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伏天,赤日炎炎。
柳九九收完帐回九歌馆的路上经过柳城河,擦汗的手帕被一阵歪风吹进了河里。柳九九“嘿”了一声,捡了根竹竿撩起袖子去打捞手帕。
柳九九样貌生得讨喜,白女敕圆润的包子脸,就像刚从锅里捞出来还裹着一层水的汤圆,一双眼睛就跟浸了水的黑葡萄一般,水灵清澈。她的身材尚不算纤瘦,却另有一种水灵的丰腴美。
她手握竹竿踮着脚,生怕摔进河里,笨拙的模样就像一团绒毛小白兔,水面上漂浮的手帕被她用竹竿越捣越远。她望着越漂越远的手帕,蹙着一双小眉头,攥紧馒头小肉拳,气得在原地跺脚“哼”了一声,丢下竹竿放弃打捞手帕。
正准备转身离开,她眼前却忽地一花,产生了幻觉——她瞧见水里倒映着一个穿着黄衫身姿俊朗、负手而立的男人,她怔住,回神后抬手揉了揉眼睛,回身瞧瞧四周。
可这四周除了她,再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什么黄衫男子,那……水面上倒映的黄衫男子是谁?柳九九再定睛看时,水面上倒映的只有穿着绿衣衫的自己。
眼花、眼花,一定是她没吃朝食饿得头昏眼花了吧?可是她为什么会看见一个男人啊?难道是她的梦中情人?
柳九九觉得不大可能,她的梦中情人是糖醋排骨、糯米鸡……
她抬手捏了捏胀痛的太阳穴,暗自思忖,回头得炖两只猪蹄宽慰一下自己的肚子,做为一个厨子,断不能容忍自己饿得头昏眼花……这般想着,她转身迈开步子往回走,但她刚跨出没两步,脚下一滑,身子没稳住,整个人朝后一翻,“扑通”一声栽进了河里。
柳九九不会泅水,她在水里浮啊沉沉呛了一口水,连呼救声都喊不出,就在她快失去意识的时候,她听见耳畔有个清润微怒的声音传来——
“这糖醋排骨给朕倒掉,朕不想再看见这么恶心的排骨!”
从此人的语气里便可想象出声音主人的震怒和无奈。
柳九九呛了一大口水,难受得要死不活。做为柳州城最好的厨子,她平日里最见不得谁糟蹋食物,尤其是糟蹋她挚爱的排骨,在她心中没有做不好的排骨,只有做不好排骨的厨子。于是她攥紧肉肉的拳头在水里一边扑腾,一边秉着职业操守大吼了一声,“暴殄天物遭雷劈!”
是嘛,暴殄美食就该遭雷劈!
随后她又呛了一大口水,眼前一黑,彻底没了知觉。
而那男子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刻在京城皇宫干极殿内,坐在铺着橙黄垫、雕花楠木椅上用午膳的周凌恒。
干极殿正殿以琉璃黑砖铺地,细致的石料上映出殿内陈设的模糊影子,大抵是为了彰显九五之尊的崇高身分,殿内的摆设一片橙黄。
周凌恒的目光掠过一桌的珍馐佳肴,一双锐利的眸子直接落在正中那盘糖醋排骨上。他用眼睛仔细辨别这道菜,忍不住蹙起眉头,仅瞧色泽以及鲜浓的汤汁就知其味不佳。
一旁伺候周凌恒用膳的太监和御厨望着眉目紧蹙的皇帝,皆捏了一把汗。
有强迫完美症的周凌恒狠不得掀了四方桌,抽出宝剑把御厨给剃成秃子送进感业寺里当和尚!做糖醋排骨竟然不撒芝麻,这御厨新来的?
这种不撒芝麻的糖醋排骨,断不能忍!
周凌恒一拍桌子,指着桌上那精致银盘里盛装的糖醋排骨,怒火中烧道:“这排骨能吃吗?选料太瘦,汤汁过于浓稠,糖太多,油水不够,你是想将朕矜贵的牙缝给塞得满满当当的吗?这糖醋排骨给朕倒掉,朕不想再看见这么恶心的排骨!”
御厨吓得浑身发颤,因为一盘排骨掉了脑袋可不值当,他抬起袖子擦了一把汗,弯着腰从太监手中接过银盘,正准备端着排骨退出去,就听陛下一声吼——
“你说什么?”
御厨一颗心还没放回去,被皇帝这一声吼吓得三魂七魄都快散了,他举着排骨跪下,哭丧着脸道:“回……回陛下,小的什么也没说。”
周凌恒怒视着御厨,一双眸子沉如幽幽古井,“朕方才分明听见你说『暴殄天物遭雷劈』,你咒朕遭雷劈,好大的胆子啊!”一个小小厨子胆敢对他出言不逊,翻天了!
罚,必须罚!
“小安子!”
