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亚哲在彼端滔滔说着,她像听了进去,又像什么都未听进,直至那端声音微扬:“菲菲,你是听到睡着了?”
“啊?喔。”她回神,“哥,你说什么?”
“说你是听到睡着了吗?”
“没有,我在听呢。”听他说他很久以前就不用展辉的产品、不吃展辉的食品;听他说程东丽是他妹。初时她没想多问,后来是信任才不问,听他说他喊陈语心是为了让这名字能更红,说艺名对程东丽的星运有加分效果;听他说那个出现他经纪公司、在夜里戴墨镜的女人是跟他谈合作的人;他说不要边看报纸边吃早餐,这样会品味不出老板烹调的用心……
他对这两日来立群董事长的弊案冷漠以对,他……他去过她的住处,这段时间只有他去过她的住处……
“哥,我现在有事要处理,晚点回家我们再聊。”她挂了电话,翻着抽屉,她的MP3还在,再往底下翻,拉出最底层抽屉时,她愣了数秒。
她有个不知算好还是不好的习惯——东西经她手,她便能记住摆放位置,稍被挪动她都能察觉。她将这一年多来与展辉相关的报导做成剪贴,簿子就放在爸的照片与其它相簿之间,现在剪贴簿放在最底下……
她瞄见桌上的电脑。她把她和如琦的对话档存入电脑,也把哥传给她的档案存于同资料夹……所以除非拿档案的人同时认识她与哥,从他们各自的电脑拿取挡案,也只有进入她的电脑,才能拿到两份档案。
她静了会,忽抓起钥匙与零钱包冲下楼,跑进便利商店买了几份报纸,问店家有无前两日的旧报,无果又往自己常去的面摊问老板有没有这几日报纸,她如愿要了前两日的报纸,返回家中一篇篇看起。
新闻报导程国珍贪污的同时,也挖出程家那一家的争斗。
豪门恩怨深似海,果然不是无中生有。新闻揭开原来当年那位红透半边天的女星徐凤君是为爱引退,而这则内幕多年前还是由大房向媒体爆料,只是随着徐东俊的曝光,才又勾出这则多年前的八卦。除此,新闻也揭开徐东俊是女星与程家老大所生的秘密,连徐东俊在母亲逝后仍无法入程家门而将姓氏从程姓改为母姓的隐私也被爆出。
上车时,李芳菲将报纸塞进包里,带上花莲带回的伴手礼,驱车回暖暖陪母亲和兄长吃晚饭,离开暖暖,她未往租处方向开,直接将车开向风华经纪公司。
Jeff自监视画面觑见她的车在门口停下时,只当她想念他家老板:直至她神色沉冷地出现,却没看他一眼,迳自从里头楼梯上楼时,才感到情况不对。“东俊扮,嫂子上楼了,好像在生气。”他直接拨打徐东俊手机。
徐东俊似不意外,按断通话,起身打开大门,在门口等候。
她踩上最后一阶,侧首就见着立在家门口的他,她面无表情注视他数秒,才扬起嘴角笑着走向他。“在等什么人?”
“等你。”他抬手欲模她头顶,她却侧过身,看着楼梯口方向,那里有扇门将他住处与楼下隔绝。
李芳菲问:“现在是营业时间,那扇门要关吧?”
“客人从旁边楼梯进出,四楼往五楼的那段做了隔间,客人不知道;里面这楼梯只有几个跟我比较久的知道,他们没重要事不会上来。”
她点头。“那就不关吧。”她转身,经过他身侧,进入屋里。
徐东俊掩门,跟在她身后。“要喝什么?”
“不用,我吃饱喝饱才过来的。”她往沙发一坐,把包包搁身侧。
“吃了什么?”他坐到她身侧,随即感觉她的紧绷。“回我家吃我妈作的。”
他笑一声。“怎么不带我回去见见伯母?”
她愣半秒,偏首看他。“你敢去吗?”
“求之不得呢。”他面上挂着笑容。
“见面礼是什么?”她对上他眼神。“是展辉一席董事?还是程国梁对我哥亲口承认是他授意成立福鸿肉品,而我爸只是人头的录音档?”
他表情不变,眼里有笑意。“说什么呢。”
“说程东丽是你亲妹妹,不是我自以为是的表妹还是干妹,对不对?”
他颔首。“对。”
“说你本来该叫程东俊后来才改成母姓,是不是?”
他垂眼,点了下头。“是。我本来叫程东俊。”
“你是展辉集团创办人的长孙?”
他默了默,掀唇:“看从哪方面说。论名分不算是,论血缘……可能是吧。”
“程国梁是你叔叔?”
徐东俊抿了抿唇,道:“他们没承认过。”
问至此,她身体已微微颤动,抖着手取出包里的报纸,抛至他腿上。“你跟这上面的徐东俊是同一人?”
他微垂着颈项,却没看腿上的报纸,只拿起扔至一旁。“你不是都知道了?”她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所以你无话可说?”
“你想知道什么?”
