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瓦伊阳笑了,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抓过她的手背细看,上面果然留下许多月牙形的小红痕,有的红痕边还肿了起来。“哇,伤痕累累……”
“还好是指甲印。”赵晨曦苦笑。杨咏梅若真的“衔”枚,她现在应该已经送去外科急救了。
“这样不行。”利瓦伊阳翻开包包,拿出一盒药膏,旋开盒盖。
“你随身带药膏?”赵晨曦傻眼。他配备会不会太齐全了?
“我刚接电话时以为玫瑰姐已经阵亡了,带药膏只是聊尽人事而已……”看她用质疑的眼光看他,他笑着改口:“不是。我平时真的有带药膏的习惯,因为有时候会到郊外拍照,郊外蚊虫多,我又不习惯使用防蚊液,所以就带药膏了。”
原来如此,还真是有备无患……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利瓦伊阳已经执起她的手,拿出棉花棒,轻轻地蘸了蘸药膏,涂在她的伤口上。“这药膏有抑制发炎的效果,受了伤立刻涂,能缩短伤口愈合的时间。”
看他细心认真涂药膏的模样,让赵晨曦的心整个柔软起来。她发现刚刚叫他别来是她错了,虽然对生孩子他帮不上忙,但仅仅是陪着她,就能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sunny,你知道吗?杨咏梅,其实是我害她早产的……”她很想告诉他,让他知道她刚刚有多坏。
“怎么回事?”他停下动作,把目光调到她脸上,看着她的眼睛。
“我对她咄咄逼人……”她内疚道:“如果她或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
“不要担心,现在医生已经在处理了,不要往坏处想。”
“我听说,早产儿很容易有后遗症。”她忧心忡忡。
“是吗?我也是早产儿耶!”他却笑了,“出生后在保温箱里待了六十天才出来,可是我现在还不是长到这么大?”
“真的?”她有点惊讶。身高一八几的他,竟然也是早产儿。
“真的。”他点头,又笑道:“小时候我是比较瘦小一点,但升上国中后,身高就一直往上飙,所以真的不要太担心。”他想了想,又道:“而且杨咏梅怀孕应该有九个月了,我可是八个月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她怀孕多久?”她又傻了。
“上次听张教授说的啊!张教授不是说,杨咏梅生了孩子以后就要开始请育婴假了吗?”
是,张教授是说过,是她听话的时候放错了重点……她真惭愧了。
可是,不对啊!赵晨曦忽然想到,杨咏梅未来既然要请育婴假,那她们就不大可能在校园里碰到面,她为什么要约她出来谈呢?
她再回想杨咏梅打电话给她的时候,那语气颇有挑衅意味;但在餐厅见着她,却是一径放低姿态,如此的前倨后恭,又是为什么呢?
赵晨曦忽然醒悟,会不会是她误会了杨咏梅?杨咏梅其实是真心想向她道歉的,那挑衅的语气,或许只是激她出来的话术?
如果是这样,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Sunny,我怕我误会了杨咏梅。”她很懊恼。
“怎么误会?”
“她今天约我出来,也许真的是善意,她是真心想跟我重修旧好。”
“玫瑰姐想跟她重修旧好吗?”
赵晨曦仔细想了一会儿,摇头。“我没有办法再跟她当朋友,不过以宽容的态度接受一个人诚心的道歉,是我应该做的。”
“玫瑰姐曾经跟杨咏梅很要好?”
“从国中开始,我们一直是死党。”
“那原谅就会变得更困难,因为愈是自己在乎的人,我们愈会以更高的标准去要求他;因为自己付出得多,所以被辜负的时候,受伤也会特别的重,要宽恕也就更不容易。”
“所以,是我苛刻了。”这个道理她也明白,但明白不代表能做到。
“恰恰相反。我觉得玫瑰姐是一个很体贴的人。”利瓦伊阳认真道:“玫瑰姐在心理上并没有原谅杨咏梅,却愿意接受杨咏梅的道歉,这是为什么呢?当然是为了让杨咏梅安心。自己被伤害了,却还顾虑着对方心情,这是很可贵的情操。”
听了他这番话让她感动了。她知道她并没有他说的这么善良,但内心充斥的沮丧懊悔,却因为他的安慰而沉淀下来。
他真的是小太阳,照亮了她心中的阴暗。
“啊!希望羊咩没事。”发觉利瓦伊阳还握着她的手,赵晨曦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假装若无其事地离开座位,趁机抽回自己的手。
“杨咏梅以前绰号叫『羊咩』吗?”他问。
“啊?我说了羊咩吗?”赵晨曦有点惊讶自己会月兑口而出,不好意思地笑了。
“嗯,那是她的绰号。”
“那羊咩生的孩子,就是羊咩咩了?”利瓦伊阳笑着说,也跟着站起来。
“不,应该叫邱宝。”她更正他的话,“宝宝的爸爸姓邱。”
“现在民法已经改了,孩子姓什么,要由父母协商决定。”
“哟,很有性别平权观念,很好。”她嘉勉他,随即质疑:“不过你真的会跟你老婆协商这种事吗?”