伺候周凌恒用膳的太监上前一步,颔首道:“陛下。”
周凌恒指着御厨,“拉出去剃了头送去感业寺当三个月和尚。”
小安子忙命人将御厨拖出干极殿,等离了干极殿好远,小安子这才对御厨道:“你莫要觉得委屈,陛下近日因为排骨魔怔了,被陛下送往感业寺当和尚的御厨有一、两百个,你这一过去,正好可以同那群老厨子作伴。”
御厨欲哭无泪,眼巴巴望着小安子,“公公,我方才啥话也没说啊,陛下也太……”厚颜无耻诬蔑人了吧?
小安子拍了拍御厨的肩膀,表示同情,意味深长地道:“帝心难测。”
殿内的周凌恒全然没了食欲,他气呼呼地坐回椅子上。这年头的御厨胆儿真肥,诅咒他天打雷劈也罢,还非得装个女人腔调,以为装成女人腔,他堂堂天子就辨别不出了吗?
而说起他跟糖醋排骨的“孽缘”,皇城内的厨子们是深有感触。
周凌恒当太子时,机缘巧合之下爱上了糖醋排骨,登基之后对糖醋排骨的要求越发苛刻,曾在京城广贴皇榜招纳御厨,但凡京城有些名气的厨子都跑去宫中应试。
之后不过三个月时间,先进宫的那拨厨子得罪了周凌恒的“舌头”,统统被罚去感业寺当和尚,轻则三个月,重则三年,之后进宫的几拨厨子也无一幸免,全被送去当和尚。
京城内仅剩的一些好厨子不敢再进宫,更不敢再展现自己的厨艺,以至于京城酒楼的菜越发难吃,短短三年光景,京城便成了整个大魏朝最无美食特色的地界。
外来走商的人每来京城,都会自备干粮酱菜,甚至自带厨子——唉,商人们也不想如此麻烦,但谁让京城的菜如此难吃呢?
那日柳九九喝了一肚子的水,说起来也神奇,大概是因为她身上的肉太过于肥腻,连乌龟都嫌弃,她是被河里一只大乌龟给顶上岸的,醒来之后她的精神似乎就有点儿不太正常。
她老在洗脸时看见水中倒映出一名黄衫男子的身影,睡觉时老听见耳畔有人说话。她时常听见耳畔有个男人吼——“除了桂花糕和金丝酥雀,朕统统不要!”那男人吼得还挺霸道的,听语气俨然就是个大爷。
有一次她被吓得魂不附体,不小心端着洗脚盆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洗脚盆倒扣在她头上,让她生了好一场大病,为此九歌馆关门整整五日,第六日重新开张,柳九九为挽回客源亲自下厨待客。
柳九九下厨时会屏退左右,关上门独自做菜。
这日她舀了一瓢热水洗锅,用丝瓜布将大铁锅涮干净,之后将灶内火烧旺,等铁锅烧热下油,下红糖炒糖色,待红糖在锅内化开,将事先腌好的排骨下锅。
她精挑细选的排骨精肥各半,肉纤均匀,在锅内几经翻炒变成糖褐色后,排骨快起锅时倒入一早调好的酱汁儿勾芡。汤汁儿裹着精肥各半的排骨,散发出浓厚的糖醋香,起锅时柳九九抓了一把芝麻撒在排骨上,一盘完美的糖醋排骨出锅。
她挑起一块排骨塞进嘴里尝味儿,偏偏耳边又传来那个诡异的声音——
“这个排骨不喜欢,给朕换掉!”
这回的声音比以往更为清晰,彷佛说话的人就在她耳边,不……就在她耳内。
柳九九端着排骨环顾了一圈,颤颤巍巍地问道:“谁?谁在说话?”
与此同时的京城皇宫内,周凌恒用手中银筷戳了戳银碗中的排骨,便听见耳畔有人问“谁在说话”。他不禁蹙眉,慢条斯理地放下银筷,撇过头瞪了一眼伺候他用膳的太监,“我说小安子,你什么时候也学女人说话了?”
小安子正在心里盘算主子吃了几口菜,主子突然问话,让他有片刻愣神,“陛下,小安子刚才没说话啊。”
周凌恒斜睨了他一眼,“小安子,你当朕是聋的吗?”
小安子一脸委屈的垂下头,闭口不言。陛下最近越来越魔怔了……
就在这个时候,周凌恒耳边传来异常刺耳的一声尖叫,他揉了揉耳朵,死死瞪着小安子,正要开口训斥,耳边又传来哆哆嗦嗦的女声——
“锅铲神仙爷爷……小女子无意冒犯,您别吃小女子,小女子皮糙肉厚,又肥又腻,您老不好嚼啊。”
周凌恒看了眼闭嘴未语的小安子,又看了眼殿内,这殿内除了他跟小安子没别人啊,谁在说话?