“你认为我想知道什么、我该知道什么?”李芳菲微扬着嗓音反问后,转眸看向它处。她大口喘息,快呼吸不到空气,直到她深吸口气,呼息稍稳了,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她不爱哭,也不该哭,眼泪无助解决眼下情况;她揩去泪水,回首看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巫祥林的女儿,所以故意接近,等我上勾了从我身上拿取你要的证据交出去,助你完成你的计划。你母亲进不了程家的门,死后无法纳人程家家族公妈体系,你认为她委屈,也因为大房对你母亲的打压,你对程家怀恨在心,才有这一场董事长刚选上就被拉下的戏。你把自己藏在酒店藏在公关店,蛰伏多年,等的就是这天吧?”
“说对一半。”他笑一下,侧眸看她。“楼梯间遇上那次,确实不是我第一次见你。你为了你弟预约公关那次,是我故意安排,除了帮你弟让他别让你这个老师逮住之外,是因为我想见你。”
觑见她眼尾有泪光,他欺近,她却往后挪;他抬手欲按住她,瞥见她正要动作的腿,他立即翻身,单膝跪沙发,另一腿压制她的腿。他掐住她手腕,另一手抬起她脸缘,笑得有些无奈。“很爱动手动脚。你教练哪位,难道没教过你练跆拳是防身自卫、是强健身体、是培养坚韧与忍耐、是建立自立自信,而不是拿来打架的吗?”
李芳菲看着他,不说话。
他松开贴在她下颚的手,模上他眉骨那道淡疤。“不过幸好你就爱动手动脚。这里,才只有这么一点痕迹。”
她看着他手指处。与他关系走至这步,她当然见过这疤,却从未问过,她总想那是他的过去,哪个男孩没冲动时?跌倒摔跤打架难免留伤,他想讲自然会说予她知晓;可他现在这说法,似指这疤与她有关?她弄伤的?为何她全无印象?
“我高二那年一次放学返家途中被人追打,你跳出来训斥他们傻呼呼穿制服出来揍人,会打架却不先学会灭证,之后你把他们一个个踢跑。你听见那些人对我私生子身分的嘲弄,好心建议我去练防身术或是跆拳,你拿手帕按住我这里还嚷嚷破相。”他手又点了点眉骨那道症。
她平时不打架,但年少时确实仗着自己身手不错,干过自以为路见不平、万丈豪情、行侠仗义的美事,他这一提,片段画面涌上。
徐东俊看着她变化的表情。“想起来了?”
“然后呢?”她是有些意外他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但又与他窃了她电脑中档案的事何关?
“我想那年你才高一,因为来年东丽入学,公车上遇**那事是她刚进高中时发生的。那次你递出手帕按住我眉骨,手劲不小,有些粗鲁,又老气横秋地告诉我私生子没什么好丢脸的,因为我们都无法选择出身与父母,所以我对你印象深刻,东丽后来拿你跟她在圜游会上的合照,告诉我你就是那个帮她制伏公车**的学姐时,我觉得很有意思。兄妹俩先后遇麻烦居然是同个人出手相助,这机率有多大?她常在我耳边说芳菲学姐今天做了什么、芳菲学姐参加什么比赛拿了奖、芳菲学姐收到情书……听多了总是对你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他笑一下,低下面庞,几乎与她鼻尖相贴时,才道:“你信不信那时我对你有些心动?我甚至想过等我完成计划,若还有机会遇见你,一定把你追到手。”
她半张檀口,久久难以言语。东丽在餐桌上调侃过他,他否认啊。
他又笑了下,坐回位子,神情淡淡地启口:“对我动手的那几个人是程东文找来的。我心里有恨,对程家人无法谅解,因为我妈在那之前健康已有状况;后来确定她罹癌时,我跟自己说,有一天要让那些嘲弄我们的、瞧不起我们的程家人低头求我。”所以他摆烂,在校拿到试卷随心情写入答案,不及格也无所谓,但并非他不会,不过是降低程家人对他的防备。
他放弃大考,进酒店工作,一边却是准备考试,来年如愿上了第一志愿;他仍是瞒着众人,连母亲也瞒,就怕她心软让父亲知道事实。那些人看他只是个端盘端茶水、满足酒客各种要求、对酒客哈腰才能赚小费的酒店少爷,无才能也无学历经验,讥讽他烂泥扶不上壁的同时,自然不会提防他。
李芳菲是他计划里的意外。他去关切阿布和Ray开发小姐的进度,她穿着香槟金的挂脖短洋装,肩上一件粉色的毛草披肩,从路的那端走来时,他一度以为只是面貌相似的女人:他忍不住提醒阿布,说穿着性感未必就是同行,或许当下心态是将她当作记忆中那抬腿时翻了百褶裙、露出比阿公牌内裤还宽松还丑陋的大黄短裤的高中女生。后来Ray提起他被那女生训斥的对话内容时,他方恍悟——就是她啊,那就是她说话的调调!
再次在楼道见到她,并非当年那份心动还在,不过是想逗逗她。他想知道那个天外飞来一腿、以正义人士姿态出现,其实只是个露出大黄短裤还不自知的高中小女生,成年后又是如何面对成熟男人恶意的调戏。是尖叫、是恐惧、是转身就逃,还是踢他一脚?
她的反应与力持镇定的表情无比有趣,他被勾出兴致,他期待再相见、再交手,他期待她这样的女子只对他顺从。
若不是那次她的MP3档案未关闭,他好奇将耳机塞进耳中,他怎会找程东琳查她人事,又怎会因而得知她原来是巫祥林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