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末,已经接近秋天,外头却还是骄阳高挂,所有人都恨不得躲到阴凉处,但今日京城里的民众都不怕热的拥到屋外凑热闹,看看能不能顺便抢到沿路抛洒的喜钱。
今天是京城首富朱显耀的女儿朱翡翠嫁给户部尚书嫡长子王胤轩的日子,据说朱显耀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女儿朱翡翠,因此给她的嫁妆可不输那些公主排场,这一抬抬的嫁妆像流水一样不停的从朱府抬出,花轿经过的地方,周围早已经聚集了不时议论纷纷的人潮。
“这朱家可真是京城第一首富啊,你看看那嫁妆,到现在还未看到尾,有好多还未抬出府呢。”
“就是啊,据说今天这场婚宴还请到了端王爷来观礼。”
“光看他们沿途撒喜钱就知道,这朱家真是有钱啊。”
“欸,不过我听说跟户部尚书嫡长子有婚约的,应该是朱家嫡女朱瑛珞,他们两人是自小定了女圭女圭亲的,怎么会换成庶女朱翡翠?”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据说那朱瑛珞不守妇道,跟一个落魄书生在野外苟合,可因为她有婚约在身,为了谢罪,被朱显耀给沉潭死了,朱家愧对王家,因此解除他们的婚约,改由朱翡翠嫁进尚书府,不然一个庶女怎么可能得到这么多嫁妆……”
“原来是这样啊,想不到朱瑛珞……”
紫璎珞这时正站在大街上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议论,看着这十里红妆。她绝美的脸蛋上扯着一抹冷笑,看着宛若长龙一样的嫁娶队伍吹吹打打的向着这里走来。
那些嫁妆全部是朱瑛珞的母亲黄清歌留下来的,在她母亲过世一个月后,所有的嫁妆便全被朱翡翠那不要脸的姨娘郭氏霸占到手里。
这一对杀害朱瑛珞、污蔑她名节的奸夫yin妇,竟有脸拿着本该属于朱瑛珞的财产逍遥快活,她绝对不会让他们办成这场婚事,她要他们十倍、百倍的还回来,哪怕搅得一个天翻地覆,她也要替真正的朱瑛珞报仇!
忽地,她被纳入熟悉的怀抱,头上飘来熟悉的关心嗓音——
“娘子,你脸色怎么变得这般难看?”
“有人抢了我的财产,那些嫁妆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我很不开心!”她朝嫁娶队伍前头那个骑着白马、身上系着大红绸彩球的新郎官抬了抬下巴。
苏陌自鼻腔里发出一记不屑的轻哼,“娘子想怎么做?”
“让这对奸夫yin妇办不成婚礼,无法拜堂,拿回我娘留给我跟弟弟的嫁妆。”她抬头挑衅的睨着他,“你行吗?”
“为夫行不行,娘子应该是最清楚的。”他贴着她的耳朵,邪气的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一语双关。
她赏了身后的他一记拐子,“别闹,有办法吗?”
“娘子,永远不要小看自己的男人。”他朝一旁手下使了记冷冽眼神。
突然间,纷乱杂沓的马蹄声不知从何处传出,约莫十多匹好似发狂的马匹从一条巷子里冲出来,直接往迎亲队伍狂奔而去。
一旁看热闹的民众一看见一群凶悍马匹直冲而来,纷纷惊慌失措地向两旁逃避闪躲,可那队张扬显摆的迎亲队伍可就没这么幸运,首当其冲的便是骑着白马得意洋洋地走在前头的新郎官王胤轩。
他惨叫一声,整个人当场被撞下马匹,又经过马蹄踩踏,全身多处骨折,发出一记响彻云霄的尖锐哀嚎后,直接晕死过去,性命堪忧。
一看见疯狂马群直冲而来,抬轿的轿夫还有抬着嫁妆的家丁吓得将手中的轿子、嫁妆一丢,四处奔逃。
不受控制的马匹直接撞向花轿,整个花轿“轰”一声翻倒,不少嫁妆也被马群撞翻踩烂。
朱翡翠“啊!”了声,直接从花轿里面滚出来,头上的凤冠滚落一旁,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一匹马从她身前狂奔而过,直接将她手臂踩断。
整个花轿队伍经过的地方瞬间乱成一锅粥,到处充斥着惊声尖叫、哭泣和哀嚎声。
朱翡翠痛得冷汗涔涔,用另一手要去托起被踩断的手时,露出了手臂上白女敕的肌肤。
这时一些回过神来的围观民众惊呼,“你们看,那新娘手臂上没有守宫砂!”