“小安子,你有没有听见女人在说话?”
小安子双腿一软跪下,颤颤巍巍地道:“陛下,您别吓小安子,您吃点东西吧,您看您,都饿出幻觉了。”
周凌恒抬手捏了捏耳垂,耳中的声音越发清晰。
“锅铲爷爷,是小女子在说话,小女子跟您跪下了,您放小女子一条生路啊。”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远在千里之外柳州城的柳九九。她方才听见周凌恒说话,以为是自己手中锅铲在说话,顿时当作是锅铲成精,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跪下求爷爷告女乃女乃。
周凌恒这会儿也被吓得不轻,但他好歹是九五之尊,不惧妖魔。他咳了一声,肃声问道:“妳是何人?”
跪在灶台前的柳九九盯着灶台上的锅铲,哆哆嗦嗦地道:“小女子乃是柳州城的柳九九,小女子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身上全是肥肉,又肥又腻,为了不糟蹋您老矜贵的舌头,你老去吃……去皇宫吃狗皇帝的肉!”
柳州城?狗皇帝?
皇城离柳州城有半个月的路程,他能听见千里之外的女人说话?要紧的是,这女人还叫她狗皇帝?
周凌恒也顾不得这件事的荒诞程度,捏着银碗的手青筋暴起,“妳再给朕说一遍!”
柳九九跪在灶台前盯着锅铲一怔,锅铲爷爷发怒了?
小安子望着自言自语的周凌恒,陛下饿魔怔了?
柳九九怔了片刻,很快发现锅铲还是那个锅铲,除了会说话,似乎其他什么也不会,难道是个半成精的锅铲?她试探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随后年轻男人的声音差点没将她耳膜震破——
“信不信朕让妳去当尼姑?”
柳九九捂住自己的嘴,慢吞吞地从地上起来,小心翼翼靠近灶台,用菜刀戳了戳锅铲。
这锅铲大爷除了会说话,没有血盆大口,更没有锋利双爪,而且这锅铲还有姓,姓郑!
啧,看起来这姓郑的锅铲就是个软包子嘛!
这般想着,柳九九胆子突然大了起来,她撩起袖子做出一副“敢惹老娘不想混了”的架式,气势汹汹地举着菜刀往锅铲上一阵猛砍,嘴里碎碎念叨,“我砍死你这个锅铲精!”
柳九九不过十七、八岁,又是天生女圭女圭脸,声音绵软正如足月的小羊羔,远在千里之外的周凌恒听着耳中越发清晰的绵软女音,确定不是幻觉,毕竟他这么聪明的皇帝,怎么会幻觉出这么个傻妞?
他忽地觉得有点意思,原来千里传音不是传说?
这姑娘说话小安子听不见,只有他能听见,那这姑娘是隔着千里跟他心有灵犀喽?
厘清楚这其中因果,周凌恒挥手让小安子退了出去。
小安子退出去后让宫女太监守住殿门,他自己则撒开双腿跑去慈元宫找太后。
殿内的周凌恒咳了一声,道:“锅铲姑娘,妳别砍锅铲了,朕……我不是锅铲精,我是京城人,依现下的情况看,我们大概是千里挑一的有缘人,能隔着千里听见彼此的声音。”
柳九九顿住,攥着菜刀的手紧了紧,紧接着她一手扠着腰一手举着菜刀,瞪大眼睛环顾四周,问:“你说你是哪儿的人?”
“京城。”周凌恒回答。
事情这么荒诞,柳九九当然不信,她举着菜刀推开厨房门,丫鬟糯米正贴着门板偷听她自言自语,她突然开门,糯米差点栽在她的菜刀上。
柳九九将菜刀往头顶一举,用手掌抵住糯米的额头,吩咐道:“糯米,妳去房顶看看有没有人。”
糯米点头应了一声,忙转身去搬院中的梯子。
她爬上高处,伸长脖子看了眼房顶,回道:“小姐,房顶没有人。”
“妳再仔细瞧瞧。”
“小姐,这附近除了妳跟我,没有别人。”糯米从木梯上下来,迈着一双小短腿跑过来,她伸手模了模柳九九的额头,“小姐,妳是不是又生病了?”
柳九九一巴掌拍掉糯米的手,耳朵里又传来周凌恒的声音——
“我不在房顶,我在京城,妳得信我。”
“糯米,妳有没有听见有人说话?”柳九九问着面前的丫鬟。
糯米怔怔望着神神叨叨的小姐,顿了一会儿才摇头说:“小姐,我什么也没听见。”
“好了,我知道了。”说罢柳九九走进厨房,“啪”一声关上门。
没一会儿,糯米隔着门板听见厨房里传来小姐一惊一乍的声音,她担忧的戳开薄薄一层窗户纸,瞧见小姐正举着菜刀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她被小姐这副模样吓得不轻,心想难道小姐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她慌了神,心底没了主意,想了想后便提着裙襬往外跑。
她跑回酒楼大堂,拽过正在柜台算账的年轻男人,气喘吁吁道:“土豆、土豆不好了!小姐……小姐她疯了!”
