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湖州,穆姌真的觉得自个儿好像被解开链子的猴子,天未亮便骑马上山等日出,下山时顺便到河边钓鱼,烤鱼当早膳享用,再爬到树上掏鸟窝、摘果子,踩着泥巴在池塘里捉鱼挖藕,再加上二堂伯祖母家的堂姊穆婧也是个静不下来的,相差一岁的两人正好可以结伴一起疯一起玩,岂能不快活?
更重要的是,湖州也有一家云石书坊,而湖州因为靠近南越,民风开放,姑娘家窝在书坊看书实属平常,不像京城,姑娘家就是上书坊买书买笔墨纸砚,不是急匆匆的就是得成群结队,只因为有许多穷学子会待在书坊看书,家教严格的大家闺秀当然要避免在那种地方待太久,也难怪会出现大家闺秀女扮男装逛书坊这种现象,而湖州就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其实云石书坊为了避免采买和看书之人互相打扰,分别辟了不同的出入门户,因此若非有意,大家闺秀绝对不会遇到穷学子。
总之,她在湖州如同困在水桶里的鱼儿重回大海,开心又快活。
“今日我一定会赢妳!”从马侧取下鱼篓和钓具,穆婧豪气万千的对着穆姌下战帖。
穆姌骄傲的扬起下巴,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放马过来,我等着。”
“妳看不起我?”穆婧真的觉得自己很窝囊,明明她才是乡下长大的孩子,为何两人一起钓鱼这么多次了,她没有一次赢过姌妹妹?
“不敢,只是至今未曾遇到对手,对婧姊姊满怀期待。”穆姌调侃道。
现代的她自幼就是个武侠小说迷,为了感受一下那些大侠武功高超的境界,首要目标就是成为钓鱼高手……这是为何?她也不知道,老爸如此教导,她就照着做,当然,不排除这是老爸为了得到她个钓鱼伙伴瞎掰出来的,但对她而言很受用,她还因此成了钓鱼高手。
“今日妳一定会败在我手上!”
“别说了,我肚子饿了,想吃烤鱼。”
穆婧左右看了一下,“今儿个我在这儿,妳上去那儿,越远越好,直到我看不见妳。”她相信穆姌手上一定有钓鱼的法宝,鱼儿才会凑到穆姌那儿,唯有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才能公平比赛。
穆姌不在意这种小事,要穆婧好好加油后,便转身沿着清泉溪往上游走。
走了不知多久,地势越来越高,再过去就深入山林,她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不见穆婧的身影,终于决定今日的钓鱼地点。
她挑了一块大石头,放下用右手勾着的鱼篓,从里头取出钓竿、鱼饵,准备大展身手钓起几条肥美的鲜鱼。前两日钓上来的全是白鲩,今儿个也不知道能不能钓点别的上来,换一下口味。
只是她人才刚坐下来,就隐隐约约听见打斗的声音,但想想她又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错觉,这附近百姓大多有田地和药草圃,日子过得还不错,没听过有什么混混流氓之类的,不会有人跑来这里寻仇,不过嘛,正常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而她绝对是很正常的人,当然要模过去看个究竟。
穆姌放下钓竿,蹑手蹑脚的走进林子,当打斗的声音越来越明显,甚至近在眼前,她很机警的停下脚步,就近找个可以藏身又可以窥探的地方窝进去。
睁大眼睛,她努力寻找打斗的身影,很快的就看见了,可是老天爷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怎么会是第一美男子国舅爷?!
