信步往梅园走去。

冬日百花凋零,只有傲梅凌霜枝。

白雪红梅,是春回大地之前最美的一景。

这几日虽然没下雪,路上积雪扫得很干净,但高堂广厦、水榭楼台仍覆盖一层霜白,清冷得让人透心凉。

绕过假山便是梅园小径,突然听到女子说话的声音,寇准心中一动,几个纵跃跳上了假山山顶,从上往下俯瞰,却见他的通房碧泉正跪在寒莲面前,寒莲朝左避开,碧泉便朝左跪拜,寒莲朝右避开,碧泉便朝右跪拜,云雀“啊啊啊”的要扶碧泉起身,碧泉竟泪眼婆娑地哭了起来,不知情的人见了,还道寒莲仗着身分欺负碧泉呢。

这是在演哪一出?

寇准被勾起了好奇心。在他面前谨守奴婢之道的碧泉,低眉顺目,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多说,私底下又是哪一种面貌?

寒莲呢,是否也有多重面貌?

碧泉哭道:“我求求你了,寒姨娘,我求求你,我真的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借到一百两银子,才会求到你面前,我没有骗你,我说的全是事实……”

寒莲叹道:“碧泉姑娘,我相信你没有撒谎,所以你先起来吧!你这样跪着,被人撞见了不好看。”

云雀使出大力,碧泉终于站起身,膝盖以下的裙摆湿了一大片。

“会冷吧,你先拿去用,”寒莲将自己的手炉递给碧泉,温柔道:“拿着,别跟我客气,你是服侍世子爷的人,受了风寒可不好。”

“寒姨娘……”碧泉感激的把手炉抱着,真的很冷。

“碧泉姑娘常替世子爷送东西给我,可见是个实诚人,才得世子爷信任。”寒莲语气真挚,心里冷笑,所以她才知道三名侍妾当中,自己钱财最多,而且年纪最小最好说话。

她知道碧泉没把她看在眼里,才会说话时我啊你的,根本就是觉得她好骗好欺负。

寒莲很坦诚地说:“我没想到你姊姊碧珠姑娘服侍过前世子,后来嫁出去却不幸遇到一个爱赌博的丈夫,输了一百两银子就要将碧珠姑娘卖入青楼抵债,处境着实可怜!可是,碧泉姑娘,赌博是个深渊,这次替他还债,他下次又赌输了怎么办?”

碧泉急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姊姊被卖入窑子,只能先解燃眉之急。”

寒莲苦笑,话里有了几分唏嘘,“是呵,要先解燃眉之急。碧泉姑娘,你先回去换身衣裳,下午我让云雀拿一百两银票给你,你再将手炉还给云雀。”

碧泉喜出望外,又要跪下来叩谢,云雀连忙拉住她。

“别跪了,地上冷。”寒莲软语道:“这种忙我也只能帮一次,最好能求得王妃或世子妃开恩,让碧珠姑娘回来当差,纵使辛苦些也好过被卖掉。”

碧泉摇头道:“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嫁出去的丫鬟便不能再进府当差。姊姊是前世子的通房,王妃开恩给除了奴籍,不会再进府的。”

寒莲只能摇头叹息。

碧泉又求道:“寒姨娘,我会想法子还你钱,求你别把这事说出去,别告诉世子爷和世子妃,我一辈子领你的情!”

不能告诉别人,没有立下借据,唯一的目击者是个哑巴,还不还钱全凭良心,碧泉这是把她当不通庶务的小孩子收拾了。

当了通房五、六年都没被换掉,果然有两把刷子。

寒莲却笑咪咪道:“好,我不告诉任何人,我娘说施恩不望报。”

碧泉谢了又谢,瞧瞧四下无人,忙转身离去。

云雀比手画脚,一脸担忧的表情。

“你怀疑碧泉姑娘会骗我的钱?”美貌的小脸儿漾开浅笑,寒莲的柔嗓比她的笑容更动人。“我相信人性本善,不愿将人往坏处想。何况,碧泉姑娘没有骗我的理由,碧珠姑娘是她的亲姊姊,她总不会诅咒自己的姊姊被丈夫卖入青楼吧!云雀,我明白你的忧心,老是担心我受骗,可是,这个忙不帮不行,好好一名女子一旦坠入烟花地便万劫不复了。”

她是谁?她是温雅柔善、口吐莲花的清丽佳人,向来不吝于帮助别人的善良女子。

什么是最糟的演技?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一不小心就容易被抓包,要知道隔墙有耳啊!

不想担心隔墙有耳,最好的法子便是表里如一,真情以对,把假的也当成真的,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就算她骗我也无所谓,只要碧珠姑娘没有被卖入青楼就够了。”她难得流露出真实的情绪,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当妓女的悲惨。

前前后后加起来在妓院生活了三十几年,她深有体悟,青楼名妓的最高修为是——身似饿虎,心如封瓶。

心如封瓶!呵,好一个心如封瓶。

因为没人在乎你是真欢喜或假欢喜,真的伤心或假哭梨花带雨,没人在意你的真实情绪,没人在乎你明天还活不活。恩客最大,只要恩客喜欢,爽快掏出银子就够了,即使拿出皮鞭来,你也要笑着申吟。

谁都知道是虚情假意,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醒来皆路人。

但妓女也是人,也有动了真感情的时候,但结局大多凄凉。

寒莲也想过,如果前世为她赎身的郑举人待她有几分真心真情,郑夫人善良大度些,让她生下孩子,女人有了孩子想法就会完全不一样,她会把全副心思扑在孩子身上,只要没有再次被转卖重回青楼,她的目光不会一直盯着花荣月和安庆王府,最后也不会含怨太深而重生了。

但世间哪有如果?