土豆算完帐,拿起算盘摇了一下,蹙眉看着糯米,问道:“何事?”
“小姐……小姐她拿着菜刀在厨房砍锅铲,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糯米攥着土豆的衣袖,想起小姐那副模样,就像发羊痫风似的,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土豆曾是柳家爹爹的贴身护卫,柳家爹爹去世后,土豆便带着小他五岁的柳九九和糯米来了柳州城,在繁华闹市处开了这家九歌馆,卖好酒好菜赚钱过活。土豆听了糯米的话,临危不乱,指挥她道:“快,快去把店门关上,把客人请走。”
糯米应了一声,转身去请走店内的客人,待客人都走后,两人将门闩好,糯米攥着土豆的袖子回到后院厨房,鬼鬼祟祟地来到厨房窗下。
土豆推开厨房木格油纸窗,偷偷看着厨房内自言自语的柳九九,糯米也跟着觑了一眼,她戳了戳土豆的胳膊,“土豆,小姐……不会是疯了吧?”
土豆蹙着眉,捏着下巴一本正经道:“小姐可能是在跟锅子和菜刀培养感情?”
他的声音刚落,就看见柳九九举着菜刀在原地蹦了一蹦,继而举着菜刀仰天狂笑三声。
“奇了、奇了!”
糯米扯着土豆衣袖,扁嘴要哭了,“完了……小姐真的疯了。”
土豆故作镇定,“可能是小姐研究出什么新秘方?”好吧,他这明显是自我安慰。
柳九九觉得能跟千里之外的人说话很稀奇,她握着菜刀往灶台上一坐,问周凌恒,“铲子大哥,京城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很繁华啊?我听土豆说,京城遍地是坏人,全是会吃人的那种。”
周凌恒手撑着下巴,戳着碗中排骨,“瞎说,天子脚下哪里来的坏人?”
“狗皇帝就是坏人,狗皇帝脚下铁定也一群坏人!铲子大哥,我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京城人,你不会是骗我的吧?”柳九九跳下灶台,舀了一瓢水进锅里,用丝瓜布涮锅。
周凌恒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还没听过谁说他是狗皇帝。“铲子丫头,妳说谁是狗呢?”
“我说狗皇帝啊。”柳九九说。
虽然周凌恒对能跟千里之外的姑娘“心有灵犀”很感兴趣,但不代表他对这个女人没有脾气!他差点下意识喊出“来人啊,把这刁民给朕拖出去剃成光头送去当尼姑”这种话来,好在他反应快,吞了口唾沫扭过头,忍了忍,这才能心平气和的说:“我说姑娘,当今皇帝登基以来减免赋税,兴修水利,大力惩治了贪官污吏,这般好的皇帝怎么就是狗了?”
“怎么都是狗!”柳九九咬牙切齿,一刀砍在案板上,“狗皇帝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像狗!”
周凌恒攥紧拳头,额间青筋暴出,压制着怒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铲子妹妹,这排骨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呀,妳见过那英俊不凡、威猛高大,长得跟谪仙一样的皇帝吗?”
“呸,比大黑还丑。”柳九九啐了口唾沫。
“大黑是谁啊?”周凌恒淡淡问她,一团怒火憋在胸腔打转儿,他已想到最坏的结果,顶多就是剽悍黑肤的壮汉。
“大黑狗喽。”柳九九端起自己方才做的糖醋排骨,“呀”了一声,“排骨都凉了。”
周凌恒忍无可忍,说他像狗,他尚且可忍,但是说他连狗都不如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还有居然将他比喻成土里土气的乡下大黑狗,他堂堂九五之尊怎么连条乡下土狗都不如了?
他一拳头捶在桌子上,“妳再说一句,朕让妳全家都去当光头!”
他已经许久没跟女人发过火,这是今年来的第一次,准确来说,除了太后,他今年几乎没跟女人说过话。今儿个他好不容易跟一个千里之外的女人说了话,却将他气得不轻。
不过柳九九好半晌都没动静,他起初以为她是怕了,过了约莫一刻钟时间,他才意识到他已经听不见柳九九说话了。
周凌恒憋了一口气有点失落,他居然有一种跟人吵了架,人家却不屑理会的挫败感;他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似的,好多年心里没这么淤塞过了。
他起身来到书案前拿了笔,在纸上写下——柳九九,柳州城。随后,他令侍卫前去柳州城调查柳九九。他想知道,柳州城是否真的存在柳九九这么个姑娘。
柳九九再跟周凌恒说话时,那边已经没了响应。她端着排骨愣了会儿神,回想自己她跟这位姓郑的大哥说话,怎么感觉跟场梦似的?
