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月中旬,寒意减弱,春意盎然。
程瑜看帐本看得眼睛又酸又疼,打算盘珠子打到手指抽筋,趁太阳还没下山,决定出去透透气,她来到竹林,想找朱将军和李副将聊相公幼年时期的事,却听到婉转却凄美的琴声,于是放轻脚步走去。
仿佛察觉到她的到来,琴声戛然而止。
“打扰到你了?”
“没有,只是怕夫人见笑。”琵琶娉婷地起身见礼。
她摆了摆手,要对方不用多礼。“虽然我不懂音律,但真的觉得好听,只不过……听起来好悲伤。”
琵琶垂下螓首,没有说话。
见它满怀心事的模样,程瑜在石桌旁坐了下来。“你不要把我当作侯爷夫人,就当是个朋友好了,要是愿意的话,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我说,要是真有困难,我也会尽量帮忙——啊!懊不会是相公不肯放你走?”
“不是这样的,夫人,侯爷早就把契约给烧了,妾身随时可以离开。”它不希望程瑜错怪容子骥。
“那就好,要真是相公不肯放人,我铁定要骂骂他。”她本来就不太赞成指使它们做事。“那么你为何还不肯去地府报到?”
琵琶涩涩一笑。“妾身出身青楼,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但邀天之幸,还是在那污秽之地遇到真心相许的男子,他亲口允诺返家之后,会筹一笔银子来为妾身赎身,可是……”
程瑜用膝盖想也知道。“他就没有再出现过了对不对?真是太可恶了!谤本是在欺骗你的感情!”
“妾身相信他是真心的,绝不是薄情寡义之徒,可是半年过去了,正好有位商家老爷跟老鸨提出赎身的要求,表明要纳妾身为妾,妾身硬是不肯点头……”说到这儿,它便说不下去了。
“所以你就……寻短了?”程瑜不禁这么猜测。
琵琶轻颔了下首。
“真傻。”程瑜忍不住骂她。
它泪眼蒙胧地泣诉。“妾身确实是傻,如今人死了,就算此刻他站在面前,也看不到妾身,更遑论听到妾身说话……可是妾身即便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还有我在!”程瑜拍了拍胸口,豪气地说。“他看不到你的人、听不到你的声音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传达心意给对方知道,让他明白你一直在等他……对了!他住在哪里?我这就去找他!”
“可是……”
程瑜一脸困惑。“可是什么?”
“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万一他……他早已另外娶妻生子,那还不如不见……”
它真的害怕,害怕自己的痴心落得一场空。
她也跟着冷静下来。“……更惨的是如果他家里早有妻有子,那些承诺都是谎言,你一定更加难以忍受。”
琵琶掩唇低泣。
“可你方才不是说相信他不是薄情寡义之徒吗?那么就继续相信,相信那个男人是真的有苦衷,才没有再出现。”程瑜深深明白“相信”一个人有多重要,如果怀疑对方,受伤最重的还是自己。
它有些动摇。“万一他真的……”
“就算真的必须面对那么不堪的结果,你对他的心意却是再真实不过,也没有半分虚假,如果连自己都不肯去面对,那么又有谁能证明?”她只能鼓励它不要逃避。“总要让对方明白你自始至终只喜欢他一个。”
“夫人说得是……”琵琶啜泣。
程瑜一脸怜悯。“等你想好了就告诉我一声。”
“是。”它又哭又笑地点头。
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晚上,琵琶就下定决心要去见那个让它留恋人间的男人,程瑜当然也不能食言。
“……这是陈家的住址。”容子骥将纸条递给她。
她接过来看了一眼。“相公早就知道他住在哪里,那为何不安排他们见面?”
“这种事也要当事人有觉悟才行,它若还是犹豫不决,不肯去面对,旁人着急也没用。”他淡淡地回道。
“我这就带琵琶走一趟,当面问问对方。”程瑜此刻全身充满冲劲。
容子骥瞧了自家娘子干劲十足的模样,不禁失笑。“要是去了之后大失所望,回来可别哭丧着脸。”
“难道那个男人真的已经娶妻生子?”她紧张万分地追问。“还是他根本只是跟它玩玩罢了?”
“可能比这个更惨。”
“更惨?听相公这么说,害我现在一颗心七上八下……”程瑜心思一转,又急着问。“难不成他家中早已妻妾成群,早忘了天香楼的琵琶姑娘还在等他?”
“娘子去了就知道。”容子骥就是不肯说。
程瑜深吸了口气。“去就去,逃避不是办法。”
“娘子,要面对的是它,不是你。”他戏诚地笑道。
她一时语塞。“这、这我当然知道。”
虽然心头有些不安,就怕自己帮了倒忙,反而让琵琶无法释怀,更加纠结,可是事实就是事实,无论如何,程瑜愿意陪它度过这一道难关。
又过了一天,程瑜换上朴素的袄裙,打扮得像个普通妇人,手上又撑了把油纸伞,好让琵琶躲在伞下,然后一路循着住址,总算找到了位在城南兴安村的陈家。
从外观来看,虽然陈家不算是大户人家,但也比寻常人家来得气派。
她对琵琶说:“我去敲门了!”
琵琶犹豫了下,这才颔首。
程瑜敲了门,等待着有人应门。
“……怎么回事?没听到吗?”她又敲了一次。
此时有位邻妇正好经过,问道:“你要找谁?”