如果有,花荣月不骑马踩死她的父亲,又推倒她怀孕的母亲,还狠心的抽了两鞭子,害得她家破人亡,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问她恨不恨拿了一百两银子却将她卖入妓院的堂叔?她当然恨!

后来攒了一点钱,在流霞姑娘的帮忙下,派人去韩氏族人居住的小村庄找,却只找到做了乞丐妇的堂婶,原来堂叔得了巨款,不但纳妾还迷上赌博,最后被人杀了。

消息传回来,她大笑着道:“报应!报应!”然后和流霞姑娘共饮一坛酒,却一边喝一边大哭。

堂叔遭了报应,与她何干?她一样深陷泥潭,过着倚门卖笑的日子。

追根究柢,是花荣月毁了她的家,毁了她的一生。

堂叔遭报应了,为何始作俑者的花荣月一生富贵荣华?

重生为十四岁的寒莲,她不费什么力气便取而代之了这个胆小怯懦、任人拿捏的女孩。

她真心想知道,花荣月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可曾愧疚、忏悔?可曾睡不安枕过?

几次旁敲侧击的试探,花荣月却像是完全忘了那一天自己犯下的罪行,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天大哥和毛景兰订亲了,欢天喜地的,完全不在乎妹妹的反对,大哥明明也不喜欢继母啊”……

她在妓院生活得太久了,早已被磨得很能忍耐,只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当场跳起来破口大骂,指责花荣月视人命如草芥。

没有用的,在那一刻,寒莲看明白了,贵人的想法完全不同于平民百姓。七岁小女孩家破人亡,一生悲惨痛苦,在贵人眼中远不及大哥娶了她讨厌的嫂嫂令她在意。

美若天仙的贵人只在乎自己受委屈了,自己的权益受损了。那么,就让贵人一天比一天委屈好了,从贵人口中一点一滴叼走权益这块香肉。

思及前尘,寒莲的眼里含着一丝冷冽。

云雀只心疼她被敲竹杠,连连比着手势,表示碧泉的啼哭不可尽信。

重活一世,寒莲最喜欢的人便是云雀,不须提防,可以放松心情谈心,不由握住她的手,绽开温和大方的笑容道:“我可怜的云雀,遇到我娘之前吃了很多苦吧,总喜欢杞人忧天。”

云雀呀呀出声,寒莲笑意浅浅,安抚她道:“云雀啊,等你也活到五十岁,就会像我一样不在乎小恩小怨,就算碧泉姑娘存心骗我好了,那也是她够聪明,知道我刚好有钱给她骗,而且最好骗。我不傻呢,云雀,我是揣着明白装胡涂。”

云雀一头雾水。

“你不信我是装胡涂不是真胡涂?”寒莲淡淡笑了。“我知道她们背后都说我是小白兔,笑我像乌龟一样总缩在榴花院中不随意出门,一点宠妾的样子也没有。但,她们哪里知道,乖乖做一只小白兔,当缩头乌龟才能平安活下去啊!云雀,你不是一直奇怪周嬷嬷每个月送来的芙蓉香膏,我一次也没用过,也不让你用,这是为何?”

云雀老实的摇头。

“那种芙蓉香膏抹了会使肌肤滑女敕如玉,可是有避孕的效果,用久了甚至可能绝育。世子妃姊姊的盛情厚爱,我不能不收下,每晚悄悄地抹一点在镜台背面或桌脚椅脚上,权当给木头涂脂保养了。”

云雀大惊失色。

“你问我为何知道芙蓉香膏暗藏玄机?”

即使面对云雀,寒莲也没说出自己前世可是“春意楼”老鸨的左右手,什么阴私手段都看多了听多了,况且在女人圈里生活久了,她始终相信隔墙有耳,即使此刻在空旷的后花园里,谁知没人躲在假山的某一角?她敢说出口的,都不怕被人听去,所以她不需要演戏。

“你晓得我一直害怕国公爷的继夫人,”她能说的是寒莲本身的记忆,“记得我十一岁那年,有天很早去给继夫人请安,她还在内室梳妆,屋里的丫鬟见了我都各自去忙,没人给我通报,我不小心听见继夫人和赵嬷嬷用阴狠的声音取笑李姨娘和孙姨娘急巴巴的来讨芙蓉香膏回去用……我吓得退至屋外立着,不敢告诉别人我听到了什么。后来我回屋里慢慢琢磨,才明白继夫人为何那么大方,一盒五两银子的芙蓉香膏,月月供应不缺。”

云雀听了,一脸快哭的表情。

“不要紧的,云雀,我不是真的小白兔,我会装胡涂。世子妃算计我,我不会拆穿,你也不许表现出来,就当作还了宁国公府抚养我的恩情。”

云雀比手画脚,就是替寒莲抱不平。

寒莲正色道:“也不可以告诉世子爷或王妃。世子爷貌似粗豪,其实精明能干,又有正义感,他知道了若去质问世子妃,事后谁会倒霉?是我啊,云雀,世子妃若是换另一种法子让我绝育,我防不胜防啊!”

云雀哭丧着脸,还是点了点头。

“好啦,开心点,能嫁给世子爷,我没什么不满足的。”寒莲往前走去,张开双臂深吸一口冷冽的梅香,柔柔软软的嗓音如歌,“瞧这多美啊,云雀,不可辜负了玉雪为骨冰为魄的默林景色,自古有多少骚人墨客传诵梅花的孤傲雅洁,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多么传神!”

枝头上的梅花或含苞欲放,或绽瓣盛开,或残英点点,千姿百态,丰神绰约。

云雀忙上前扶住她,与她在梅园里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