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映红知道有些人就是得一次打服了,以后才不会一再的扑上来找麻烦,所以脸色一沉,冷冷地看着还想要撒泼的尚婶子,“婶子,我们是顾念两家情分所以才一再容忍,但是可别以为老虎不发威就可以把我们当病猫。当日梅娘病重,你不愿出药钱和诊金,用一张草席把人给卷了就丢回娘家,如今又三言两语就想要把她拐回去,这世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闹到这个地步,在场的人哪里还有不清楚的,尚家是见到旬家如今有钱了,才想要把之前不要的儿媳妇认回去,人家不从,这才又骂又羞辱的,想要毁人名声。
尚婶子下不了台,高声喊着在外头的儿子,“大郎!大郎!快来瞧瞧,你以前的媳妇儿跟着一个不要脸的女人欺负你娘啊!”
一名穿着儒服的少年走了进来,生得白俊斑姚,瞧着的确是个不错的好儿郎,只要不要摊上那样一个婆婆的话,不知道是多少人家的好对象。
尚大郎没想到不过就是买块布,也能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等顺着他娘的手往前一看,那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的清秀少女,让他恍惚中觉得有些眼熟,像极了那个人,可是他却不敢相认。
他还搞不清楚这人是谁,他娘就扯着他衣袖要他作主,让他好不尴尬,只是想着那个少女怎会让他有种熟悉感?可想了想,他平日鲜少与小娘子们打交道,怎么可能会觉得熟悉?大约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可很快地尚婶子就把刚刚两人说的那些话全都说了出来,尚大郎才震惊的发现眼前的窈窕少女真是当初那面黄肌瘦,连眼神都有些呆滞的童养媳。而尚婶子又要他自己说,这童养媳既然已经入了尚家的门,死也该是尚家的鬼,明里有这种吃里扒外,回了娘家就不回来的儿媳妇。
当年的事情如何尚大郎也是知道的,此刻听自家娘亲这么胡搅蛮缠,脸色也有些不好,可眼前的少女那一丝温柔的模样,却让他的心被触动了,他们曾经有着夫妻的名分……
“我已经不是尚大郎的媳妇儿了。”梅娘先是低头小声地说着,可是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缓缓抬头,对着尚婶子和尚大郎大声的又道:“当初我不过是染了风寒,可是婶子你却不让我看大夫,还逼着我洗衣做饭,不然就骂我偷懒或者是吃白饭的,就是这样我的病才会越来越严重,后来你好不容易请了大夫,可是一听到大夫说我没用点人参活不了时,你就让人用草席把我卷了送回娘家,如果没有哥哥照顾我,我今日早死了!那个在尚家做牛做马的童养媳早死了,现在我是旬梅娘,跟尚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杜映红没想到她居然敢把事情说得这么清楚,而这件事情则是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她扫了一眼尚大郎,他的表情并不意外,看来他当初也是知情的,啧啧!丙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天啊!还有这种婆母,也难怪两年没有媒婆敢去他家说亲了!”
“就是!要是自家有小娘子,那肯定也不会让她嫁到这种夫家去白白让人糟蹋。”
周遭人的议论逼得面子薄的尚大郎脸红成一片,他也顾不得母亲还要买布料,连拖带拉的把人搀了出去。
事情闹成这样,杜映红和梅娘也没兴致逛了,干脆就点了点刚刚看过的几匹布,付了银子,交代店里的伙计把东西送到镇子外的板车上。
可是当她们一离开铺子,就看到站在外头等着她们的旬贲虎,还有尚大郎。
尚大郎见到梅娘出来就想上前说些什么,可顾忌着她们身边站着的旬贲虎,也不敢太靠近,只好看着梅娘说道:“梅娘……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当时几乎都把心力用在读书上头,我不知道我娘没给你请大夫,我……”
梅娘看着眼前这个她曾经真的喜欢过的男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不明白自己当初到底喜欢他什么,他说他只顾着读书,所以不清楚他娘是怎么待她的?可是他每天明明看见了她一个人端着装了所有人衣裳的盆子去河边洗衣,也看过她踮着脚做饭的样子,甚至也看过他娘不让她吃饭的时候……
他朗明什么都知道,可他为什么只为了不请大夫这一件事情而道歉?
她想,或许是因为当时的她只是他们尚家买回去的一个“东西”,连个人都算不上,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又何必在意?
想通了以后,梅娘也不想再听他狡辩了,“尚公子,反正以后我们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了,你不用道歉,我现在……是真的已经不介意了。”
就跟红姊姊说的一样,不过就是个过客,她又何必老担心一个过客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呢?