她抬手掐了一把自己肉肉的脸,疼得“嘶”了一声,不是梦,方才确实发生了稀奇古怪的事。她心中不禁有几分遗憾,她方才都没来得及跟那人详细说狗皇帝怎么个狗法呢。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和狗皇帝一起玩耍过,那会儿狗皇帝还不是太子,只是一个谁都能欺负的爱哭鬼,她也喜欢欺负他,谁让他长得跟头黑熊似的,好吓人。后来……柳九九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后来的事情她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她就觉得现在的皇帝是狗皇帝,具体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唯一能理清楚的理由便是:皇帝长得跟条大黑狗似的……
柳九九对京城没什么印象,她小时候在京城时女乃娘从不让她出门,等她长到能出门的年纪,她已经不在京城了。
她经常听人说京城繁华,可京城到底繁华到什么程度她想象不出,她脑海中对京城的印象概括成一句话便是——京城繁华,但是坏人也多。
端着一盘冷掉的排骨懒洋洋走出厨房,一开门便瞧见土豆和糯米在院中练太极,两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她将排骨搁置在院中的石磨上,对两人招手,“糯米、土豆,来吃排骨。”
糯米跑过去端起排骨,一双黑亮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她,弱弱问道:“小姐,今天还开张吗?”
柳九九扠着腰,做出一副“开张看心情”的架式,“明儿个开吧。”她打了个哈欠,“我好困。”
土豆看柳九九的神色有些奇怪,想说什么话又给吞回了月复中,“小姐,您好好歇息。”
等柳九九走后,糯米放下排骨拽着土豆的胳膊,“哇”地一声哭开,“这才什么时辰,小姐就困了,小姐不会真的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吧?我听街尾的大婶说,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行为就会变得古怪,白日困顿,晚上精神。”
土豆想了一下这几日柳九九的状况,可不就是“行为古怪,白日困顿,晚上精神”?他一拳砸在石磨上,道:“咱们去请个道士回来。”
糯米小鸡啄米般地点头,“我也这么想。”
两人说干就干,当天下午便上山请道士。
午后,柳九九抱着软绵绵的枕头睡得正香,忽地被楼下一片铃铛的吵闹声给扰醒。她打了个哈欠走出房门,站在楼梯上一瞧,只见九歌馆里来了一群摇铃铛烧符咒的道士。
作法的老道瞥见柳九九,挥舞着桃木剑冲上楼梯,围着她铃铛“叮叮当当”的摇。柳九九这几日睡眠本就不好,好不容易睡个午觉还被这群道士给吵醒,心情十分不美丽。
这些道士是来干么的?
她捂住耳朵,老道见状“嘿”一声大喊,“妖孽!妳怕了吗?”随后掏出一张符咒,啐了口唾沫,嘴里碎碎念了句“太上老君”,手指一点将沾满口水的符咒贴在柳九九脑门上。
柳九九感受到了来自老道的恶意,她什么时候变成妖孽了?她一把扯掉脑门上的符咒,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口水,忍无可忍地抬腿踹了一脚老道,大概是她用力过度,老道被她一脚踹下楼梯,“咕咚咕咚”滚了一圈,顿时浑身腰酸背疼如被抽了骨头,哀叫连连。
见老道滚落楼梯,小道士忙上前将老道扶起来,老道的帽子摇摇欲坠,好不容易站稳后用桃木剑指着柳九九,大喝一声,“妖孽!妳如此作怪,休怪贫道手下不留情!”
柳九九扫了一眼被撒满符咒的九歌馆,抬手扶了扶胀痛的额头,“这臭道士到底是谁请来的?”她的目光落在站在角落的土豆和糯米身上。
糯米一向胆小,一把将土豆给推了出去,指着土豆说:“小姐,我没钱请道士。”
土豆暗地掐了糯米一把,龇牙道:“小糯米妳怎么这么没义气,说好的有难同当呢?”
这个时候当然是明哲保身要紧,糯米抬头望着房顶,一脸“不关我事”的神情,低声对土豆说:“我说的可是『有吃同享,有难你挡』。”
土豆望着她无辜的侧脸,小姐的厨艺她没学到,倒是将小姐耍赖的功夫学得入木三分。
柳九九对着一群道士下了逐客令,然而要道士命的是,柳九九不给钱!老道差点没撩起袖子跟柳九九拚命,柳九九拿出菜刀将老道的拂尘在空中片成了好几段,落在桌上时还摆出了个“滚”字的造型。
老道被柳九九这出神入化的刀法吓得双腿发软,这他娘的不是妖魔上身才怪咧!好道不吃眼前亏,老道带着一干小道跑出九歌馆,走之前还大喊道:“妖孽等着老道回来收妳!”
柳九九踩在九歌馆门坎上,冲着泪奔而去的老道做了个鬼脸,“本妖孽等着你!”
