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君挣扎着想让双手得到自由,雷倾天也无意箝制她,所以放开了箝住她的手。
“你想听故事,我就告诉你,坐吧。”香君请他入席,还为他斟了一杯酒。
“我不想喝酒,我想听你发生了什么事。”
“你的问题我没有办法为你解答,四年前我受伤失去了记忆,就算我真是你的蕙兰,我也不认得你了。”
失去记忆?得要发生多大的变故她才会失去记忆?雷倾天不舍,轻抚着香君的颊,为她这冷淡疏离的眼神而心痛。
过去的蕙兰看见他总是十分开心,他亦凭借着她倾慕的神情来确认他们彼此的心意,可如今她不再给他那样的神情了,因为她忘了一切。
“我为你赎身。”
香君以袖掩口,逸出阵阵银铃般轻笑,“香君是云仙楼的四大金钗,是轩毓城最负盛名的乐伎,你怎么会认为我至今无法为自己赎身呢?”
“你还留在云仙楼不是吗?”
“香君的确栖身云仙楼,但雷家主没想过香君之所以留在云仙楼,并不是走不了,而是不想走?”
“不可能,你不是这样的女子!”
“雷家主,不管过去蕙兰是什么样的女子,如今的香君都不再是她了,香君就是一名青楼女子,谁能满足我,给我我想要的金银财宝,谁就是我的恩客,我就会服侍他,让他满意。”
雷倾天不愿意相信,钱老板不是一再说四大金钗只卖艺吗?不是以此为理由不让他见香君吗?那她又怎会说谁能满足她,谁就是她的恩客?
“四大金钗不卖笑、不陪客、只卖艺,这是云仙楼的规矩不是吗?”
香君连故作清纯的银铃笑声都没了,面对他的质问,她回以冷言嘲笑,“你要找贞节烈女就不该到青楼来找,那只是勾引客人的手段而已,你们男人啊……得不到的永远最是珍贵,我越说不卖笑、不卖身,想一亲芳泽的男人就越多,是我在挑选恩客,而不是恩客来选我。你如今可以来到香君房里,让香君投怀送抱,还不够证明吗?”
“你不是这样的女子,你不该是这样的女子!”
“雷家主,这就是我,这就是香君,你若还存在着我是清白之身的幻想,那你要失望了。”
“我错得离谱了,你怎么会是我的蕙兰……蕙兰不会如此作践自己!”
雷倾天无法接受冉蕙兰竟成了这样的女人,他的愤怒无以复加。她不配!不配他这四年来对她魂牵梦萦,她不再是他的蕙兰了!
看着雷倾天被她惹怒,当场拂袖而去,香君狂笑出声,笑得落下了苦涩的泪水,“作践自己?是啊!我还真是作践自己……”
华灯初上,云仙楼就已热闹非凡,今日不是香君轮值表演的日子,日晚倦梳头,昨日与雷倾天的争执似乎已不放在心上,她半倚在床上看书,那是坊间新流行起来的绮情小说。
钱老板敲了敲她的房门,表明了身分,听见她倦倦的应了一声“请进”,就知道入内会看见她这个模样。
“今天不回城西小宅?昨天也没回去不是?”钱老板问,香君大多数时间都不在云仙楼,城西小宅才算是她的家。
“昨夜因为要接待雷倾天,所以托人照顾了,今天白天我有回去看,没什么大事。”
雷倾天?这么直呼名姓?
“这样啊,对了,为什么今日云仙楼一开门,雷家主就让人送来一大笔钱,说是你要继续卖艺可以,但陪客的时间他全买下了?”
“他要买就买吧,我们都有钱赚不好吗?”
“云仙楼有云仙楼的规矩,你要开始陪客我不反对,但不能带着金钗的名衔陪客,你要为其他人想想,这事若传出去,说四大金钗其实是有陪客的,对她们三个是莫大的困扰。”
“我没打算陪客,而是只接待雷倾天。”香君翻了一页书册,视线没离开手上的小说,对钱老板的担忧,她很有把握,“放心吧,钱老板,这事不会传出去,雷倾天丢不起这个人。”
“这跟他丢不丢人有什么关系?”
“他以为我是他的未婚妻,你想想,未婚妻在青楼卖身,堂堂天庄家主,这个脸他丢得起吗?”
钱老板见香君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更觉得古怪,“他‘以为’你是他的未婚妻?所以你真不认识他?不是他口中的蕙兰?”
“当然不是,香君从在云仙楼做厨娘起,就说自己名为香君了不是吗?”
“好吧。所以雷家主这个客人你愿意接了?我不用再赶他回去?”
“只有雷倾天我接,钱老板让人领他过来吧。”
“如果他更进一步,要你卖身呢?”
香君阖起手上的小说,眼神悠远,看不出她真实的心情。“他出得起钱就卖啊,他……我可以。”
“你明知道他想要的是未婚妻的爱,你这么对他是诈骗他的钱财。”
“我已经跟他说过我不是他的未婚妻,我没有骗他,既然他肯付,我当然不吝于收。”
钱老板当然不希望她这么做,身为女子,哪一个不想清清白白的。香君能以清白之身走出云仙楼最好,她不希望香君终究是沉沦了。“如果雷家主要买下你每夜的时间,你不回小宅?你舍得?”