她不自觉寒毛直竖,不安的咽了口口水,眼前的李允晟不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而是程度又上升了好几级,简直可以用阴暗残暴来形容了,她感觉很不妙,无论被哪一方发现她躲在这儿,她的下场只有一个——死,毕竟这样才能确保她不会对外泄露半个字……不不不,虽然她不喜欢这个君权至上的时代,但日子过得很不赖,很乐意多活几年,以便弥补上一世三十岁不到就惨遭车祸的短命悲剧。
怎么办?撤退吗?可是要是不小心发出声响,她不是死得更快?这不是小说常有的情节吗?这位国舅爷绝对是她的恶梦,他为何不去别的地方,偏要来这里跟人家打架?还有啊,他不是皇商吗?为何会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念头一转,穆姌就看见李允晟一剑刺入对方心窝,剑尖都从人家背后露出来了,他还觉得不够,直至整支剑没入胸口、对方无力的倒了下来,他才顺势把剑抽出来。
她用双手紧紧捂着嘴,不单为了防止自己尖叫,也是因为这么血腥又残忍的一幕让她都快吐了。
“出来。”李允晟的声音阴森森的,像是阴间来的使者。
这种时候她是不是应该赶紧滚出去求饶?可是万一他发现的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呢?没错,不到最后关头,她绝对不能走出去,这可能是自投罗网,不过下一刻,她就看见一把血气冲天的剑抵在脖子上,只要她稍微动一下,她的喉咙就会见血。
“大侠饶命,我什么都没看见,不骗你。”穆姌赶紧示弱,站起身的同时还将双手往上移,改捂着眼睛,证明所言属实。
一看清楚站在眼前的人是穆姌,李允晟眼中的杀气瞬间褪去。竟然在这种情况下遇见她!瞧她滑稽可笑的举止,他的唇角不自觉上扬,忍不住开玩笑道:“可是我手上的剑说妳看见了,这该如何是好?”
“它看错了,真的!”
“它从来不会错的,若不给它一个交代,它绝对不会入鞘,这可怎么办?”
“我可以对天发誓,它真的看错了,能否请你跟它商量一下?”穆姌双脚抖得都快支撑不住她的身子了,难道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
“按着我们长久相处的经验,它从来没得商量。”
她恼了,放下双手,怒瞪着他,“你如何才肯罢休?”
他就知道她绝非胆小表之流,不过假装一下子就露出本性了,不知道他继续逗下去她还会有何反应?“这种情况妳不是应该跪下来求饶吗?”
“不是说它从来没得商量,我又何必委屈求饶?”
“它没得商量,但我可以商量啊。”
这是要她跪下来跟他求饶的意思吗?穆姌骄傲的抬起下巴,“不要,要杀要剐随便你,不过从此以后我会夜夜成为你的恶梦,教你难以成眠,你不到三十岁就会精神衰弱,俊美不再,一心求死。”
这才是这丫头的真性情吗?不错,很有意思!“为何不向我求饶?”
“本姑娘的膝盖弯不下来。”在她看来,他比他手上的那把剑还凶狠。
“妳的骨头还真硬。”
“骨头不硬,我不是日日走路都要摔跤?”
先是一怔,随即李允晟忍俊不住的笑了。
穆姌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懵了,她说错什么了吗?骨头缺钙真的很容易摔跤啊,但看他这个样子,让她觉得自己说了什么笑话,这个男人让她有一种不知如何应付的无措,看起来冷冰冰的,还以为他不爱说话,而且不久之前,他还凶狠残酷的杀了人,可是这会儿他竟然笑了,感觉又很亲切……吓!这会不会是准备杀她灭口的前兆?故作亲切让她放松,下一刻就一剑刺过来?!若要判她死刑,他索性一剑了结她,何必拖拖拉拉让人煎熬?
不安时,她总会想要将什么东西抓在手上,于是右手很自然的模向腰间的荷包,手指下意识抚着上面的绣样。
此举自然引来李允晟的目光,他发现荷包上面绣着竹子,不过竹子开了花,而竹叶上不是蛐蛐儿,是彩蝶。
竹山先生?他收回视线,终于不再逗她了,“今日之事,若是有一点点风声透出去,就算我不杀妳,也会有人找上妳。”
两眼圆瞪,这是要放过她的意思吗?穆姌连忙换上讨好的笑容,郑重的举起右手道:“我可以对天发誓,今日我不曾踏进林子一步,我一直在河边钓鱼,真的,还有人可以为我作证。”
李允晟真是叹为观止,这丫头变脸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人在心急时总会不自觉说出不该说的话。”
“我心急时只会变成哑巴,真的,骗人的是小狈。”
“骗人的是小狈?”
