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我们今天来玩加减乘除,你看这是什么?”夏春秋指着竖立在桌面上,上有红色珠子一粒,一条横杠底下又有四粒蓝色珠子的物品。
有点偏瘦的小脸抬起来一看,据紧的小嘴很固执的密合,他看了好久才又垂下眼睑。“算盘。”
“没错,这是算盘,你来算算,五加六等于多少。”
这不是一般算盘,算盘珠子有孩子半个手掌大,一次最多只能拨一粒,还颇有重量,要使劲推才动得了。
这样做的用意是训练肌腱力,使手指能灵活的捉握,等手指适应了这般力道,便能试着挪动较重的物件。
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复健之路漫长而艰辛,如此重复几百、几千次,损伤的肌腱会慢慢复原,手指的运用也更自然,做上几万次不懈怠,他的手也差不多好了。
问题是,肯做,持续不断,若是中途罢手就会回到原点,肌肉的萎缩会比先前更严重,筋络也不易拉开。
吕稚明很有个性的将头偏向一边。“不做。”
“为什么不做?”夏春秋很有耐性的问。
“简单。”
她了然的点头。“你是说题目太简单了,你都要升五年级了,不是一年级新生吧。”
“嗯。”他别扭地点着头。
“那我出个难一点的,一百四十四除以十二。”她再一次指着算盘,让他盘好两色珠子。
“除?”他不太乐意动。
“小明,你看这里。”她拿出平板电脑点了几下,是他第一次复健和复健数次后的影像纪录对比,明显比较出先前呈现出鸡爪状的五指和如今能拉直的指头有何不同。
前者是弯曲可怕的,有交错的紫色细筋,而后者较顺眼,青紫色筋络淡化,弓起的角度较和缓,若不仔细看,这只受伤的手根本与常人无异。
看了萤幕上的分格相片,吕稚明抿着嘴模模僵直的手指头,被动的将手伸出,先拨被除数的数字,再把除数拨好,他很聪明,很快地解出一百四十四除以十二的答案。
十二。
他拨得很慢,花了将近半个小时,但是只要他肯动,一切的努力就不会白费,他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好。
“好,休息一下,等会儿我们再走平衡台。”
一旁忙着纪录的夏瑜飞快的落笔,填写好复健数据和日期,以及患者对复健的反应,她十分佩服堂姊的耐性,面上没有不耐烦的陪着患者做复健,还细心地喂他喝水。
“同样的动作重复十次、二十次、一百次,不说看的人会累,做的人更会厌烦,我们做复健师的要适时引导,模清患者的习性和嗜好,以玩游戏的方式勾起他的兴趣……”在吕稚明休息的时候,夏春秋来到一旁指导堂妹。
儿科复健病房面对的是未满十六岁的孩子,他们不像大人心思多,比较好哄,只要投其所好给他们想要的,通常都不难处理,孩子的心很简单,只要懂得如何去安抚。
“堂姊,你是说因时、因地、因人而做变动是不是?”不同的人有不同治疗方式,耍惮得变通。
“嗯——你叫我什么?”没医院伦理了吗?
夏瑜在心里嘟囔,偷说小话。“学姊。”
“心理因素也是其中之一,你要给予自信,不能打击,相信患者一定会好起来,你让人信服了,别人才愿意将自己交到你的手中,以己渡人,将心比心,想着你若遇到同样的情形,你会怎么做……”
夏春秋毫不藏私的将己身所知的阅历传授,她的教授方式不刻板,浅显易懂,还有不少小诀窍。
受益匪浅的夏瑜欣喜的频频点头,用心的做笔记,把堂姊的话记下来。
两姊妹靠得很近说话,举止亲近,浑然不觉复健室外多了个身形修长的儒雅男子,目光柔和的看着两人。
正确说来,落在夏春秋身上的视线是夏瑜的三倍。
“好了,休息够了,小明,我们来练习走路,我们试着从平衡台的这端走到那端,先来回走三遍。”他的脚掌要着地,多踩几遍才好得快,小孩子的骨胳发育较成人好。
他声音闷闷地回答。“不想走。”
“给我理由。”又闹别扭了。
“走了也没人看。”好了又如何,他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
知道他想起已故亲人,夏春秋蹲在他面前声音轻柔的说:“小明,你不想亲自走去看你的父母吗?他们很寂寞,想你偶尔去和他们说说话,看看他们。”
“我是残废。”吕稚明的眼中有泪。
“谁说的,以前我治疗过比你还严重的小朋友,他的这里以下全部切除……”她指着他的膝盖。“可是他后来装上义肢,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他还跟人家去参加单车越野比赛,得到全国第三名。”那个国三男生因地震被重物压住下半身,等到救难人员发现他时,一只小腿因长期血液不流通而坏死。
那是她毕业第一年治疗的患者,她陪伴他一年半,从重建他的信心到帮他站起来,那男孩常回医院看她,说她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直到她离职了,他们在脸书上还有联络。
“真的吗?”腿没了还能骑单车?