尚大郎没再说话,看着她慢慢地往前走,一名身姿窈窕的小娘子跟在她身后,而小娘子身边还有一个高大壮硕的男子,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对方也同时转过头来,用冷冷的眼神瞪着他。
他抖了一下,忍不住退后一步,反应过来后,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蠢,居然让一个男人用眼神吓退了。
像是解决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梅娘的脚步不自觉轻快许多。
旬贲虎走在杜映红身边,沉声道:“那个人配不上梅娘。”
“是配不上。”杜映红想了想,这大概是他们对于这件事情唯一的同感。
说完,两个人看着梅娘在前头走,忽然沉默了下来。
他不再提成亲的事情,因为他知道这两个字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疙瘩。
只是他也不急,他想,或许她只是需要更多时间去想通,至少如今她就在他身边,他也懂得珍惜她。
杜映红低着头走路,可是总会偶尔瞪一眼他一直很规矩的手,想着为什么天气这样冷,他却连想要偷偷模她这块女敕豆腐的也没有,该不会是她最近疏于保养,所以让他对她失了兴趣了?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但是直到要坐上板车的那一瞬间,两个人又同时默契地想着——罢了,现在这样也好,有她(他)在身边就好。
新年要来了,正要是喜气洋洋的时候,有什么事,等过完了年再说吧。
过年前几日,柳家正式下了帖子,说是赏梅,可实际上旬家人都知道,是为了答谢救命之恩。
杜映红不大想去,因为那姑娘太不稳重,她总觉得这样的人会在不知不觉间惹出什么麻烦来,就像上回在茶楼喝茶,她不过上个茅厕也能够被绑走。
但是梅娘却想去,柳丝茆虽然是大家姑娘,人却风趣得紧,难得她有能够说得上话的小娘子,便想多亲近,而上次一别两个人就没见过了,攒了许多的灵说,对于赴宴这件事情就特别的积极。
由于帖子上是邀请旬家全家人,所以杜映红把小龙和小桃也一起带了去。
这里的冬日,也没有什么名贵的花可看,不过柳家人住的宅子里却是有不少老梅树,在雪地里显得有几分野趣。
虽说主要谢他们的帮助,可柳家来的县令一家,自然不会只邀请他们来赴宴。
在宴席上,杜映红就看到了几个熟人,例如旬光耀夫妇也来了,在见到他们后脸色就不怎么好看,而看到他们的位置比他还前头时,那脸色已经不是难看可以形容了。
柳丝茆身为小主人,早早就吩咐了下人要亲自招待,所以用膳的时候,小龙和还有梅娘和她在厅里单独开了一桌,而外头席面则是男女分开,但只隔了条走道,彼此还是能够见到。
杜映红打从一开宴,心儿就怦怦直跳,总隐隐感到不安,可想到今日是来赴宴的,又是在县令府中,难道还会出什么事不成?她就又把那份不安给强压了下去。
柳家不愧是有点家底的人家,宴席上有不少希罕的东西,例如那鲍鱼,就是这里少见的东西,还有一些新鲜的果子,也是冬日里大伙儿都少见的,反而比起一些大菜更受大家的欢迎。
宴席吃到一半,杜映红起身更衣,才刚走出屋外,就瞧着一个夫人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她淡淡的笑了笑,却不主动搭话,那夫人却像是受了惊吓一样,直接回了宴席处。
杜映红不以为意,可等到她更衣回来,事情就更不对了。
因为她发现越来越多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就连男宾客也不断把视线投向她。
而这时一个看起来活拨的少年跑到她眼前,可以说是放肆地端详她的脸,然后一脸得意地大声说道:“我就说嘛,能够长成这样的美人也只有一个杜鹃。”
厅堂里头突然静了下来,没多久细碎的议论声传了出来,不知道的跟知道的人打听,闹烘烘了一阵子之后,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女人也站了出来。
“可不是!当年她从拐子那儿逃了出来,后来又在王牙侩那里卖身才往京都去的,前阵子听说她在京都那儿得罪了清扬长公主,赎身后又重新被发卖了,就不知道是哪一个有福的,能够得到这样才色双全的美人儿。”
这人好似在感叹,语气却带着蔑视。
杜映红先是怔了下,然后看着上首一脸错愕的柳夫人,她淡淡一笑,当作无事一样,起身朝柳夫人告辞。
她挺直了背脊走向门口,像来时那样,哪里都挑不出错处来,可当她要走出去的时候,女席那儿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声的说了一句话,让全场又陷于一阵寂静——
“妓女就是妓女,再有才华还不就是个妓女!天啊,想到我刚刚居然跟这样的人一起吃饭,我就觉得恶心!”
那女人说得很大声,就连柳丝茆在屋里也都听见了,梅娘一开始还不清楚到底是在说谁,后来跟着柳丝茆一起出来后,看到杜映红就站在大门前,顿时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杜映红有些出神的看着落下的片片雪花,想着原来她会感到不安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收回心神,微微一笑,踏出步伐,脚轻轻一踩,原本纯白的雪就成了脚底下的泥。
没人知道她身分的时候,她也能够装成是一片雪花,可是当名妓杜娟的名头被翻出来的时候,她就马上变成被众人踩在脚下的泥。
有着四绝的名号又如何?
她面无表情地摊开手掌接了一片雪,然后紧紧的握住。
那人说的没错,妓女就是妓女,再怎么装……也改不了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