“意思是,我是人不是小狈,我绝对会信守承诺。”
李允晟终于接受的点点头,可是紧接着他突然丢出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妳很喜欢竹子?”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穆姌只觉得全身快虚月兑了,没有多想便老老实实的点头。
他若有所思的笑了,“今日遇见的若非是我,妳只有死路一条,以后还是别太好奇,免得惹祸上身。”
“谢谢你的忠告,我会牢记在心,告辞了。”她赶紧转身走人,就怕他突然改变心意对她大开杀戒。
回到钓鱼的地点,穆姌坐了下来,但是一点劲儿都没有。
“姌妹妹!”穆婧显然战果丰硕,欢喜的跑了过来。“妳今日钓了多少鱼?”
穆姌打起精神,生怕穆婧看出她的异样。
穆婧看向鱼篓,惊愕的瞪大眼睛,“一条鱼都没有?”
“这儿的鱼儿太不乖了,不愿意上钩。”穆姌耍赖的指控是鱼的错。
穆婧唇角一抽,歪着头打量她。“妳是不是睡着了?”
“没、没有,我只是瞇一下眼睛而已。”虽然这是很好的借口,但是感觉好心虚。
穆婧开心的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输了就输了,何必不承认?”
“我又没有不认输,只是让妳明白情况。”穆姌恨恨的咬牙,要不是因为那该死的好奇心,她才不可能输!
“明白了,没关系,我钓的鱼很多,够我们吃,对了,哥哥他们来了,这会儿正在帮我们烤鱼,我们赶紧过去吧。”
穆婧主动帮穆姌将鱼篓背起来,穆姌负责拿钓竿和放鱼饵的盆子,两人一路小跑步赶着去吃烤鱼。
李允晟不疾不徐的走出林子,定定的看着穆姌越来越小的背影,这丫头绝对是属狐狸的,有点狡猾,不过,还真是可爱。
云锦山看着永泰为李允晟包扎伤口,忍不住骂道:“这种事交给永泰或永明就好了,你何必以身涉险?万一对方本事比你高,你教我如何向太后交代?你若出事,太后肯定跟皇上闹翻天,你就算想害他们母子失和也不该拿自个儿的命开玩笑……”
李允晟受不了他的唠叨,打断道:“你也太小看我了,若是本领不高,我可以跑遍大江南北,深入邻国做生意吗?”
“你知道世事无常吗?”
“若是天要绝我,死了就死了。”
虽然早知道这家伙很任性,但也不能拿自个儿的命不当一回事啊!云锦山神情严肃的道:“你真行,死了就死了,我们呢?难道你都不在乎我们会难过吗?”
死了都死了,还能在乎吗?李允晟想是这样想,但也不会笨到在某个正在闹脾气的小子身上点火,要不,接下来他会有一条甩不掉的尾巴,做起事来碍手碍脚。
“我岂是不知分寸之人?若没有把握,我如何会轻易涉险?”
云锦山没好气的撇撇嘴道:“是啊,你不但有本事,又知分寸,可是将人砍死了,难道不怕打草惊蛇吗?”
“我就是想打草惊蛇,看看他们有何反应。”
他们到了湖州有好几日了,可是除了掌握那些南越商贾的行踪,他们毫无斩获,若继续耗着,他们只怕来不及阻止对方的野心。虽然皇上只让他查明对方的目的,并未要求他坏了他们的计划,不过千里迢迢来到湖州,他岂有看着不出手的道理?
顿了一下,云锦山怔愣的道:“你是故意惊动对方?”
“没有交手,我很难看出对方的底细,如何向皇上交差?”
