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她不知道自己即将被载往哪里,只知道男人将小货车驶上高架桥,又开上了高速公路,她这才想到,她对这个男人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
“那个……”她吞吞吐吐的。
“嗯?”
“我妈说,你是她很重要的朋友。”
“她这么说?”男人轻轻笑了声。
“难道不是吗?”他的态度让她有点不高兴,好像在暗示这是她母亲一厢情愿似的。
“如果她这么说的话,就当作是吧。”
闻言,吕晨安总觉得这之中存在着一股很不寻常的氛围,突地,她的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你……是我妈的男朋友?”
男人静默了几秒,才云淡风轻地否认,“不是。”
“前男友?”
“也不是。”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女孩到底在想什么?
“那你爱过她吗?”
母亲的星运虽然一路不顺,可桃花倒是很旺。
“没有。”他依然否认。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吕晨安望向他的侧脸,继续追问。
“只是工作上的合作关系。”
“什么样的工作?”
怪怪,这小妮子是把他当成坏人了吗?男人皱起眉头,瞥了她一眼,“妳现在是在拷问我吗?”
他的话让吕晨安感到有些困窘,她连忙别过头,目视前方。“也不是拷问,只是觉得……”她不自觉搓揉着衣角。“我只是觉得,既然是很重要的朋友,为什么我从来没看过你来探视她……”
啊,原来如此,男人懂了。
“因为当她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候,她已经在安宁病房了,而且是为了交代妳的事。”
“可是你也没来参加她的告别式……”
男人打断了她的话,“因为我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告别过了。”
是的,他在病房里,握着那双瘦骨如柴的手,说——
妳好好走,下辈子别再选这么困难的路。
吕庭菲是他见过的女明星中气质最特别的一位。
她有一股浓郁如花香的妖艳魅力,却又同时拥有透明如泉水的清灵,这般矛盾的气质让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当然,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而是纯粹对于艺术之美的那种狂热。
当他第一次掌镜捕捉她的美貌时,他就断言她绝对有红遍全亚洲,甚至是全球的本事。
无奈,她那个人就是不善交际,也不懂得讨好掌权者,终于,她被丑闻缠身、被有心人士冷冻封杀,最后只能接接日用品的广告、替网购业者拍拍DM,如果时机好一点的话,她顶多再接几个谈话性节目,或是客串演出偶像剧里的坏女人。
他不知道吕晨安对自己的母亲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他没有套问,没有试探,也不打算主动提起太多。
思及此,他忍不住侧头暗暗打量身旁这个小女生。
她长得和吕庭菲不太像,不过他想,她的生父应该是个美男子,她的长相虽然不是主流的美女,但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无法被取代的魅力与气质。
这个话题结束后,他们俩便很有默契的都不再说话,直到目的地。
两人先后下了车,吕晨安抬起头,抬手抵着额头,遮去刺眼的夕阳,可是当她看清眼前的建筑物后,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你住在这种地方?”
这种像是老旧仓库,还是什么汽车保养厂的地方?
“什么叫做这种地方?”男人关上车门,笑了声,从口袋里模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别看它外观破破烂烂的,里面可是豪华得很。”
她仍旧对他的话心存怀疑。
“要不要吃冰?”突地,男人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蛤?”她不禁怀疑自己有幻听。
“我突然想吃附近的黑糖剉冰,不错吃,妳要吗?”
“……不用了。”吕晨安觉得自己应该皱起了眉头。
“抱歉,给我五分钟。”他晃了晃手上的烟,道:“等我抽完这根,里面严格禁烟。”
“所以还有其他人跟你一起住?”她理所当然地如此问。
“也不算。”他耸耸肩,回道:“剧组都在里面工作,有时候太累了才会住下来。”
原来里头还有一整批剧组……她顿时有一种被马戏团给收留的错觉,搞不好哪天她真的得下海卖艺……随即,她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了,以后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男人瞄了她一眼,正色回道:“叫爸爸。”
吕晨安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见状,男人不客气的噗哧笑出声,还被烟给呛着,狠狠咳了几下,等他缓过气来,他好笑的道:“妳相信?我才大妳十岁,怎么可能会是妳爸。”
“你……很无聊欸!”她双颊一红,赌气的自行搬下那两只行李箱,转身拖着就往马路的另一端走。
男人不慌不忙地将烟丢到地上踩熄,两三步便轻松赶上了她,与她并肩同行。“只是开玩笑,妳的反应何必这么大?”
