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身在徐府、站在法坛后方作法的徐长规乍然听到雷声,一道惊雷凌空劈下,脸色顿时大变,冷不防地,胸口大恸,接着喉头一甜,鲜红的血液从口中喷出。
“噗——”
徐秉荣失声叫道:“爹!你怎么了?”
只见徐长规踉跄一退,又狂吐一口鲜血。
“爹!”徐秉荣伸手抱住倒下的父亲。
听到独子的叫声,徐长规想要开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五脏六腑宛如遭到大火焚烧般,痛不欲生。
他输了?
他饮下了神人投胎的鲜血,不该会输才对!
“咳……我……竟会……死在自己的……法术之下……咳……真是可笑……”徐长规又呕出两口鲜血,接着便断气了。
“爹,您不能死!”徐秉荣不禁慌了手脚,失去父亲,自己就什么也没有了。
“爹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而无人看见的是,当徐长规的魂魄慢慢离开身体后,便有好几只手从地底伸出来,抓住它的脚踝,无视它惊怖的叫喊和挣扎,硬生生地将它拖下去。
就在这当口,家仆奔进后院。“不好了!辟府的人来了!”
刘知府亲自带队进来捜查,只见里头设有法坛,还有一堆不知打哪儿挖掘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人骨头,如今可说是证据确凿。
“果然就如侯爷所料!这些人何其无辜?就连死了都不能安宁,你们父子居然做出这么缺德的事,真是死有余辜。”
见状,徐秉荣把错全推给父亲。“不是我干的!一切都是我爹指使的!”
刘知府瞪着他。“侯爷夫人被你们关在哪里?不想罪加一等的话,就快点把人交出来!”
“她……她被关在地窖……”徐秉荣吓得全招了。
接着衙役打开地窖的门,顺利地把程瑜主仆给救了出来。
刘知府见到程瑜用手巾简单包扎的右手,紧张地问:“夫人受伤了?”
“不过是一点小伤。徐长规呢?”其实血早就止了,她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罢了。
“他想要害侯爷,最后却被自己的邪术所伤,已经死了。”
刘知府的回答让程瑜有些惊讶,但也高兴不起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那种人是罪有应得,不值得同情。“侯爷呢?”
“侯爷应该快到了。”刘知府回道。
她颔了下首,便让丫鬟搀扶着到徐家的偏厅等候,以免妨碍官府办案。她才坐下来没多久,就见容子骥跨进门槛,外表虽然看来从容不迫、玉树临风,但看得出他的眼神透着焦急和脆弱。
“相公!”她起身迎上前。
容子骥张臂抱住她,什么话也没说,不过光是收拢双臂这个小小的举动,就已经让程瑜的眼眶湿润。
这个男人真的在乎她、关心她。
“……为夫来晚了。”
“我知道相公会来救我。”她如此坚信着。
他嗓音嗄哑。“你只要一直这么相信为夫就好。”
“我当然相信相公,何况在听到相公亲口说出喜欢我之前,我才不甘心就这么死了。”程瑜说出心中的渴望。
闻言,容子骥怔怔地看着她。“娘子怎会这么想?”
“因为相公从来不曾说过喜欢我。”经过这次的生死劫难,还有什么是不能坦白的?
一时之间,容子骥真的觉得好气又好笑。“为夫当然喜欢你了。”
程瑜又惊又喜。“真的吗?相公没有骗我?”
“听好!这些话我只说一遍——”容子骥握住她的肩头,掏心掏肺地说道:“打从娘子说要保护为夫那一刻起,为夫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否则就算皇上赐婚,也无法逼为夫娶不爱的女人——不对,不只是喜欢而已,而是爱,为夫这辈子只认定娘子一个女人。”
程瑜的表情从又惊又喜,变成又哭又笑。
相公不只喜欢她,而且爱她,虽然打一开始,这段婚姻是自己求来的,如今得到了明确的回应,她也能大声地告诉世人,他们是两情相悦!
“我也爱相公!”
容子骥搂着喜极而泣的她,莞尔地道:“我早就知道了!”
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感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他是何其有幸才会遇上她!
“……你说徐长规死了?”
后宫里,萧德妃表情惊骇,重重地跌坐回椅上。
老宫女又凑近些对主子说话。“回娘娘的话,听说昨晚在与凤翔侯斗法时输了,还遭自己的法术所伤而亡。”
“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死法!”萧德妃说得咬牙切齿。“他不该输的!这么一来,不就等于本宫输了?”
“娘娘没有输!”老宫女连忙安慰。“只要娘娘还活着,在宫中仍拥有一席之地,身边还有六皇子,就不会输!”
经她这么说,萧德妃才稍稍镇定下来。“没错!本宫还有六皇子,那么这次失败又算得了什么?下次肯定会成功的……对了!徐长规就这么死了,应该不会把本宫扯进去吧?”