云锦山摇了摇头,“我倒觉得你如此一惊,他们只怕要缩手缩脚,你想要打探他们来这儿真正的目的就更不容易了。”在他来看,能够向皇上交差就好了,何苦将事情搞大,一个不小心赔上自个儿的性命,实在不值得。
“这几日你也看见了,除了上药材集市打转,他们什么也不干,换言之,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也打探不到他们真正的目的,还不如点把火,让他们有点反应,反而能看出点花样。”李允晟习惯主动出击,落在被动,无疑是将主导权交在对方手上,由着对方牵着鼻子走,很可能死到临头还不知,若简单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蠢!
想了想,云锦山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点点头,“这倒是,只是还真是令人想不通,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准备在这儿住下来。”
“说不定他们就是准备在这儿住下来。”
“你是说他们想在这儿落地生根?”
“这也不是不可能,但也许他们只是前锋。”
云锦山顿时两眼一亮,“没错,他们是来探路的,才会按兵不动。”
“我还真希望他们是来探路的,这样我就不必费太多心思了。”
“所以你不认为他们是前锋?”
“他们的举动显示要在此落地生根,甚至还租了一间三进的宅子,即使有人对他们出现在此起疑,很快就会释怀了。”
仔细琢磨,云锦山明白了,“这是他们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
“若他们来此真的有所图谋,这确实是他们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按兵不动?”
“我以为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手上的活儿已经交出去了,可是为了避免事发之时招来嫌疑,便制造在此落地生根的假象;二是他们在等待出手的时机。”
抚着下巴,云锦山思索着这两种可能性,“若是第一种,我们已经错过第一时间查明真相的时机,若是第二,我们只能等待。”
“无论如何,一旦出了状况,他们绝不可能只是冷眼旁观,总会有所反应。”
“所以他们不动,你索性在他们后面点把火?”
“难道要一直陪他们耗在这儿吗?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云锦山对他的做法已经没有异议了,可是依然不赞成他以身涉险,“永泰和永明又不是不会点火,何必你自个儿出手?”
“我想亲自确认对方的身手。”
“身手如何?”
李允晟目光一沉,“他们并非一般的练家子。”
云锦山瞪大眼睛,“难道是死士?”
“应该不是死士,感觉更像是皇上的亲卫军。”
“我懂了,虽然接受严格训练,却没有死士的狠劲……你如何处置?”
“我扔在清泉溪,若不下暴雨,过几日才会被发现。”湖州夏日经常会有暴雨,对方何时会察觉,这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云锦山不放心的看着他受伤的手臂,“虽然你略懂医术,但我还是不放心,真的不要请大夫来瞧瞧吗?”
李允晟摇了摇头,“一旦对方的尸身被发现,他们首先要查的就是医馆。”
云锦山想到什么似的自嘲一笑,“我还取笑你小气,为了不让湖州的医馆赚你的银子,竟然自备药材出门,原来你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意外发生。”
“从商之人总是会备些药材带在身边,毕竟路途遥远,难保不会发生意外。”李允晟转头吩咐永泰准备文房四宝,然后让永泰磨墨,他执笔在纸上画下一把短刀刺透一条蛇的图腾,再问向云锦山,“你见过吗?”
看了又看,云锦山努力翻查记忆,“我觉得好像见过,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怎么了?”
“我在处理那人的尸身时,发现他右手肘上有这个图腾,很小,隐藏在许多刀疤之间,若不留意,很可能会被当成刀疤。”
“我不确定是不是在某人身上看过,也有可能是在书上看过。”
“你想法子查查看。”
“我知道了,明儿个我让书坊的人仔细查查。”
“这事别让任何人插手,免得传出去。”
瞪直双眼,半晌后,云锦山咬牙切齿的道:“我就知道你最喜欢找我麻烦了!”