程瑜赶紧回话。“我要找陈世昌陈公子,有人托我带口信给他……”
“你来晚了,陈家的人已经不住在这儿了。”邻妇回道。
她惊讶地看了琵琶一眼。“请问他们去哪里了?”
“就算找到也没用,因为陈公子一年前就已经过世了。”邻妇随口吐出的话语宛如晴天霹雳,让琵琶娇躯摇晃几下,几欲站不住。
“说来也真是可怜,他在外地发生意外,马车翻了,把其中一条腿压断,好不容易抬回家来,大夫又说必须把腿锯断才能活命,陈家的人也只好照做,结果还是没能活下来……他可是陈家的独子,等到丧事办完,两老也病了,就被女儿和女婿接走了。”
琵琶口中低喃。“他死了……”
“我听说陈公子在咽气之前,嘴里不停喊着一个姑娘的名字,说不定是他的心上人,真是可怜……”邻妇摇头叹道。
闻言,程瑜又追问细节。“可知陈公子他喊了什么?”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邻妇说完就走了。
她看向早已泪如雨下的琵琶。“我相信他没有忘了你,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只不过没有机会实现。”
“妾身不该怀疑他的心意,应该早点来找他,也不用等到今天……”它要等的人已经不在人世,就不该在这儿继续徘徊。
程瑜见它脸上多了笑意,仿佛一切都想通了,虽然留下遗憾,但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你要走了吗?”
“多谢夫人陪妾身走这一趟,还有……”说着,琵琶盈盈地福了个身。“请代妾身跟侯爷说一声,妾身永远记得他这分……恩……情……”
还没说完,琵琶便急急地前往枉死城报到,等待这一世的寿命结束,得以进入轮回,说不定还有机会和心上人见面。
见伞下只有自己一个人,程瑜随手将伞收起,衷心地祝福他们在下一世能够相逢。
待她回到容府,就见相公在竹院的垂花门外等着。
“……它走了。”容子骥这句话十分肯定。
她颔了下首。“幸好它的心意没有白费,盼他们在下一世还能够再续前缘。”
容子骥有些不以为然。“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美好,就算心意没有白费,可又有谁知道下一世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是不明白相公的意思,但总比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失去来得好。”程瑜觉得只要抱持乐观的态度,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
跟自家娘子相比,容子骥觉得自己的心太过晦暗,但也因为如此,他才会受到吸引。
他牵起她的小手。“好好,娘子说得都对,为夫受教了。”
程瑜语带调侃。“相公的口气似乎很不甘心。”
闻言,他不由得露出受伤的神色。“为夫是真的心悦诚服,难道娘子不相信?”
“我相信、我相信。”她才不会又被他那张人畜无害的俊脸给骗了。
“娘子是在敷衍为夫?”容子骥眯起俊眸问。
她险些咬到舌尖。“我、我哪有敷衍……”
“那么今晚为夫会好好证明对娘子是如何心悦诚服。”他邪气一笑,凑到程瑜的耳畔。“娘子想不想尝试把为夫绑起来,然后为所欲为的滋味?”
程瑜小脸霎时暴红。“相公真的……愿意?”
“因为是娘子才愿意……”容子骥满意地看着自家娘子想入非非的表情。“今晚为夫会尽力满足娘子。”
程瑜想到终于有机会反守为攻,决定待会儿先偷偷练习一下,晚上绝对要让相公另眼相看。
到了晚上,夫妻俩一丝不挂,进行到最后关键部分时,程瑜先是费了一番工夫才将容子骥的手腕绑在床围上,接着气喘吁吁地跨坐在他身上,然后就不知该从何下手了。
“娘子不用客气,随便怎么做都行,为夫会全力配合。”容子骥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表现。
她额头冒着薄汗。“让我想一想……”
“再想下去,火就要熄了。”容子骥自嘲道。
“什么火要熄了?”她光想着下一个动作就头大。
容子骥不过轻轻一挣,绑住手腕的布条就松了,程瑜不禁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翻转,自己已然被压在下方。
“看来现在还太早了些,为夫先把你教好再说……”
程瑜企图逃走。“你不可以说话不算话!”
“为夫绝对会说话算话,”他笑得欠扁,再补上一句。“只要娘子有压倒为夫的本事。”
程瑜为之气结,当她沉浸在的浪潮里时,还不忘在心里大喊:我一定要尽快学会,让这个男人不敢再小看!
完事后,容子骥见到自家娘子睡着,口中还说着“相公等着瞧”、“总有一天要你心服口服”的梦话,噙着笑意,为她盖好被子,这才穿衣出去。
他来到竹林,召唤铃儿为他备酒。
“你每天晚上都在看这些星星、月亮,到底有没有看出什么?”朱将军托着下巴,索然无味地问。
容子骥执起酒杯,啜了一口。“中宫带有阴影,皇上近来将有危难。”
“中宫?”李副将不解。
他仰首盯着一片浩瀚无际的夜空,从星群中预测未来。“天上的星宿总共划分为五个部分,命名为中宫、东宫、西宫、北宫和南宫,中宫也就是帝王之宫,代表皇帝居住的区域。”
朱将军闻了闻酒香。“既然知道你们皇帝将有危难,还不想办法去救他?不过俺可是把丑话说在前头,别想叫俺去保护他。”
“还不确定将会发生何事,就算禀明皇上,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危言耸听。”所以容子骥这段日子也只能先静观星象的变化。“不过应该快了……”
这个推论让朱将军和李副将交换一个眼色,大丰王朝的皇帝是死是活,与它们无关,它们只想尽快找到麾下兵士的遗骸,免得再被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