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一根薯条,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是你们这种人比较不信邪。”
“哪种人?”
“八大行业啊。”
“你瞧不起八大行业的工作者?”徐东俊从外套口袋模出烟包,抽出一根叼在唇边,微低着脸正要点打火机,余光觑见她手抓薯条沾西红柿酱-他手顿了顿,将烟拿下,置回烟包里。
“并没有。”她往嘴里塞进薯条,抽纸拭过指尖,道:“或许曾经有过,但很久以前就改变想法了。”她指着报纸上那占了半个版面的新闻。“你看,像这种集团的负责人和高层几乎出身不凡,也都是高知识分子,他们看着光鲜亮丽,私下做的却是偷鸡模狗的肮脏事,所以从事八大行业又怎么样?至少是靠自己在生活。”
“这样听起来,你应该是可以接受八大行业的存在。但小智的事你怎么说?你难逍不是为了阻止他才假冒客人上门消费的?”
“我当然要阻止他。他是学生,从事这种工作要是让学校知道,他能不能继嫌就学是个问题;还有,他操行必须及格才能顺利升上二年级、三年级,直到毕业。他最近常迟到或请假,快被勒休了,我不阻止他,难道要让他休学甚至退学吗?”
徐东俊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她瞧,她感觉古怪时,他已启唇:“李老师,我真是愈来愈欣赏你了。”
他目光深深,说话的声线动人,再有那副俊美皮相与那双勾人的眼,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迷人。可惜她清楚他的工作性质,她要是听几句好听话便让自己沦陷在这种人的温柔里,未免天真。
“谢谢,你眼光不错。”她随口敷衍了句,不想却引来他朗笑声。“有什么好笑?”
“我就是喜欢你的自信。”
她不以为然地扯了下嘴角,道:“虽然我不排斥八大行业,但我还真不喜欢你们这种公关公司,把人推入火坑让公关为你们卖笑甚至卖卖灵魂,自己却在后面等收钱。”话落,便看见他微微变了脸色。他低着眉目,沉沉地凝视她,眼底晦暗不明,这样子有几分吓人。她自觉有理,并不畏惧他此刻的神色。
“不用这样看我,我并没说错。不管是女公关或是男公关,他们工作时可能要抛开面子、要扔掉自尊,你们却不需付出劳力就能得到你们想要的金钱。”
徐东俊又想抽烟,捏了捏烟包,却只是拾起一旁打火机,“啪”地点着玩。他不大高兴她这番话。这不过是供需问题,有需求就有供给。静了数秒,他看一眼她面前那个空了的盘子,淡声问:“刚刚那个汉堡好吃吗?”
真是……风马牛不相及。李芳菲愣了两秒,点了下头。“好吃。”
“里头有什么料?”
“猪肉、西红柿片、生菜……”她回味那个汉堡,“干酪、酸黄瓜……”
“猪肉好吃吗?”
“还不错。”没有腥味,且多肉汁。
他点头,满意她的回应。“就像猪肉摊的存在一样,你可以说杀猪残忍,但无法否认多数人就是无肉不欢。你说我将人推入火坑,这就像出家人站在猪肉摊前指控肉贩杀生一样,错的是肉贩,还是食肉的众生?”
他举例贴切,实难反驳,李芳菲一时之间找不出说词,只怔怔看他。
他知道这种问题没有正确解答,也没有标准,不过是个人价值观与道德观问题。他也的确是为了金钱才走上酒店公关经纪人这途,她的不以为然理所当然,他又何必与她认真?
他又点火,“啪”一声盯着火苗看了数秒,才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模式,你以为没有我们这种经纪公司,那些公关们上哪找客人?站在路边搔首弄姿就有生意上门?还是求路人上他们?被酒客灌到不省人事时,又有谁会将他们平安送回?谁能帮他们跟店家谈价码、谈合理的合作方式?”他搁下打火机,抱臂看她。
话不好听,粗俗低级,却又不得不承认似是有那么点道理。她想起那回夜探他的倶乐部,撞见他的公关小姐醉后被送回的画面——是否所有从事公关工作的小姐们或是男士们,都需要有个公司为他们打点一切,才能自保?
她是否该摒除成见?思虑半晌,实难在一时半刻间对经纪公司改观,她摇首说:“你们的世界太复杂,我不想管了。”
“想管我也不是不可以,等你愿意承认我是你男朋友时。”“别老开这种玩笑。”她想起什么,道:“我有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我。”
“我对你很认真啊。”他语声听着有点轻佻,眼神却十分专注。
论调情,她相信他是个中高手,她无法与之对应,只好命令自己左耳进右耳出。“你跟你的公关都有签约吗?”