“云石书坊能有今日的局面,我也贡献了不少心力。”
云锦山顿时蔫了,“我不会忘了你的好处。”若非明曦倾力相助,云石书坊确实不可能开遍大魏所有州城,而且规模还不小,但要说这小子无所图谋,只是单纯帮他,他绝对不信。
“知道就好。”李允晟拿起画着图腾的纸,放进小香炉,看着它烧成灰烬。
这是一个杀戮的夜晚,此起彼落的尖叫声充满了绝望,穆姌疯狂的寻找二殿下,可是没有人理她,大家忙着逃命,红杏拉着她,求她逃命,可是她满脑子只想着找到二殿下,二殿下是她的夫君,她能够尊贵一辈子的凭仗……黑衣人都杀到眼前了她还是不肯放弃,红杏为了救她,用身子挡下黑衣人的剑,一剑穿心,红杏的衣裳被鲜血染红了,却还是坚持的要她快点逃,顿时,她整个人清醒过来,可是来不及了,沾染着血的剑刺向她,这一瞬间,她知道这一生到此为止。
“你们将二殿下怎么了?”穆姌也不清楚为何临死之前还执着于二殿下的下落。
黑衣人刺耳的笑声响起,“妳这个笨女人,妳那位二殿下早就躲进宫里了。”
“二殿下……不可能!”穆姌无法相信自个儿被夫君抛弃了。
“他不逃命,难道留在这儿等着被杀吗?”
“他知道今晚……”
“他盼着这个大日子已经许久了,如何不知?”
“走了,别跟她废话,赶紧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穆姌努力睁开眼睛,她还不想死,她想要把事情搞清楚,可是她感觉到力气正一点一滴流失,终究无力挣扎,她不甘愿的许下诺言,“若能重来一世,我要平平凡凡为自个儿活……”
穆姌用双手抱紧身子,心情久久无法从那个恶梦中平静下来。
自从那日亲眼见到李允晟杀人,她每天都会梦见原主上一世经历的最后一夜杀戮的情景,那种感觉很可怕,明明是梦,可是那些个声音、画面,甚至疼痛,又让她强烈的感受到好似身在其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已经融入这个身体,所以那些感觉才会如此真实。
“小姐又作恶梦了吗?”红杏担心的看着一脸苍白的穆姌。
穆姌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小姐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不是早就不作恶梦了,为何这几日又开始了?”自从二小姐将小姐推下水后,小姐就一直恶梦不断,直到这两、三年才好转,怎么现在又……
“我没事,只是肚子有点饿。”
“我知道小姐醒来会肚子饿,替小姐准备了几样糕点,不敢拿多,以免小姐吃不下晚膳。”红杏伺候穆姌下床更衣,扶着她坐到软榻上,再沏来一壶茶,伺候她用糕点。
“红杏,妳也坐下来吃。”穆姌在红杏面前少有主子的样子,不全是因为现代教育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原主上一世对红杏的亏欠。
“我不饿。”
“坐下来,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红杏这才为难的坐了下来,在穆姌的强迫下吃了一块糕点,吃完之后她马上站了起来,和小姐平起平坐实在太逾越了。她再查看一下小姐的脸色,还是不太好,不免有些担心,“我去告诉老夫人,请个大夫给小姐瞧瞧。”
穆姌摇摇头,随口搪塞道:“我没事,只是想到明年就要及笄了,难免有点心烦。”
“我还以为小姐一点都不担心。”小姐落水醒来之后,她就在夫人的安排下待在小姐身边伺候,她最清楚小姐的性子了,不争也不抢,只盼着安安稳稳过日子,这样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武阳侯府的小姐都是很宝贝的,小姐又是侯爷唯一的女儿,侯爷必然会费心帮小姐挑个好夫君。
“我不担心,可是姨娘成日唠叨,我也受不了。”
红杏很怕楚姨娘,可是很能体会楚姨娘的心情,她不能不为楚姨娘说句公道话,“楚姨娘也是不希望小姐委屈。”
“低嫁就一定委屈吗?”