这年头稀奇事天天有,今日似乎特别多。
她转过身望着土豆,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土豆就先解释道——
“这老道路过,非说咱们九歌馆有妖孽,说是免费捉妖,我这才放他进来。”说完看着小姐手上的菜刀,吞了口唾沫。
柳九九低哼一声,“什么人都想来我九歌馆骗钱,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糯米看着小姐手中提着的那把明晃晃的菜刀,小脑袋就跟小鸡啄米一般边点边道:“对、对,那个老道确实没什么斤两。”连小姐身上的妖孽都赶不走……
不过自从老道走后,九歌馆的生意出奇的差,接连两天都没什么客人来,第三天的时候,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客人,柳九九正要上前问客人吃什么菜、喝什么酒,还未开口那位客人就被人给拽走了。
柳九九越想越奇怪,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更奇怪的是她一上街,众人便不约而同给她让开一条道。柳九九第一次受到这种优待,难不成是她大病初愈后,身上突然多了一种令人倾倒的气质?
不对,街上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嫌弃嘛。
柳九九再次出门时,将自己打扮成了精神矍铄的老太婆,用面巾遮着脸,慢吞吞地在街上走。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在柳州城红透半边天,再一探,柳九九泪流满面,心里像是被大黑狗践踏了一遍又一遍。
“听说了吗?九歌馆的老板娘。”
“柳九九啊,听说了,掉进河里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啦!”
“那可不,青山的紫阳老道亲自去作法事,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啊?”柳九九凑进人群里问道。
“那妖孽太厉害,一口气将老道给吹出了九歌馆。”
柳九九模了模自己的嘴,她一口气连鸡蛋都吹不动,这些人吹牛好歹打个草稿好嘛?
她抬头望天,被这谣言气得泪眼汪汪,插话道:“我怎么觉得老板娘是天仙下凡啊,不然早把老道给吃了吧?”
柳九九这话一出,扎堆儿听八卦的街坊邻居感受到她不一样的立场,纷纷扭过头看她,“妳谁啊?”
有精明人一把扯掉柳九九的面巾,她那一张白女敕女敕的包子脸暴露无遗,众街坊看清楚柳九九那张脸,“哗”一下齐刷刷跳开。
他们认出是柳九九,没给柳九九解释的机会,全一溜烟跑了。
柳九九心中淤塞,垂头丧气地回到九歌馆。
土豆手撑着下巴,在柜台里打算盘算账,糯米拿着鸡毛掸子在桌椅上扫灰尘。柳九九垂头丧气拉了条板凳坐下,打量了一眼九歌馆后发起愣来,以前生意多好啊?自打那老道妖言惑众之后,她这九歌馆几乎没了生意。
柳九九无泪哽咽,垂头丧气回到厨房开始做晚饭。
她憋闷得无以复加,只好进厨房做排骨安慰自己。厨房里有糯米买的新鲜排骨,她挑了一块肥瘦适宜的,夹带着一腔愤怒将排骨抛向空中,菜刀刷刷刷挥几下,少顷,一段段大小均匀的排骨整齐的落在青瓷盘中。
柳九九调好酱汁开始下锅做糖醋排骨,恰巧这时候千里之外的周凌恒也在吃排骨。
一个在做排骨,一个在吃排骨,两人再一次可以听见对方说话。
柳九九听见周凌恒很嫌弃地说道:“这排骨不好吃,给朕换掉。”
本来柳九九心情还很低落,听见姓郑的声音,登时两眼放光,她一边煸炒排骨一边对着大铁锅脆生生大喊,“大哥!”
周凌恒正要对御厨和小安子发火,就听见柳九九脆女敕的声音。这声大哥叫得周凌恒心坎一软,他放下筷子,望着御厨的方向笑着响应,“哟,铲铲姑娘啊。”
小安子看着陛下对着御厨笑得那个荡漾,顿时一张白脸变得青黑,像吃了几斤狗屎般。
御厨脸上更加不好看,他长得如此剽悍,胡子拉碴的,皇帝陛下怎么叫他“铲铲姑娘”呢?而且陛下的表情和声音还那么的……柔情似水?
御厨眼中饱含泪水,他跪在地上望着周凌恒道:“陛下,小的不是姑娘,小的的小名也不是铲铲,是『锅锅』。”
小安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闭紧了嘴,攥紧拳头憋住笑意。
周凌恒瞪了眼御厨,一脸不快地看着他,“朕,跟你说话了吗?”还锅锅,锅他个大黑狗啊!
御厨怔住,有片刻的茫然,“陛下,您不是在跟我说话?”
这厨子排骨做得难吃也就罢了,还这么厚脸皮跟他搭话?不过再一次跟铲铲姑娘对话,他心情不错,没有为难御厨,为了不让人觉得他是疯子,他一挥手,屏退左右,开始跟柳九九说话。
周凌恒问她,“铲铲姑娘,近来可好啊?”