“没有,签约并没意义。”徐东俊答得亳不迟疑。
“那你能不能让李智勋离开?他如果想要毕业拿到学历,最基本的迟到请假问题要改善,唯一的方法就是离开你的公司,他作息才能恢复正常。”
“要走要留是他自己决定,我总不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他。”
“你可以辞退他吧?”
“我已经让他别来上班了,你刚才没听见我和他的对话吗?”
李芳菲真没听见。
“我有明确要求店内的公关,无论男女都不能与客人**易,他现在违反我的原则,我还留他做什么?”
她笑了。“那就好。”
徐东俊靠上椅背,问:“哪里好?”
“至少他作息可以正常一点,不会因为上班而时常迟到和请假。”“那他的经济负担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可以帮他申请补助或是奖学金,他要真有急用,我身边也有点钱,可以先借他。”
“借他?”他不以为然地笑,“你以为你是慈善机构?要是每个学生都像他,你能每个都借?”
“哪可能每个学生都这样,我量力而为罢了。他想要文凭就要乖乖到校,操性才可能及格,交了学费却又要被勒休,这才是浪费。”
“你要这么做就做吧,要是需要帮助,通知我一声。”徐东俊从口袋模出手机,递给她。
“做什么?”
“把你的手机号码输进去。”
她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喔。”他模了模眉骨那道浅疤。“上期大乐透没开,下期奖金上看八亿,我潘要几个号码。”
她没好气,推开他的手。“你拿你的号码去下注就好。”
“不给也是可以。”他晃晃手机,“我问小智也是一样。”
她无奈,念出一串号码。
他按下那一串数字,随即听见铃声响起,他笑着收起电话。
“走吧。”他起身经过她身侧时,抬手揉乱她的发,才转身去结帐。
李芳菲站起来,拨了拨被他弄乱的头发,手刚落下,恰好被握住,她愣了半秒,欲抽手却因他力道大而难挣月兑。
“徐……”徐什么来着了?
“东俊。来,喊一声来听听。”他侧首,带着微笑看她。
“……能不能松手?”她被动地跟着他离开早餐店。“不行。”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停步,不愿前进。
“做我身为男朋友该做的事,牵手不是最基本的?”
“答应跟你约会,刚才已经履行过了。”她垂眸看向被握住的地方。他指节宽大,手背隐隐浮现青筋。
“那只是早餐,算什么约会。真正的约会现在才要开始,反正你今天不必去学校,我们有一整天可以好好认识彼此。”
“我没兴趣陪你玩这种游戏。”再次抽手,他仍紧紧牢握,对上他目光,他笑意融融,李芳菲一恼,先舒展被他握住的左手五指,接着手腕一转,以手刀由内向外后猛力一推,顺利挣月兑。
他未料她来这一招,身子退了几步,她抓紧机会拔腿就往停车方向跑。徐东俊稳住身形后,只是盯着她渐远的背影,随即笑了起来。
李芳菲体能甚好,国中运动会连三年拿下女生两百公尺第一名,她自信地迈开长腿,在车旁停下时,气息不见紊乱;她转身见他慢吞吞走来,得意地昂高下巴。可下一秒,手握住车门把时,她懊丧地抬手敲打脑袋——钥匙在他手上。
她静了几秒,无奈地回首看他。阳光下,他两手放在口袋,施施然走来,光的分子在他肩上跳跃,令他那张面庞倍增光采;他在她面前站定时,从口袋掏出她的车钥匙,在她面前抛着玩。
她伸手欲拦截,他总快她一秒将钥匙抓握掌中。他再抛一次,不知是故意还是真抛偏角度,钥匙落下方向略偏,她注意钥匙,一头撞进他怀里,他一手接了钥匙一手揽住她,笑得恣意。
她愣了半秒,扶了扶撞歪的镜框,不知为何也跟着笑。脸还埋在他胸口,她听见他有力的心跳,耳根莫名泛着热意;她脸稍偏转,鼻尖擦过他身上衬衣柔软的布料,衣上有烟草味、有衣物柔软剂的香气,并不难闻。
这样的初春早晨,这样的怀抱,温暖而令人心安。但这个在八大行业立足赚钱的男人,除了体温与心跳,他有什么是真的?除了金钱,有什么能让他认真?
她暗呵口气,脚抬起后随即落下,踩在他脚尖上。
徐东俊吃痛,稍松开手臂,她趁机夺走他手上钥匙,快速钻进车里。
发动车子,她降下车窗对他扮鬼脸,车子驶离时,她看一眼后视镜中愈来愈远的身影,好似还能听见咚咚的心跳声……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