顿了一下,红杏忍不住问:“我不懂,有谁不想高嫁,为何姑娘偏偏要低嫁?”
“妳觉得母亲好吗?”
红杏有一点模不着头绪,不过还是回答了,“夫人很好啊。”
摇头叹气,穆姌纠正道:“母亲不好,除了初一十五,父亲很少去母亲那儿,可是母亲可有一声抱怨?没有,不就是因为她高攀了侯府这门亲事,没底气,不敢大声说话。”
红杏仔细想想,点点头道:“好像是这么回事。”
太祖皇后马皇后之所以建立京华女子学院,起于她自个儿是庶出的,嫁给太祖时她只是个妾,可是她足智多谋、聪慧过人,因此从太祖身边众多的女人中月兑颖而出,一路伴随太祖打下江山,建立大魏。
当了皇后之后,她想藉由女子学院让弭平嫡庶的框架,然而她却忘了,即使庶出的再争气,有了跟嫡出一样的光环和地位,刻在庶出骨子里的卑微并无法轻易抹去,原主就是因为如此,即便夺得第一,嫁给皇子,还是过得很卑微,百般讨好那个给她尊贵身分的夫君,结果却换来他无情舍弃的下场,最后连死在谁手上都不清楚。
“人啊,要认清楚自个儿的位置,要不然苦的只是自个儿。”穆姌语重心长的道。
马皇后企图扭转庶女地位的做法并没有不对,只是建立一个人的价值要从教育做起,而教育涵盖的范围很广,有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难怪说是百年大业,难啊!
“可是夫人在侯爷心目中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穆姌不屑的哼了一声,抬起下巴道:“这种无法取代是建立在男人身上,而我要的是一种自我价值。”说白了,那是因为父亲有良心、有责任感,嫡母才能过得有尊严,若是遇到原主上一世那种类型的老公,就算做牛做马在人家眼中也不过只是个没有价值的糟糠之妻。
红杏一脸困惑,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总之,我想活得潇洒自在,不想迁就人。”
略微一顿,红杏不安的道:“姑娘不会是想成亲之后继续写侠义小说吧?”
“这是当然。”嫁进普通人家,没有太多的家务缠身,日子清闲,写侠义小说不但可以打发时间,又可以攒私房钱,一举两得。
“这样不好吧……”
“我又不懂得经营铺子,也只能靠这种法子攒钱了。”
“万一被逮到了,那可怎么办?”
穆姌不当一回事的摆了摆手,“不会不会,我岂是如此倒霉之人?”
“姑娘不是常说世事无常吗?”红杏不想泼小姐冷水,可是若不适时在后面拉一把,小姐这种过于随兴的性子很容易惹出大麻烦。
穆姌咬着牙挤出话来,“妳非要咒我吗?”
“这是小姐说的,我只是提醒小姐。”
穆姌真想掐人,可是面对红杏那副义正词严的模样,两人对峙不到三息她就先蔫了。唉,想到原主的上一世,红杏根本不敢在原主面前吭一声,可是换成她之后……相同的皮囊,不同的内在,果然差很大!
“姌妹妹!”穆婧像一阵旋风吹了进来。“身子好了吗?”
红杏马上退到一旁。
“好多了。”穆姌也连忙换上娇弱的面孔。
那日回来之后,她根本不敢再出门了,就怕又撞见什么不能撞见的事,她的小命就交代在这里,正逢小日子,便以此为由宣称身子不适窝在房里。
穆婧打量了她一会儿,满意的点点头,“虽然脸色还有点苍白,但是精神看起来不错,明日可以跟我们进城听戏了。”
湖州这儿的人很喜欢听戏,可是穆姌在这方面太弱了,往往睡得东倒西歪,成为大伙儿的笑柄,所以她也不逞强,老实说道:“婧姊姊也见识过我听戏的德性,我就不跟着你们凑热闹了,不过,我能不能去云石书坊?”