柳九九对着一锅排骨表示满月复委屈,她带着哭腔道:“回排骨大哥,我最近一点都不好。”接着她将妖道如何诬蔑她名声的事儿一一告诉了周凌恒,大概因为对方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因此她吐起苦水来无所顾忌。
周凌恒觉得铲铲姑娘真是真性情,什么事儿都讲给他听,包括她是如何将老道踹下楼梯、如何将老道吓唬走,又是如何扮成老太婆上街探听消息,最后又是如何将围在一起八卦的众街坊给……吓走。他觉得这姑娘不仅直性子,还特别与众不同——年纪不大却做得一手好菜,刀法如神,最爱做的菜是糖醋排骨,最拿手的菜也是糖醋排骨。
柳九九一边涮锅一边跟他说:“排骨大哥,我跟你讲,做这糖醋排骨是很讲究的,出锅时撒一把芝麻,那才叫一个香。”
周凌恒一拍大腿,“妳做糖醋排骨也喜欢放芝麻?巧了,我最讨厌谁做糖醋排骨不放芝麻。”
柳九九发现自己跟他聊起话来很投机,从排骨选料谈到做法,以及怎么调酱汁儿。周凌恒十指不沾阳春水,他不会做,但会吃,他忙拿了纸笔将柳九九说的方法给记录下来,打算交给御膳房那群饭桶去研究。
两人从排骨聊到京城繁华,周凌恒提议,“铲铲姑娘,妳在柳州城坏了名声,不如来我们京城?京城地灵人杰,妳的厨艺若是真好,定能赚得金银满钵。”
柳九九捏着下巴思量,觉得他这个提议可行。京城虽然有狗皇帝,但好歹地灵人杰,遍地富豪,九歌馆现在在柳州城没什么生意,她带着土豆糯米,长此以往可能会被饿死。
柳九九将排骨端起来,她跟周凌恒说话说得太过投入,糖醋排骨又凉了。
她“呀”了一声,道:“排骨又凉了……”排骨要趁热吃,一旦凉了便没那么酥脆。
“排骨又凉了”这句话刚落,周凌恒还来不及问她何时来京城,两人之间便断了联系。
周凌恒发现,上一次柳九九也是说了句“排骨凉了”,两人之间便断了联系。他琢磨起上次两人千里传音的情景,似乎也同这次一样,一个在吃排骨,一个在做排骨。
将前后因果理了一番,断定只有在吃排骨的时候才能跟柳九九隔着千里对话,且有时间限制,一旦柳九九那边排骨凉透,他们两人之间的联系便会断掉。
如此,周凌恒再也不管御厨手艺如何、糖醋排骨做得好不好吃,每一顿必少不了糖醋排骨这道菜。
但是之后几日,他都没能再听见柳九九的声音。
他每日被国事扰得头疼,食之无味,寝之无眠。
等到第七日,小安子正替他往碗里夹了一块糖醋排骨,他耳中便传来柳九九慵懒的哈欠声——
“排骨排骨,糖醋排骨……”
柳九九今儿个心情好,九歌馆总算有客人上门光顾。
那位客人不看菜单不问价钱,握着一把剑往最里处的桌子坐下,继而将手上的剑往桌上一拍,冷酷吩咐柳九九,“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都上来!”随即掏出一锭金子搁置在桌上。
糯米拿过金子咬了一口,扭过头低声告诉柳九九,“小姐,金子是真的。”
柳九九二话不说跑回厨房,开始做九歌馆的招牌菜——糖醋排骨。
周凌恒再一次听见柳九九的声音,欣喜万分,“铲铲姑娘!”
“排骨大哥?”柳九九好奇了,“怎么我每次做糖醋排骨都能听见你说话?其他时候就不成?”
周凌恒将自己理出来的想法跟她说了一遍,柳九九细细一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排骨大哥,我今天心情好,你给我唱个曲儿?”
她好久没这般高兴过,听说京城的曲儿特别好听,咿咿呀呀地很有韵味,她一直想听,但一直没有机会。
周凌恒脸黑了,“唱曲儿?”他堂堂九五之尊,这丫头竟吩咐她唱曲儿?!这姑娘胆子挺肥实啊。
柳九九抓了一把盐撒进锅里,“你不会唱就算了,看来你们京城也有不会唱曲儿的无能之辈嘛。”
她暗自“哼哼”一声,以为周凌恒不会听见,殊不知周凌恒不仅听得清楚,还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更奇怪的是,柳九九被锅里溅起来的热油烫了手背,疼得“嘶”了一声,周凌恒的手背也跟着一阵热辣辣的疼。
柳九九觉得奇了,“我被热油烫了手,你能感觉到?”