“天啊,真的没有耶!”
“可这富贵人家的女子一出生不是都会点上手宫砂的吗?”
“是啊,她竟然没有!”
“唷,这朱家的女子可真不要脸啊,一个个婚前失贞……”
这个惊人的消息顿时蔓延,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到朱翡翠身上。
大齐的风气十分开放,并不会严禁男女交往,也没有男女不同席这种观念,常常可以见到未婚男女一起出双入对,也偶而会有偷尝禁果的事情发生,不过大部分的双方家长都会粉饰太平,赶紧将婚事办了,也因为如此,一些富贵人家的女儿一出生便会点上守宫砂,表示他们对家族中女子贞节的重视,也是取得联姻的最好保障。
尽避这是意外,但朱翡翠当众露出手臂,又让人知道她已失贞,还是引来不少非议。
这批失控的马群扬长而去,所有人却都还惊魂未定,一小队负责京城治安的士兵匆匆赶来将紊乱的局面稳住,将受重伤昏迷的王胤轩跟朱翡翠抬上担架,并护着所有嫁妆,避免让人趁机抢劫。
他们正准备将朱翡翠同王胤轩一起抬进王府,一记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嗓音响起——
“且慢,新娘的喜帕掉落,让所有人看到新娘的花容,实属不吉,这门婚事暂停举行,待家族讨论后再做决断。”
这么说只是场面话,给朱家留点颜面,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新娘未过门就发生这种惨事,肯定是八字过硬,否则怎么会人还未进门,新郎就去了半条命。如今这情形,要是新人真的进门,不就一大家族死绝,男方岂敢再让这新娘进门。
始终站在一旁看好戏的紫璎珞从朱瑛珞的记忆中想起这人,说话的是王家少数真心关心她的长辈,是王胤轩的二叔。
女方这边负责陪朱翡翠过门到王家的是朱翡翠的大舅郭怀坤,他面有难色的看着王家二爷。
这出门的新娘哪有再回去的道理,好好一桩喜事变成这样,女子一定会被冠上克夫、扫把星,要是此时不能进入夫家,这婚事恐怕遥遥无期。
不给郭怀坤或者他人有任何反驳的机会,王家二爷雷厉风行的一挥手,“来人,先送朱家小姐回朱家疗伤。
郭大爷,日后我们王家自会上朱家解释,还请郭大爷代为转达。”
一旁看热闹的人又开始窃窃私语,朱家大小姐不仅婚前与人私通,失去了贞节,更命硬得尚未过门就差点克死王家嫡长子。
他们一个是位居三品的大官员,一个是京城首富,要是王家打算退婚不娶,这下有得闹了。没想到只是一场简单的嫁娶,竟然出了这么一场好戏可看。
紫璎珞双臂抱胸,站在街口看着逐渐散去的人潮,冷笑了一声。好戏?好戏恐怕现在才要开始!
“娘子,都散了,还看什么?”苏陌顺着她幽冷的眸光望去。
“有些可惜,好戏这么快就落幕了。”她十分惋惜的说着。
“你不是还筹划了另一出好戏等着开锣?”
“是啊,我是该去揭开另一场序幕了。”她瞅了眼苏陌那看好戏的表情,“不过,相公,人找到了吗?”