想到穆姌曾经在听戏时睡到栽在地上,连台上唱戏的人都被惊动了,穆婧忍俊不住的咯咯直笑,“知道了,我们去听戏,妳去云石书坊。”
穆姌初次到云石书坊也是在湖州,当时她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这太稀奇了,感觉有点像现代的租书店,不过书籍只提供现场阅读,专门造福穷人学子的,当然,这并非书坊的主要业务,它最重要收入是卖文房四宝、卖书,像是坊刻书,还卖画,绝大部分是未成名画家的画。
来了几次,她见到这个时代的侠义小说,简直就是现代的武侠小说,不过现代小说更高潮迭起、高手云集。身为现代武侠小说迷兼创作者,她忍不住发出狂语——我写得更好更精彩!没想到正好被云锦山听见,从而开启他们的合作之路。
云锦山是一个很会做生意的人,虽然给个铜钱就能在此看上一日的书,可是看书会渴,需要喝茶水,这茶水就有等级之分,各式各样的茶也成了收入之一。
云石书坊当然还有其他花样,平民美食包子亦为其中之一,包子也有高档货,且是限量的,专门提供给有钱人家的读书人,毕竟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也不是每本书都买回去,再说了,有些书不宜买回去,索性花点钱待在这儿的雅间看。
总之,云锦山就是一个拥有复合式经营观念的商人。
穆姌很喜欢看书看到睡着,因为用这种方式睡着总是睡得特别香、特别甜,只不过这种机会少之又少,因为她这么喜欢看书,通常都是看到欲罢不能,但不知道为什么,云石书坊的雅间好像有催眠作用,常常让她看着看着就哈欠连连,再来小脑袋瓜东摇西晃,然后她就被周公拉去下棋了。
这一天,她也是在云石书坊的雅间看书看到睡着,一觉醒来,她觉得好满足,伸了一个懒腰,拿起书册要继续看,可是下一瞬间却惊吓得差一点从软榻上栽在地上。
“妳喜欢看侠义小说?”李允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抱在胸前的书。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云锦山为了方便随时有个地方看书,便在每间书坊留了一间他专属的雅间,为了讨好她,他都会把自个儿的雅间让给她使用。
“我可以自由进出这儿。”
对哦,她怎么忘了他和云锦山是麻吉关系,他当然可以坐在这儿。
“妳喜欢看侠义小说?”李允晟显然对这个问题很执着。
迟疑了一下,穆姌想否认,却又不敢,只好道:“很有意思。”但她心里却忍不住肮诽,老天爷是不是也嫌她只想平平凡凡过日子太没出息了,才会派这个男人给她的生活添点刺激,这样玩她有意思吗?
“妳知道竹山先生吗?”
她差点将手上的书甩出去,身子不自觉的僵直,别扭的点点头,“当然。”
“这位竹山先生很有意思,我还不曾见过如此见多识广之人,妳以为呢?”
“我没什么想法,就是闲着无聊看看。”
“是吗?”
他那“妳是个小骗子”的眼神教穆姌看了很火大,她的战斗力瞬间点燃,“国舅爷也看侠义小说吗?”
“闲着无聊看看。”
这个时代多是文盲,而读书人读的通常都是正经八百准备科考的书,侠义小说当然是给那些有闲功夫的人看的,特别是那些养在闺阁的姑娘,反而成了侠义小说的最大买家,可是,他有必要回得如此直白吗?真是教人不爽……好吧,她刚刚也是如此回他,不过,他干么学她?难道不能自创新鲜的说词吗?
“我还以为国舅爷是做大事的人。”
“做大事也免不了有闲着无聊的时候。”
“国舅爷闲着无聊看一下侠义小说,还能记住竹山先生,若教竹山先生知道了,想必会感动落泪。”
“我倒是很喜欢竹山先生的画。”
“嗄?”
“竹山先生有一幅画《猿鸣山》,妳可曾见过?”
“我……我不知道竹山先生也有画作。”不会吧,那幅画难道在他手上?