周凌恒也觉得纳闷,“好像能?我拧一下自己大腿,妳感觉一下。”语罢,他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问她,“妳疼不疼?”
柳九九回答,“不疼,一点都不疼。”她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还没来得及问他疼不疼,耳中便传来他的惨叫声——
“死女人妳对自己下手轻点儿!”
柳九九的语气很无辜,“我……很轻啊。”
周凌恒大腿一片火辣辣的疼,他有点崩溃,感受到老天爷对他的不公平,他跟这女人心灵相通时,这女人受的皮肉苦痛他能感觉到,而且似乎他所受的痛苦,比这女人所受的痛苦还多几分?
可怕,这太可怕,若这女人在跟他心灵相同时抹脖子切月复,他岂不是要疼死?
周凌恒脑中有片刻空白,他神色一沉,双眸变得阴鸷冷厉;他忽然觉得这女人和他之间没了乐趣可言,柳九九的存在成了他的威胁。
柳九九隔空感受到周凌恒的压力,她问道:“排骨大哥……你没事儿吧?”
“没事。”
他的语气明显沉了几分,让柳九九好不习惯。
土豆和糯米见小姐在厨房半晌不出来,便去厨房催她,两人在窗户外偷窥厨房内,发现她又在对着一锅排骨自言自语了。
柳九九感觉到周凌恒心情不佳,她暗自思量,好歹两人缘分一场,她总得安慰他一下,本着义气二字,她劝慰道:“排骨大哥,我做排骨的时候是不会掐自己大腿的,平时也极少让热油伤到自己。排骨大哥,您要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我会很过意不去。”
周凌恒有点不想理这个女人,凭什么心灵相通时他能感觉到她的痛苦,可反过来她却感觉不到他的痛苦?这也忒不公平了。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两人的耳中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柳九九觉得气氛尴尬,她说:“不然……我给你唱曲儿吧?我唱曲儿也不错的……”她说着便举着锅铲在灶台前扭起腰肢儿,开口唱起《拜月亭》。
但柳九九五音不全,唱出来的曲儿就跟念经似的。
周凌恒抬手扶额,“得,妳别唱了,让我静静。”
柳九九“欸”了一声,旋即停下,抓了一把芝麻撒进锅里。
厨房外的糯米和土豆瞧见小姐对着一锅排骨自言自语,还叫什么“排骨大哥”,当场石化。
糯米道:“土豆,小姐身上的妖孽越来越厉害了啊。”
土豆模着下巴替柳九九辩解,“什么妖孽,我看是那老道胡说八道。”
糯米道:“那你怎么解释小姐对着一锅排骨说话?”
“大概是为了跟排骨培养感情,这样做出来的糖醋排骨更好吃吧?”
“那你怎么解释小姐对着一锅排骨跳舞唱曲儿?”
土豆回,“……大概是为了满足排骨的需求?”
糯米再无言跟土豆对答,土豆现在是越来越会强词夺理,排骨……需要什么需求?
九歌馆厨房内,柳九九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翻炒着锅中翠绿的青菜,糖醋香和煸炒素菜的清香从窗户缝隙里飘出去,馋得土豆和糯米垂涎三尺。
干极殿内的周凌恒坐在楠木雕花椅上,手撑着额头,心情低落。做为九五之尊,感知竟被一个女人牵制?当真让他郁闷不已。
他说想要静一静,柳九九当真闭了嘴不再说话,她哼小曲儿的声音很小,但在周凌恒耳中她的声音非但不小,还十分刺耳。
他有点抑郁,揉了揉太阳穴想张口叫柳九九闭嘴,可他这会儿郁闷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排骨不凉,两人联系不断,他此刻巴不得他跟柳九九的联系赶紧断,巴不得她以后都别再做排骨,万一下次心灵相通时柳九九拿刀抹了自己脖颈,那他岂不是也要跟着她一起疼?
柳九九听着他咳声叹气,努嘴表示好无奈。这个男人真是矫情,这么担心做什么?不就是能在两人心灵相通时感觉到她的疼痛吗?这有什么?她又不会在做排骨的时候拿菜刀抹自己脖子……
她这边青菜刚装盘,那边蒸笼里的粉蒸五花肉便好了。她打开竹蒸笼,一股热气氤氲四散,粉蒸肉的香味儿充斥她的鼻间,这种菜香让做为厨子的她相当满足。
蒸笼最下一层是一只紫砂炖盅,里边是野菌肘子,野菌肘子经过几个时辰炖煮,皮肉已经软烂,浓郁的鲜汤香味四溢。
她将三菜一汤放入托盘,撩起袖子蹲将灶内没有烧完的柴火取出来,戳进灶灰里将火头熄灭,起身端起托盘,眼睛直勾勾看着门对周凌恒说:“排骨大哥你先静一静,我去给客人送菜。”
周凌恒没有应答,他只想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