“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提到娘娘的事,不过依奴婢之见,徐长规那个儿子还是尽快派人解决得好。”老宫女提议道。
萧德妃颔了下首,眼底透着杀气。“既然这样,就不要让他再继续活着。”
老宫女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三天后的下午,容子骥和刘知府一起进宫面圣,并将徐秉荣亲口坦承奉父亲之命,杀害两名无辜百姓,只因他们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想利用他们身上的鲜血来操纵“百鬼夜行”,扰乱京城安宁,意图谋害皇上,以及将两名共犯灭口的口供呈上。
光是这几条人命就足以让徐家父子判上好几个死刑,同时,他们也在徐府的后花园里挖出十几口水缸,里头全放着前朝兵士遗失的头骨。他们才正想要乘机挖出更多细节,不料徐秉荣竟在牢中用绳子勒颈而死。
皇帝看完奏折之后,大为震怒,可惜徐家父子都死了,无法问罪,只能将所有的家产充公,并奖赏有功之相关人等。
“……这次真是多亏了爱卿,才让『百鬼夜行』的案情得以真相大白,百姓们不必再担惊受怕。”
御花园内,君臣两人一面欣赏百花齐放的景致,一面闲谈。
“大理寺和知府衙门也占了很大的功劳,不是微臣一个人的。”容子骥谦虚地说。
“只不过朕还是不懂,”皇帝一脸纳闷。“徐长规为何要做出这种事?难道只为了当上钦天监监正就闹了个满城风雨?”
容子骥很想回答“当然不光是如此,而是有更大的阴谋”。他可不会真的认为徐秉荣是自我了断的,看来知府衙门内有萧德妃的人,他们抢在他审问徐秉荣之前下了手,他虽没有证据,什么都不能说,但并不代表什么也没办法做。
“回皇上,这也只有问徐长规本人才知道。”容子骥拱手回禀。
“唉!既然人死了,也不用再问。”
接下来君臣又聊了几句,皇帝因为想在御花园中坐一会儿,便让容子骥先回去。
“微臣告退!”
容子骥走没多远,迎面便走来一群宫女相当显眼,被簇拥在中间的萧德妃见到他,娇艳的脸蛋顿时变得阴沉,两颗眼珠子就像是要将他拆骨入月复似的。
他在心中冷笑,上前见礼。“见过娘娘!”
萧德妃假笑了声。“本宫听说凤翔侯又立下了大功,皇上龙心大悦,往后肯定是前途似锦。”
“娘娘过奖了,微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过是尽绵薄之力,只愿皇上龙体安康,皇子们各尽其责,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容子骥又是一脸无害模样。“娘娘说是不是?”
萧德妃抹着胭脂的唇角抽搐着。“你还真是说到本宫的心坎里去了。”
“微臣不敢。”他状似诚惶诚恐地回道。
“哼!”萧德妃冷哼一声,举步要走。
但容子骥可没打算那么容易就让她走。“启禀娘娘,有些话微臣不知该不该说?”
萧德妃不得不停下来。“想说就说!”
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下宫女。“这……”
萧德妃比了个手势,让随侍在侧的宫女全都退后两步,她就不信一个凤翔侯能拿自己怎么样?
“多谢娘娘。”容子骥上前一步,拉近了距离,但又不失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接着压低嗓音说道:“娘娘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微臣很清楚……”
萧德妃脸色一变,出现心虚之色。
“微臣日前闲来无事,便替六皇子卜了一卦,这卦上说最好是能韬光养晦、修持身心,方能明哲保身,否则灾祸随之而来……”他半掩着眸光,令人看不出真实情绪。“至于信不信,就全看娘娘,毕竟娘娘的任何决定,都会影响到六皇子。”
“你这是在警告本宫?”萧德妃抽紧下颚怒问。
“娘娘误会了,微臣是为了六皇子着想,才会好意提醒。”容子骥缓缓掀起眼帘,目光铄铄地看着眼前的萧德妃。“因此从今天起,微臣会好好盯着娘娘,最好不要再轻举妄动。”
“凤翔侯,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对本宫说话!”她低嘶。
容子骥突然往后一退,大声地嚷着,好让在场的人都能够听见。“微臣对皇上忠心不二,此心可昭日月,还望娘娘明鉴。”
“你……”萧德妃有些错愕。
“德妃!”皇帝有些不悦的嗓音传来,让她心头一震,这才明白凤翔侯这番突兀的举动所为何来。“这是在做什么?”
萧德妃声音颤了颤。“回皇上……”
“是微臣无知,冒犯了德妃娘娘,还请皇上降罪。”容子骥将过错揽在身上,又是深深一揖。“微臣愿领责罚。”
皇帝当面质问起萧德妃。“他是怎么冒犯你了?”
“臣妾……”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皇帝便改问容子骥。“你说!”
“微臣不过是告诉德妃娘娘,曾帮六皇子卜了一卦,卦上说只要能韬光养晦,便能趋吉避凶,一生平顺无波……”容子骥停顿了下,唇角泛出苦笑。“或许就是平顺无波这四个字冒犯了德妃娘娘。”
“平顺无波有什么不好?”皇帝怒目一瞪。“德妃,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朕难道会不清楚吗?”
萧德妃连忙屈膝跪下。“臣妾不敢有非分之想,还请皇上明察。”她真是太不小心了,居然就这么掉进陷阱。
“最好如此,否则朕绝不宽贷。”为了继承皇位的人选,后宫的嫔妃和文武百官都在台面下蠢蠢欲动,他又岂会浑然不知?
“……是。”萧德妃脸色苍白地回道。
容子骥心想这个警惕若还不够,他不介意再陪萧德妃玩一回。
自从那天晚上,容子骥在钦天监内展现真本事,经由亲眼目睹的两名阴阳生广为宣传,加上徐长规自食恶果,惨遭自己的法术反噬致死,从上到下,没有人不心服口服,都不敢再小看这名尚且年轻,外表又俊美温弱的新监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