“你不是很会玩智能型手机,自个儿上网查,前不久的事而已,别说我骗人。”信任他,由他自行查证也是治疗的一种,建立他不想被小看的信心,别再自暴自弃。
“好吧,我信你,春秋姊姊。”她没骗过他,什么事都明讲,不因他是小孩就说好听的哄他。
吕稚明用手撑着厚重桌子的桌沿,先将坐着的椅子推开,然后让没受伤的脚落地,中脚撑起瘦弱的身体。
扶杆就在他身后两步,不用人扶,他单脚跳到平衡台前,两手顺势的扶住平行的铜制圆杆。
“嗯!很好,往前走一步,你把受伤的脚放下,轻轻踩地,左手扶着杆子,分担身上的重量……好,做得好……小心的回转,等站稳了再迈步……”
平衡台的两侧铺上软垫,即便不慎摔倒也不会受伤,两位复健师分别站在两边,跟着一步一步走,以便随时做防护救援,有万全的准备才能确保不失误。
“春秋姊姊,有点痛……”还有点酸。
“那是正常现象,你的肌肉有些萎缩,我们就是要将缩成一团的肌肉拉开,想想你的脸被人一拉一扯会不会痛?”她做了拉脸扯肉的假动作,说明痛的程度。
“痛。”吕稚明下意识的一缩颈肩。
“这是一样的道理,拉、扯都会痛,你脚的肌肉……就这一块,按下去是不是会痛?等哪一天不痛了,它就好了。”有伤才会痛,身体有自疗功能,配合复健好得更快。
“嗯!我听懂了。”他的脚会好起来,不会变成残废。
“懂了就继续,我们再走两次就休息,待会我帮你的手做穴道按摩,回去后记得要泡脚……”促进血液循环。
“好。”吕稚明很乖巧地做复健,原本黯然无光的眼中多了想走路的强烈,他相信自己会好起来。
墙上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复健结束。
“堂……学姊,今天的纪录。”她写得很详尽。
“誊写一份给我,原始资料缴回资料部,快中午了,我先走一步。”唔!她是不是漏了什么,今儿个好像过得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很不安。
夏春秋有种诡异感觉,但她说不上来是什么事。
“学姊,我请你吃……”她刚领薪,锵锵,一万五千元……没办法,实习医师是穷了点。
“不用了,你赚得还没我多,我口袋掏出点零钱都比你……”啊!她忘了带钱包,正要掏钱的夏春秋这才发现糗了,早上走得急,被钟璧的大家伙给吓住了,竟然只带了手机就出门。
“我请两位如何?”温和略带低音的男声骤地响起。
“你是……”不认识。
“学姊,他是……”夏瑜正要介绍,吕稚明的童音先一步发出。
“舅舅!”
面容俊秀白晰的谦和男子露齿一笑。“我叫段天军,是小明的舅舅和监护人,小叫多亏有你们的照顾。”
段天……断天集团?夏春秋留心的多看了两眼。“这是我们分内应该做的事。”
“是你客气了,我知道小明的情形有多糟糕,他连我都不认了,要不是有你帮忙,这一声舅舅我怕是听不到了。”看到外甥眼中的光彩,段天军庆幸没找错人。
“小孩子容易钻牛角尖,找出症结点解开就好,照目前的复健状况看来,会比预期的快些。”
他一听,面有喜色。“那真要好好感谢两位喽!我做东,请不要推辞,就小明的复健上我还要向你们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