吕晨安沉默不语。
不回答?好吧。男人吁了口气,又道:“再走个十分钟就是剉冰店,妳就这样陪我走去买好了。”
“你很混蛋!”她不客气的道。
虽然是骂人,但也算是好现象,他扬扬眉,有些无赖的道:“我是啊。”
“你怎么可能会是我妈的朋友?”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她伸手抹了抹脸。
“我妈怎么可能会有你这种朋友?”这回,她的嗓音有些哽咽。
男人停下脚步,并且伸手拉住她。“够了。”他接过其中一只行李箱。“回去吧,我不想吃剉冰了。”
吕晨安没有响应,只是无声啜泣。
他看她这副模样,是感到内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在他的人生经验里,吼人的次数远比安慰人还要多上几百倍。
最后他决定什么都不要说,牵起她的手,往原路走了回去。
吕晨安一手拖着行李,一手被他牵着,没有第三只手可以擦眼泪了,也就任凭泪水淌满整张脸。
说也奇怪,她明明就讨厌这个人,讨厌他的穿著、讨厌他的态度、讨厌他说话的口气、讨厌那双一副把她当作小表的眼神,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他的手这么大、这么暖、这么令人心安?
从母亲发现癌末,一直到告别式结束,多的是拍拍她肩膀、敷衍安慰的路人甲乙丙,但却没有任何一双手肯伸向她,拉她一把。
直到这个男人出现,直到他就这么牵起她的手。
在这一瞬间,她原本深藏在心底的恐惧、担在肩上的压力,好像全都被解放了。很奇妙,不是吗?她一直以为自己很OK,到现在她才明白,她只是不想被人同情,尤其是那些名为关怀他人,实际上却是满足自己的伪君子的同情。
男人叫做陆哲璇。
是个很奇怪的名字,至少她这么认为,而他住的地方,就和他的性格、他的名字一样古怪。
一楼像仓库,二楼像住家,而他说三楼是摄影棚,四楼……还是摄影棚。
总之,他将吕晨安带到二楼,并且简单地说明一下环境之后,说道:“还有几个镜头要补。”便又匆匆地上楼工作。
事实上,吕晨安根本不在乎他要去忙什么,“嗯”了一声目送他离开,然后在沙发的中央坐了下来。
四周安静了,她的情绪也冷静了。
她哭得眼睛发酸、鼻子红肿,开始有些睡意浮现。
回想起十分钟前,连她自己也觉得很囧,居然在陌生男人面前哭得如此不顾形象,而且还让人家牵着手走了五百公尺……
思及此,她的耳根有些发烫。
是一声讯息提示音打断了她想要把自己活埋的念头,她回过神来,从背包里模出手机,滑了几下,钟瀚青传来的Line讯息跳了出来——
晨安?新家的事情还顺利吗?
唉呀,她都忘了,当她在太阳底下苦苦等待陆哲璇的时候,她传了Line向系上的学长抱怨——
我妈居然要我去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住。
真的假的?!
钟瀚青这么回,还附上一个大惊的表情图案。
真的。
对方已经结婚了吗?还是还单身?
我不知道,我又不认识他,我现在正在等他来接我。
是喔,还要等多久?
正当她想回传天长地久这四个字的时候,陆哲璇就出现了。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那句话。顺利吗?好像也不是那么顺,因为她并没有任何归属感;可是要说不顺利吗?好像又不太对,毕竟她有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是事实。
想着想着,她就这么拿着手机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