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一直都能看得到鬼?”程瑜转头面对有些陌生的夫婿,她之前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更以为他之所以能看到“百鬼夜行”只是因为有心人操控,故意让所有的人都能见到,才不曾起过疑心。
既然不必再隐瞒,容子骥也就大方坦承。“我跟娘子一样,从小就能看得到那些无形众生,不过这件事连过世的爹娘都不知情,更别说这座府里的人。”
原来他们是同伴,所以他才能够感受自己的心情,懂得说些安慰的话语,程瑜想要笑,可是却笑不出来。“我都主动把看得到鬼的事告诉你,你却只字不提,这太说不过去了。”
“那是娘子太没有防人之心了,随便就把秘密告诉一个陌生人,幸好遇到我,否则说不定反遭人利用……”见她似乎想要争辩,容子骥抢先一步回答。“之后咱们成了亲,也就更加难以启齿,就怕娘子误会为夫是蓄意隐瞒,直到今天才找到机会开这个口。”
朱将军又在旁边发出“唔、唔”的声音,仿佛是在说“你又在骗人了”,不过被容子骥斜眼一瞪,这才噤声。
她还在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相公除了看得到鬼,还能让它们替你办事,这也是真的吗?”能够差使鬼,这可不是普通人办得到的。
容子骥也只能把自己的底给掀了。“不过我可没要它们去做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一点还请娘子放心。”
“那么相公应该有办法查出『百鬼夜行』是被谁操控的吧?”程瑜可没有忘记这件案子到今天都还没破。
他心里有数,只是不想说太多。“之前半夜去调查过几次,已经有个底。”
“相公和我半夜在大街上不期而遇好几次,该不会就是为了调查『百鬼夜行』的事?”她的脑子一下子变得灵光起来。
“这……”容子骥登时语塞。
程瑜顿时咣然大悟,不禁瞪着他。“那么相公说自己患有迷症,每晚睡到一半,就会迷迷糊糊地跑到外头游荡,也都是故意骗我的?”
“……确实是骗你的。”他不得不承认。
她表情震惊。“为什么要骗我?”
“刚开始自然是不得已,毕竟是在秘密进行调查,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才会编出这个谎言……”
“那么之后呢?”程瑜大声质问。“相公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为何一个字都不说,害我老是担心相公万一半夜又跑到外面游荡,可能会遇上危险,还想尽镑种办法要治好它!”
容子骥清了下嗓子,如今东窗事发,也只好全招了。
“因为不管我说什么,娘子都照单全收,不曾有过一丝怀疑,真是太单纯好骗,就忍不住……想再多欺负几下。”若不是自己喜欢的,他还懒得花这个心思。
“相公是说我太笨了,活该被骗,是不是这个意思?”她真的气到了,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耍着玩。什么温文儒雅、柔弱无害,全都是骗人的!
她的信任更成了天大的笑话!
“为夫是在教你不要轻易相信他们,将来才不会吃亏上当。”既然不再隐藏真面目,容子骥也不再用和善委婉的言语来包装自己的话。
程瑜抡紧拳头,很想往他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俊脸上揍一拳。“你……你……骗了我,还有脸教训我?”
“唔、唔……”小丫头,再多骂一点!这个臭小子在所有人的面前装得一副谦恭有礼的样子,其实心机很深!朱将军在旁边鼓吹。
李副将连忙制止。“将军就别再火上添油了!”
“相公不只看得到鬼,还能命令它们替你办事,就连患有迷症也是假的——对了!当初还隐瞒自己就是凤翔侯,要不是因为皇上赐婚,不得不表露身分,我恐怕还一直被蒙在鼓里,除了这些,还骗了我些什么?”程瑜打算跟他算总帐。
容子骥故作沉思状。“让我想一想……”
她气到全身发抖。“难道还有很多,多到你想不起来?”
“唔、唔……”朱将军拚命想要开口。
程瑜偏头问李副将。“它在说什么?”
“呃……”李副将不敢说,就怕连自己都得“闭嘴”。
“快说!”她火大了。
它偷觑了下容子骥不太好看的脸色,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其实三郎不像外表那么温弱,好歹也练了十几年的功夫,有一半的功劳还是我和将军……”
容子骥杀气腾腾地瞪了它们一眼,然后看向气到眼泪直掉的自家娘子,不得不承认有些慌了。“因为你从来没问,为夫自然就没说,不是刻意要隐瞒。”
“原来是这么回事……”程瑜用手背抹去滑下面颊的泪水,是自己一厢情愿地认定这个男人手无缚鸡之力,她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过这个男人却什么都不说,故意让人误会,就是存心欺骗。“听到我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你,你一定在心里嘲笑我不自量力吧?”
他连忙喊冤。“娘子说要保护我,为夫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嘲笑你呢?”