“已经在客栈了。”
“你帮我过去请他半个时辰后到朱家一趟,然后将这封信交给他,这事只有你亲自出面他才会相信。”
他看了眼书信后直接放进衣襟,“这有什么问题,不过接下来呢?”
“接下来就是派一队人马过去帮我把我的东西扛回来,然后再借我一间院子囤放东西,我要亲手把他们欠我的全部讨回来。”
“瑛珞,可别忘了你已经是我娘子,我的就是你的,还说什么借!”
“既然如此,你让杜俍跟白康跟我去讨债。”这两人可是他手下第一精算师,整个军营里所有出入帐目、粮草调度等等,只要是跟钱有关系的,都是这两人在处理,所有账册只要到他们两人手中,哪里有隐情,立刻抓得一清二楚,逃都逃不掉。
“没问题,我让他们一会儿跟你一起过去。”
“热闹看完了,还不去见那个找了你快两年,最后不得不妥协的人!他要是知道你进京却没有马上找他报到,小心他安你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她瞄了眼底下已经没有半个时辰前热闹的街道。
“娘子,为夫还真不放心你自己一个人回去那个住满牛鬼蛇神的家,尤其是现在,他们肯定更不会给你好脸色看。”他对自己的宝贝娘子可是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这朱家的人倒好,欺负他娘子如家常便饭,要不是皇帝已经派人来催,他真想陪她一起到朱家。
“放心吧,经历一次生死后,我已经蜕变,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他们欺凌的朱瑛珞。你不用担心我,帮我把那人带来后,你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你的问题可比我大呢,而且我要把弟弟跟女乃娘带出来,还需要一点时间,你不适合跟我一起去。”
“好吧。”他揉揉她的头,“我们两人分头进行,记住,一切小心谨慎。”
“你也一样。”
紫璎珞看着紧闭的朱红色大门,抬眼看了下上头悬挂的牌匾一眼。
朱府,没错啊,一个时辰前,门口不是还人声鼎沸吗,怎么现在寂静得连树叶吹过都听得到?发生那种事情不是应该会有很多人围在门口看热闹吗?
她上前拉起狮头铜环,连敲了十几下大门才出现一名脸上满是麻子的门房。那是郭氏的看门狗林聪,大家都叫他林麻子,平日没少为难过朱瑛珞跟她弟弟。
他扫了紫璎珞一眼,不耐烦的说:“哪里来的,有无拜帖?没拜帖就快滚,不滚,乱棍把你打出去——”这话都还没说完,他就被重重甩了一巴掌。
紫璎珞一声冷笑,“看清楚你姑女乃女乃我是谁!”
林麻子震惊无比,惊呼道“原来你是朱瑛珞那个小贱——”人。
“放肆!”林麻子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人一脚踹飞,整个人撞到身后的门柱上。
就在某人的铁脚要再补上一脚时,紫璎珞出声制止了,“住手!”
那铁脚收了回去,“是。”
她冷冷睐了那倒在地上抽搐的林麻子一眼,“夜鹰、夜桐,没必要为这种人脏了你们的腿。”
苏陌始终不放心她一人回朱府,深怕她被朱府的牛鬼蛇神给吞了,因此临时派了他座下的两名勇将夜鹰跟夜桐跟她一起过来。
进到朱府后,紫璎珞小声的同身旁的夜鹰交代,“夜鹰,西边后院附近有一座破旧荒僻的小院子,去把我弟跟女乃娘带出来。”
“是!”飞鹰一眨眼功夫便消失无踪。
刚走到了中庭,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满脸横肉拿着棍棒家丁,气势汹汹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哪个不长眼的胡乱闯进府!”
紫璎珞回想到刚才以下犯上的林麻子,还有眼前这群认不出她的家丁,忍不住心疼朱瑛珞。虽然她到朱家之前就已经从记忆中得知朱瑛珞姊弟的处境,但她没有想到朱瑛珞这位嫡千金竟然连小小的家丁都可以任意欺凌,可见她当时在朱家的生活肯定更加凄惨。
她对着那些向前要将她打出去的家丁怒喝,“做什么,我是朱家嫡千金,你们几个是什么东西,敢对本小姐行凶!”