“我可以白天回去,夜里托给小蝶我很放心。”
“他就这么特别,让你宁可晚上不回小宅?”
“我需要银子,跟他拿天经地义。”
他既然不是她的未婚夫,又何来的天经地义?钱老板无奈,也知道向来十分有主见的香君她左右不了,她既然想接雷倾天这个恩客,她也只能让她接了。
昨夜雷倾天的确是拂袖而去的,但一夜过后,愤怒褪尽,他还是承受不了内心的妒意,即便香君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玉洁冰清的冉蕙兰,但他还是要她,不想看她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
来到香君房里,见她还在梳妆,本以为昨夜临去前的争吵,今日她必然冷淡,没想到镜台前的香君回头看见他,竟又是满满的笑意,“倾天,想我了?”
“七公子,几日不见,七公子想蕙兰吗?”
雷倾天仿佛可以看见当年冉蕙兰露出娇俏的笑容,似是取笑般的问他,想她吗?
他坐至香君的身边,接过她手中的眉黛,轻轻地为她描绘双眉,“我们还来不及试试画眉之乐,你就离开我身边了,现在总算能实现了。”
“你若喜欢为我画眉,就每天来,我等你来再梳妆可否?”
“你希望我每天来吗?”
“当然啊,你天天来,我天天弹琴给你听。”香君牵起他的手,带他走至琴室,琴桌上已点了檀香,一旁也摆了一桌酒菜,她推着雷倾天坐下,才坐到琴桌之后为他扬琴。
雷倾天没有看桌上精致的酒菜一眼,他眼中都是她弹琴的身影,衬着她的琴音,幽幽地说:“过去我竟不知你会弹琴,还弹得这么好听。”
“喜欢听吗?”
他点了点头,看着她,似又回忆起过去,“只要是跟你一起做的事,我都喜欢。”
“你不嫌弃就好。”
“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我们的过去吗?”见她收起了昨日的冷漠,他抱着希望,或许她多少还记得他,才无法一直维持冷淡疏离。
香君不再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琴音未止。
她不记得,他就帮她回忆,她发生什么事他不在意了,他只想着未来,他要说服香君离开云仙楼,到他的身边来,“你原是京城富商于府里的侍女,于府与我雷家是世交,在偶然的情况下我们相遇了,刚开始我们是朋友,渐渐我们都对对方有了爱意,却没有说出口。而后,我失去继承家主之位,几乎受不了打击,是你找到我、安慰我,那一天你成了我的人,我们私订了终身。”
香君弹琴的手未止,仿佛雷倾天说的是别人的故事,而她只是为这个故事伴奏。
“你还记得你送了一只香囊给我,当作是定情信物吗?”
听见香囊,她波动了情绪,弹琴的手一顿,音律乱了序,眼见弥补不了,索性停下扬琴的手。
雷倾天喜出望外,上前托住她的手紧紧握着,深怕她再次遗忘,“你记得是不是?你记得那只香囊?”
香君轻叹,想收回手,但雷倾天不肯,她也只得依他。“不是,对我来说蕙兰姑娘就是个陌生人,香君心绪紊乱,是因为听了你们的故事而动容,你们的感情一定极为深厚吧。”
“我们是的。”
“那蕙兰姑娘送给你的香囊呢?你可还留着?”
雷倾天的表情落寞,因为那只香囊终究没有回到他手上,于允昊说,香囊跟着香君去了,想必一并被丢弃在乱葬岗了吧。
“香囊已经不在了。”
“所以这份感情对你来说或许并不如你说的深刻,否则香囊应该还在你手上不是吗?”
雷倾天知道香君误会了,急忙要解释,“不是的,那只香囊是因为……”
“倾天,别解释了。”食指压住他的唇,制止了他的话,“我不是蕙兰姑娘,你无须解释给我听。”
雷倾天知道对她来说,她什么都忘了,强要把她当成冉蕙兰来对待,等于是抹煞香君的存在,她既然是香君,怎可能接受。
当然她可以像青楼女子一般,迎合客人的喜好来扮演客人想要的角色,但终究他要的是她,而不是一名青楼女子,所以他不再勉强她。
“好,我不说了,你弹琴,我听。”
终于想认真听她弹琴了吗?香君笑了,“如果来见我可以聊慰你对蕙兰姑娘的遗憾,那你就天天来吧,我会为你打扮、为你弹琴。”
“你不用为了我刻意打扮,就算是不施脂粉也可以,我想看真实的你,不是经过刻意妆扮的你,你弹不弹琴也无防,只要陪着我,让我感觉你还在就好。”
“不怕我卸下妆容,真实的容貌会吓着了你?”
“你不会,因为我见过的。”
“你不要我弹琴,只要我陪你,难道我们就大眼瞪小眼的过一夜吗?”
“过去蕙兰常让我枕着她的腿,听我说话,你……肯吗?”
雷倾天言语中、眼眸中都是企盼,香君没有回答他,只是起身走到他身边,牵着他的手再走回寝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