看着容子骥那无辜的俊脸,有一刹那程瑜差点就相信了,不禁暗骂自己是个笨蛋,都到这个节骨眼还学不乖。
“你还想骗我?”她呜咽地吼。
朱将军点头如捣蒜。“唔、唔。”没错,千万不要又被骗了!
程瑜已经不知该不该再相信他说的话,在这个男人眼里,她到底算什么?如果真的在乎她的感受,就不会欺骗她,还隐瞒这么多事。
莫非他之前表现出来的温柔体贴也是假的?
她有些不确定了,想当初是自己主动求来这段婚姻,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不曾开口说过“喜欢”两个字,全是她一头热……这么一想,程瑜的心凉了半截。
因为这个男人并不喜欢她,所以才能这般不在乎地伤害她。
“那天……我不该开口跟你求亲,一定还有别的法子拒绝徐家的亲事……”她错了,她不该把两人硬绑在一起。
容子骥喉头一紧。“你后悔嫁给我了?”
“对,我是后悔了!”程瑜月兑口而出。
她想要伤害他,就像他伤害她一样。
可是当这句话真的说出口了,又不禁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程瑜不知该如何收回,但收回又如何呢?想着,她转身夺门而出。
朱将军在旁边“唔、唔”个不停,就是要容子骥快去把人追回来。
“三郎,还不快去把你那媳妇追回来?”李副将出声催促。“三郎,听到没有?三——”
它的声音猛地打住。
两“人”看着容子骥流露出茫然失措的表情,不约而同地叹气,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李副将又出声催道:“三郎,还是快去跟她赔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跟她低头道歉,也无损男子的威风。”
容子骥很快地恢复脸上的表情,好掩饰内心的惊慌。“她正在气头上,什么也听不进去,就算追过去也没用……”说着,他绕回书案后头,盯着还没下完的棋盘,不过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上头,只是嘴硬罢了。“依她的性子,过个两、三天就会没事,也不会再生我的气了。”
“难道你就不怕她回娘家?”李副将又劝道。
“她不是那么轻易就放弃的人,更不是个会跑回娘家,让双亲丢脸的女儿。”容子骥对这一点十分肯定。、
“女人还是要哄一哄,别以为可以吃定她,小心自食恶果。”李副将悻悻然地数落。“将军,咱们还是去看看吧!”
于是,它们追了出去,花了一会儿工夫,才在竹林里头找到程瑜。
“……我被他骗得好苦!”
最令程瑜伤心的是,自己真诚以待,完全对那个男人敞开心扉,没有一丝保留,可是对方在她面前却始终戴着面具。
“原来在他眼里,我是个可以不用认真对待,随口编个谎话就能敷衍过去的女子,婆家的人也喜欢欺负我,一个个都瞧不起我……”程瑜槌着石桌出气。“我再不发威,真会被人看扁了……”
泥人也有土性,情绪积压久了,也有爆发的一天。
“小丫头,被骗的不光只有你一个……”李副将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斜对面的石椅上。“想当年我跟将军要找容福兴的子孙报仇,却被一个还未满周岁,就算是见了咱们也不怕,总是咯咯地笑着,还伸出两只胖胖的小手要咱们抱抱的女乃娃儿给收服了,忘了国仇家恨,只想天天逗着他、看着他长大……真是被他给骗了……”
坐在对面石椅上的朱将军不禁满眼辛酸泪,发出呜呜的哭声。
程瑜抽泣了声。“你们也很不容易。”
李副将掏出手巾,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给她听。“其实报不报仇都是一样,大梁已经被灭,咱们也死了,就算杀了仇人的子孙,也已经回不去……不过天天陪他玩耍,教他说话、走路,夜里哄他睡觉,这样的日子倒也过得幸福,就这么一年过了一年,谁知可爱的女乃娃儿长大了,却端着那张温雅好看的俊美脸蛋,把身边的人耍得团团转,都是咱们教育无方……是咱们对不起你……”
“这不能怪你们。”程瑜很同情它们的遭遇。
朱将军又一阵比手画脚。
“它说什么?”她看得一头雾水。
“将军的意思是说,其实不能全怪三郎,他从小就被教育不能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要小心身边的人,会这么做也不难理解……”只有跟朱将军相处了两百多年的李副将看得懂它在比画些什么。
程瑜一脸不满。“你们不要替他说话。”
“咱们不能不替他说话,三郎今天选择把所有的事都摊开,表示他明白不该隐瞒你,更表示愿意信任你。”它又说。
她摇了摇头,拒绝接受它们这种说法。“我嫁给他当续弦,和他成了夫妻,不信任我还能信任谁?打从跟他认识就一路骗,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半句真心话,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
李副将很想再替三郎说几句好话,可又见程瑜伤透了心,整个人陷入混乱,外人也不便插手,只能和朱将军对望一眼,不再充当和事老。
“他真的有在乎过我吗?又是否喜欢我?当初为何会答应娶我?他的用意是什么?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她不是凡事往坏处去想的人,但此时此刻,她忍不住自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