“二小姐?!”听到那一吼,所有人都愣住了。自家二小姐不是两年前就被沉潭了吗,怎么今天突然出现?
老天爷啊,该不会是诈尸了吧!
听到有人在这时候上门闹事,许管事匆匆赶到大门,一看见紫璎珞便脸色大变。
紫璎珞看到朱显耀身边的第一忠犬,讥笑的问:“怎么,我回到自己的家还要有拜帖、还要通报吗?许管事。”她眼中露出慑人的冷光和逼人的气势,让这些家丁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本能的把手中的棍棒收起,畏缩的向后退了几步,让开了一条道路。
也被她这气势吓到的许管事连忙摇头,“不用,二小姐快快请进!”
她不屑的睐了他一眼,昂首领着夜桐越过许管事,大步往大厅走去。
看着失踪约两年的二小姐突然回来,还是在发生那些事情的时间点,许管事感到有些不对,正疑惑地盯着紫璎珞的背影,就听到她沉声命令——
“许管事,我今天是来要回我娘的嫁妆的,去把我爹请出来!”
许管事的嘴角剧烈一抽。
他还未消化她所说的话,她又凉凉地补道——
“朱家今天的脸面可是丢大了,早已成为京城的笑柄,要是现在又让府尹大人亲自到府里来一趟,逼我爹将我娘的嫁妆交出,让外面的人知道郭姨娘霸占着正妻的嫁妆,外面又不知会怎么传呢?”
“老奴即刻去请老爷到大厅。”一听到府尹大人,许管事一刻也不敢迟疑,转身便往玉翠斋赶去。
朱翡翠连王家大门都还没进,便受重伤被退回家中,朱家上下就像是炸锅一样,一时间闹成一片,她所居住的玉翠斋鸡飞狗跳。
朱翡翠经过大夫检查,发现她不只是手废了,腿也断了,甚至连肚子里的胎儿也几乎不保,这让大夫不知道是要先医治她身上的断骨还是先安胎。
好好一桩珠联璧合的喜事差点变成丧事,还成了全京城的笑话,让朱显耀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是一打听到王胤轩的伤势比自己女儿更严重,有可能拖不过今晚,他上门找人理论的气焰顿时像是被泼了桶冷水就熄灭了。
就在他气急败坏地对着里头的大夫怒声咆哮时,许管事匆匆跑来,在他耳边小声告知一件令他震撼的事情。
对于朱瑛珞这个女儿,他打以前就习惯性地忽视,一点也不在乎她,因此当翡翠同他说朱瑛珞与人苟合后私奔了,为了朱府的脸面,对外只说她已经被他这父亲沉潭。他全然不在意,只当这嫡女死了,由着他们处理,可他万万没想到失踪两年的她竟然会出现,而且一出现便是回来讨嫁妆。败坏门风的孽女有何资格开口讨要!
他愤怒地磨着牙,骂道:“这逆女!”一甩衣袖,怒气腾腾的往大厅走去。
来到大厅后,他看见的就是翘着二郎腿悠哉呷着茶的紫璎珞,这景象令他更加愤怒,大骂道:“孽女,你还有脸回来,马上给我滚,我朱显耀没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女儿!”
她轻笑了下,放下手中的茶盏,“你以为我想回来吗?把我娘亲的嫁妆交出来,我这就走人。”
“呸,嫁妆,你做出那些伤风败俗的事情还有脸敢跟我要嫁妆!”
“我何时跟你要嫁妆了?我要的是我娘亲嫁进朱家时,所抬进来的嫁妆。”无视他的愤怒,紫璎珞不疾不徐的揶揄他,“父亲不会是连我娘亲留给我的嫁妆都想霸占吧?”