“不用协商,孩子姓什么叫什么全都交给老婆决定。”
“偷懒的爸爸。”
“欸!”利瓦伊阳哭笑不得,“这是尊重耶。”
“想名字很麻烦的。又要特别,又要顺口好叫,又要微言大义,又要避开不好的谐音,坊间习俗还要算笔划,一个名字取出来,人都要老上十岁了。”
“原来玫瑰姐这么有研究,”利瓦伊阳笑道:“如果以后我真的有宝宝了,取名字的时候一定要跟玫瑰姐请教。”
“要收钱喔!”她故意道。
“那当然,玫瑰姐是大作家呢!”
“好吧,看你上道,生一个帮你打个一折吧!”
“哇!那生十个,玫瑰姐就免费赠送了。”
“多多益善喔!唉!可怜的李太太……”
赵晨曦刻意同利瓦伊阳哈啦着,为了不去胡思乱想;想自己的鲁莽、陈年的恩怨、等待的煎熬、难以逆料的结果,还有一些她也说不清的、模糊隐约的情绪……
手术区的外门终于打开,护理师走了出来。
“杨咏梅的家属?”
“我。”赵晨曦立刻举手,跑到护理师面前,等待宣判。
“杨咏梅生了,是男宝宝,体重二八九〇公克,家属可以准备住院的东西了。有问题可以向病房护理人员咨询。”
“宝宝健康吗?”赵晨曦的心悬着。
“外观正常,体重符合孕期,依惯例要放保温箱观察几小时,如果没有异状就可转到育婴室。”
“真的?”庆幸、感恩与松了一口气的情绪一块儿涌上,赵晨曦的眼睛湿润了,举起手背想揩拭,利瓦伊阳已先她一步抽出面纸,帮她沾掉了眼泪。
赵晨曦有点尴尬,苦笑自嘲:“又不是我生孩子,你说我激动啥?”
“性情中人。”利瓦伊阳笑着加上按语。
几分钟后,放在保温箱里的宝宝与躺在病床上的杨咏梅一块儿被推出来,趁护士到护理站办手续的时候,赵晨曦跑到杨咏梅的病床边——
“咏梅,你辛苦了。”
躺在病床上的杨咏梅,疲累的模样像是刚打完一场硬仗般,不知是不是打了麻醉药的关系,她仍是半睡半醒;但即使是如此,还是努力对她展露一抹温柔的笑,握住她的手说道:“晨晨,谢谢你。”
听到这久违的昵称,赵晨曦的眼泪又差点忍不住。利瓦伊阳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背安慰。杨咏梅涣散的视线,从她脸上游移到利瓦伊阳面上,赵晨曦不知是不是自己敏感,她觉得杨咏梅的视线在利瓦伊阳面上似乎停了一下——
啊!羊咩不会是误会了吧;才这么想时,护理师已办完手续走回来推病床。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赵晨曦趁病床等待上楼的空档,赶快问杨咏梅:“帮你联络邱老师的爸妈好吗?”
“好。”杨咏梅很快地报了一组号码,又拉着她的手道:“晨晨,要再来看我。”
看杨咏梅勉强撑住眼皮以期待的眼神看她,赵晨曦只能很快地点了一下头。
果然在她答应后,杨咏梅便安心地闭上眼睛。电梯门刚关上,赵晨曦就拨通了手机,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邱老师的父母。
“邱老师的爸妈马上就会来了。”她欢喜地对利瓦伊阳道:“我得快点走,如果碰到面就尴尬了……”讲到这里,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她怔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玫瑰姐肚子饿了?”他也笑了。
“嗯,我两餐没吃了。”因为紧张,让她连饥饿都忘了。
他吓了一跳。“那我们去吃点东西。”
“不用。我只想快点回家休息。”紧绷之后的放松,带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疲惫,连感官也变得迟钝了。
“那先到地下室买点东西吃,我再送你回家。”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她不好意思麻烦他,他已经下班很久了。
“不是,”他面露尴尬苦笑,“公交车收班了,排班出租车很贵……”
喔,原来如此……既然是互惠,那就不算麻烦了。“那我们一起走吧,我回家以后车子借你开回家。”
他们到了地下商场,大部分的店都已经打烊,只剩快餐店和超商还开着。赵晨曦买了一个豆沙包,又买了一小盒牛女乃,请店员微波。买好宵夜进了电梯,看他准备按下楼层键,她才想起她忘记车子停在哪一层了。
“没关系,那就慢慢找。”他按下“B3”。
所幸不需要找,出电梯只走了小半圈,就见着了她的车。白天一位难求的停车场,现在只剩零星的几部车停着,在她的车子旁边还停着一辆蓝色的高级进口车,流线造型十分帅气。
“哇!好拉风的车喔……”她恍惚中随口道,心里想着这不知道又是哪个富二代的车了。
他倒是目不斜视,似对名车不感兴趣。“玫瑰姐累了可以先睡一下。”他对坐在后座的她道。
她真的累极了,尤其是把包子和牛女乃都装进肚里以后,上升的血糖更加催化她的睡眠中枢。“那我稍微眯一下,等到家了你记得叫我。”
“睡吧!到了我会叫你。”
“到了我会叫你”这句话,她已经好多年没听过了,依稀是小时候家人对她说过的话,在他们要坐长途车去旅行的时候。每次听到这句话,总是令她特别的心安,知道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还有人守护着……
有这个小太阳,真好……
于是她便如小时候般,放心地在后座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