她会画那幅画也是个意外,她用竹山先生这个笔名闯出名堂之后,某一次在云石书坊看到一幅很喜欢的画,讨价还价想让云锦山以低价卖给她,可是她出的价格低于他开的定价,他不愿意让步,于是她提议用自个儿的画交换。虽然他没见过她的画,但是打着竹山先生的名号就够有吸引力,他便答应了。之后他还求她多画几幅画作,但是她在学院的书画科是第一名,生怕行家从竹山先生的画作看见她的影子,当然不敢贪图卖画的银子。
后来她问过云锦山,竹山先生的画究竟卖给谁,他却坚持不说,想必是买家不愿意教人知道,而能够让云锦山这个大嘴巴不愿泄露一点风声,必然是他极为看重之人,怎知居然会是……想到她的画作落在李允晟手上她就浑身不自在,还好他没有当书画科的主考官,否则她可能逃不过他那双犀利的眼睛。
“见到竹山先生的画,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两个是有缘人。”
“……这是为何?”这种感觉好惊悚,她可不想跟他当有缘人。
略微一顿,李允晟倾身靠向她,看着她半晌,才轻轻柔柔的道:“秘密。”
穆姌的心脏已经提到嗓子眼了,他竟然这般吊她胃口,这个可恶的男人,他是故意的!
他欢快的笑了,显然很享受逗她的乐趣。
“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和竹山先生绝对不是有缘人!”她火气很大的道。
“为何?”李允晟很有诚意的虚心请教。
“你们两个的风格差太多了。”
“妳认识竹山先生?”
“何必认识?我看过竹山先生的侠义小说,对竹山先生多少有点了解。”真糟糕,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脾气一来,她就是管不住自个儿的嘴巴,红杏提醒过她很多次,可是她一转眼就抛到脑后。
“我不仅看过竹山先生的侠义小说,还看了『他』的画,可是我也不敢说了解竹山先生。”
“你只是闲着无聊看竹山先生的侠义小说,我不同,我看得又认真又仔细。”她突然有一种困兽之斗的感觉。
“妳不也是闲着无聊看的吗?”
果然,她真的被困住了,怎么办?谁来救她?
“为何不说话?”虽然她是属狐狸的,但也只是一只小狐狸,而他是属狼的,又岂会叼不到她这只小狐狸?
“真巧,你们都在这儿。”
云锦山来得可真是时候,穆姌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扑过去抱住他,李允晟却恨不得一脚将他踹出去,何时不出现,竟挑在此时出来搅局。
云锦山是个精明的商人,很快就察觉到气氛不对,更别说某人的杀意太强烈了,害他双腿突地一软,他立即没出息的道:“我忘了还有事,先行一步离开。”
“云大当家。”穆姌的嗓音透着警告,若他胆敢这个时候离开,她会扒了他的皮!
云锦山尴尬的干笑,“哎呀!我也太胡涂了,那事已经交给掌柜了,犯不着我出面。”眼前这两个人,他宁可得罪明曦,好歹他们关系比较好,明曦总会留点情面给他。
穆姌满意的回以一笑,“云大当家,坐啊!”
“是啊,坐啊。”李允晟也相当亲切的附和。
云锦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这家伙越冷漠表示情绪毫无起伏,也就越安全,若是态度转变了,当然表示情绪有所波动,至于变好变坏就不一定了,依照现在的情况嘛,这家伙显然已经在磨杀猪刀了……不对,他怎么将自个儿比喻成猪了?
云锦山小心翼翼坐下,尽可能的让自个儿没有存在感,免得左右不讨好,最后被两方都记恨了,不过他们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两人如此古怪?他越看越有意思,这两人都很难缠,若是对上了,肯定有好戏可瞧。
这样的念头刚刚闪过,他就感受到某人足以冻死人的目光,他的身子又狠狠颤抖了一下,他有预感,还没瞧见某人的好戏,他就先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