“你娘那些嫁妆必须留给你弟弟娶妻,你想都别想。”
她突然话锋一转,“父亲以为我这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
“你这不知羞耻的贱货,落水能捡回一命是老天不开眼,还好意思问我!”
这是为人父亲会说的话?竟然骂自己女儿是贱货,紫璎珞真怀疑朱瑛珞到底是不是他女儿。她压下满腔的怒气,沉声道:“留给弟弟娶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父亲最好能承受来自皇帝的压力。”
一听到“皇帝”二字,朱显耀那对精明的眼眸瞬间眯起。
“父亲久居京城,应该知道当今圣上与疾风大将军苏陌是结拜的异姓兄弟吧。”
他提高警觉,等着她的下文。
“救我的人就是疾风大将军。”她目光幽冷地看向他,“落水被救起后,我昏迷了半个多月,苏大将军带着我一起去西疆大草原,这次女儿便是跟着他一起回来的。”
朱显耀的表情闪过一丝惊诧,“什么?”
“女儿回朱家之前,疾风大将军曾陪女儿到京兆尹鸣冤击鼓,府尹高大人已经接手处理女儿这桩冤案。”
朱显耀感到脚下一阵虚浮。救这逆女的竟然是疾风大将军!这疾风大将军不是有名无实的花架子,他可是两次大败北狄兵将,真正铁打的大将军!现在北狄的兵将,甚至是他们的国君,一听到疾风大将军这名号,脚都还会抖三下,根本不敢再兵犯北境,是大齐国的大功臣、百姓眼中的英雄。
“相信等下府尹高大人就会派人提审王胤轩跟朱翡翠这对谋害自己未婚妻跟妹妹的奸夫yin妇。”紫璎珞不疾不徐地甩出一张盖有京兆尹官印的文书在朱显耀面前晃着。
“你说什么?”他一把扯下她夹在指间的文书。
“看清楚,真正婚前失贞,成为全城笑柄的人不是我,而是你那还是杀人凶手的宝贝女儿朱翡翠。”她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笑吟吟提醒他。
看完这上头的罪状,朱显耀的脸色黑得有如锅底,拳头上突出的青筋像是要撑破皮肤。
“看清楚了,上面清楚记载朱翡翠与王胤轩连手害我,企图淹死我的罪行,还有船家夫妻目睹整件事情的供词与画押。”
这件命案已经过了两年,紫璎珞本以为要找到证物和证人较为困难,没想到就在她带着苏陌一起到当年她被推下水的地方时,刚好被一名行色匆匆的妇人撞到。
那妇人看到她后,惊恐的大喊“鬼啊”,嘴里又一直说什么要报仇不要找她,她只是穷苦百姓,无法伸冤……等等,紫璎珞这才知道原来当时王胤轩曾经将船家关在船舱里,直到她沉入水中才把船家放出来。
当初朱翡翠与王胤轩担心会引人注目,因此没有如往常一样租大船,仅租一艘小船,想着只有船家一人,他们直接在上面犯行也没关系,事后以权势威逼一番即可,可是他却忽略了船上还有一人,就是船家的妻子。
船家的妻子一直在船尾整理鱼货,整理好打算到前头时,见到朱翡翠与王胤轩把朱瑛珞压在水里,惊觉不对,又怕惹祸上身,连忙躲到堆放鱼具的地方暗中偷看。
其实船家夫妻也曾想过要报官,可是他们到府衙前却看到县令跟王胤轩两人有说有笑的,县令还亲自送王胤轩上车。他们虽然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穷苦百姓,但见县令的态度也知道这王胤轩身分肯定高贵,他们要是到衙门告他杀人,不只县令不会相信,恐怕还会被反控诬告,说不定哪天一家老小就全进了鱼肚子。两夫妻想了下,这才打消了为她报官伸冤的念头。
有了船家夫妻俩的供词,还有那艘船为左证,高大人才会这么快受理这个案件。
“朱瑛珞,你今天来究竟想做什么?”
“我要我娘的嫁妆。”
“不可能!”
“如果父亲不想让朱家的丑事再添一桩,最好还是在府尹大人到来之前将我娘的嫁妆原封不动地还我,免得再扯出庶女霸占嫡女嫁妆的事,这朱府门楣恐怕会被口水给淹没,届时朱府所有生意可是会连带受到影响的,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父亲。”
“你、你还是我朱显耀的女儿吗!”该死,这个逆女居然上告京兆尹府,其间还牵连到疾风大将军。若早知今日她会以此要挟,当年她出生时,就该一把将她掐死,省得她祸害翡翠!
“就是看在你是我名义上的父亲,我才事先通知你,不然你现在早就被人押到大堂之上了。”她撇了撇嘴。
就在朱显耀压抑不住脾气要发作时,许管事匆匆忙忙的跑进大厅,慌张的说:“老爷,府尹高大人亲自到来,还有、还有……”大舅爷也来了。
“朱瑛珞,你、你——”朱显耀咬牙怒点着食指,对许管事怒喝,“许管事,马上去找姨娘,把这逆女那几抬嫁妆抬出来给她!”交代完毕,府尹大人跟一群官差便已经出现在他眼前,他连忙行礼,“草民朱显耀见过高大人。”
朱显耀话音刚落,马上有人接着提醒他——
“几抬?可不只几抬呢,朱显耀,当年我妹妹嫁给你时,光嫁妆便有一百八十抬,还有房屋地契及商铺!”
看清楚尾随着府尹高大人到来的人,朱显耀狰狞地瞪大眼,看着那个已经近九年没有见过面的人,“大舅子!”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那年大舅子奉命从边关送信回京给皇帝,正好趁这机会过来探望黄清歌,临走前还恶狠狠的警告过他一番善待黄清歌母女。
大舅子的一番警告令他心生畏惧,那阵子他便常到黄清歌屋里歇息,这才有了朱辰玉。
一听到这话,紫璎珞连忙抬眸朝那名年约三十六、七的男子看去,只见他穿着藏青色暗纹直裾,身形高大,宽额方脸,眼神清明,眉宇间有一股威严凛然之气。
“我黄某人可不记得有你这妹婿。”黄健庭衣袖愤怒一甩。
“舅舅?您是舅舅对吧!”紫璎珞立马跪下,对着他磕了一个大响头,眼泪扑簌簌地掉下,“舅舅,我是瑛珞,请舅舅为瑛珞跟弟弟做主!”她虽然早已打算只要大舅一来,便掉几滴眼泪演一出戏博得同情与好感,可她没想到一看到这位舅舅,一些有关于他跟朱瑛珞的记忆便涌了出来,她的内心顿时一片心酸苦楚,哭得特别悲戚,让人看了不舍。
“瑛珞,你的信舅舅看了,放心,舅舅今天既然来了,就不会让人继续欺负你们姊弟两人,该讨的公道,舅舅一定帮你们讨回。”黄健庭扶她起身,“莫哭了。”
她拭去眼泪,转而看向府尹,“高大人,也请您为小女子做主!”
“朱姑娘,你放心吧,本府绝对还你一个公道。”这朱显耀虽然私下进贡过不少油水,但朱瑛珞可关系到他头上这顶乌纱帽,处理不好随时会掉,油水到处都有,可也要他这顶乌纱帽戴得稳才有油水可捞,这一比较,孰轻孰重立刻便知。
“高大人,不知您今日前来有何要事?”朱显耀敛下所有怒气,和颜悦色的问着。
“朱老爷,有人状告贵府庶女朱翡翠涉嫌谋杀,人证、物证具在,本官亲自过来羁拿人犯。”
“高大人,顺便将朱显耀跟郭氏一起提押了吧,罪名侵占。”黄健庭凉凉的提醒他。
“大舅子,你我九年未见,一见面便将我状告是何意?”
“你霸占着我妹妹的嫁妆不还,甚至未经我黄家跟瑛珞允许便将这些嫁妆做为你庶女的陪嫁,难道不是侵占?”黄健庭愈想愈生气,骂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子,当年我被征召一上战场,担心战火无情,届时生死未卜,便决定将黄府产业做为嫁妆让清歌带进朱家,清歌过世后,理应由她的子女继承这笔嫁妆,而不是让你假借代管的名义由你的爱妾吞掉!”
“这事事关朱某名誉,大舅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瑛珞的嫁妆还好好的在库房里。”
“你当我瞎了眼吗!外头那些嫁妆箱子角落上全刻着我黄家的家徽,上头的锁头是我特别命人订制的,除非破坏箱子,没有特制钥匙是绝对打不开的,且上头的官府封条全是当年我亲自监督封上的,然而这些嫁妆却跟着你那败坏风俗的低贱庶女游了一早的街,你还想抵赖!”黄健庭扯着嗓门怒吼。
一向机警、辩才无碍的朱显耀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反驳,因为黄健庭说的都是事实。
“依我看,这里还少三、四十抬,那就开仓库盘点清歌留下的嫁妆,当年的嫁妆就算是一对耳环也有登记造册,此番册子跟备用钥匙我全带来了,现在就盘点。”不给朱显耀反对的机会,黄健庭拿出一大本红皮册子。
“黄健庭,你做什么,你眼里还有王法吗!”一看见那些东西,刚顺过气的朱显耀差一点被这句话气得背过气去。
“高大人就在这,他对律法最清楚,你问问高大人,女方家人是否有资格查验嫁妆。”
高大人沉点下巴,神情严肃的告知,“朱显耀,既然你妻子的娘家人有所质疑,开箱验嫁妆是允许的,本官劝你最好不要耽误本官的办案时间,若将朱夫人的嫁妆全抬到京兆尹府清点,你的脸面可就不保了。”这黄健庭虽然久居康州,毕竟是退役将领,京中有不少人脉,不能随便得罪,且这事本就是朱显耀做的不好,如今这局面,他自然是帮黄健庭。
高大人分明就是偏袒黄健庭!朱显耀表情剧烈抽搐,一阵挣扎,“是,不过这些嫁妆数量庞大,一时间恐怕也盘点不清楚,不如找一天再来……”
当年的黄家在康州是钟鸣鼎食之家,清歌带来的嫁妆他曾经看过,不提那些地契与商铺,光是那一百八十抬嫁妆,里头装的可不只是稀世珍宝,更多的是传世的名贵宝物,他便留了心眼在嫁妆箱子上头做暗号,待清歌一死,便敲坏几箱拿出里头的宝物变卖,也才奠定了他今天京城首富的地位。
现在想到黄健庭要将那些嫁妆全抬回去给那两个贱种,他就感到一阵肉痛。
“人手不用担心,我带来了,你只要跟我说嫁妆在哪里就好,来人!”黄健庭大手一挥,十几名大汉便纷纷进入。他又道:“高大人,这些都是我手下的盘点高手,不出半个时辰便能清点完毕,高大人不如先跟朱显耀过去羁拿人犯。”
一看见黄健庭带来的那十几名手下,又听见高大人同意他即刻盘点嫁妆,朱显耀差点气晕过去。
黄健庭领着人在院子跟库房清点嫁妆,跟着紫璎珞前来的杜俍跟白康交接许管事从郭氏那里拿来的所有商铺账册,而高大人则上玉翠斋抓人。
一旁的紫璎珞一言不发的看着表情精彩的朱显耀,忍不住在心底为朱瑛珞这个气场强大的舅舅拍手,想不到他一出手便让狡猾的朱显耀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同时也为软弱无能的朱瑛珞感到生气,有这么强大的舅舅,她竟然不知向他讨救兵,放任自己跟弟弟被朱家人白白欺负了这么多年,最后还被害死,也真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