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徐光磊松口说道,“你的作品集很独特,报价也是我预算内的。”停了停,“再说我跟戴诗佳也不是什么仇人。”
“谢谢。”戴诗任顺着他话继续道:“我也是这样跟我姊说,她刚开始不太知道要怎么面对你,但我劝过她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又不是旧情难忘,不如当朋友,对不对?”
他是说得有些刻意了,徐光磊没有答话,静静喝着咖啡,普通等级的厄瓜多尔安地斯山豆子,强烈的苦以外尝不到任何风味。
“对了,我今天又多带了些我拍室内的照片给你看看,也许能找到你喜欢的风格。”戴诗任也没期望徐光磊会回应,光是刚才两人惊恐的表情已值回票价。他从背包抽出笔电,开机后叫出文件夹,“这边是我帮校内杂志拍的,这边是我之前接案子时拍的,在一间公寓内,比你家的坪数再大一点。”
他将笔电转过来,徐光磊点开几张细看,干净、明亮,构图、光线掌握及整体呈现比他贴在论坛上的又更精进了。“你有这样的功力,也接过商业案,应该可以接预算更高的案子。”
“老实说我不擅长拍会动的被摄物,”戴诗任实话实说,“不一定能拍出客人想要的东西,你的案子就当成我练一下。”
“我明白了。”徐光磊点点头,将笔电还给他。“最快什么时候可以来拍?”见他不再有疑虑,戴诗任刷开手机行事历,“星期天?”
徐光磊打开手帐,这几个周末都没有计划,“几点?”“九点好吗?”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这个地方?
站在不知名的灯具前,戴诗佳调好老弟指定的方向与高度,眼前闪呀闪的,闪灯的哔哔声不间断。
被闪到有些眼花的视界里,木制的书桌上散着块状水彩、画纸、画笔,徐光磊浅色卡其裤卷至脚踝,麻料的天蓝衬衫塞入一角,他赤脚斜倚着桌子,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握着咖啡杯,光线从窗户照来,角度关系形成过多阴影,她被指示在这侧补灯。
那是一幅好看画面,像日本杂志的内页,他是广告主角,商品是咖啡、衣料,又或只是那种闲适感。照相有时并不能表现出真实的一切,如同他侧过脸望向远处,那未入镜的远处只是厨房,不是什么浪漫景色,然而在老弟的形容与指导下,他仍能露出温柔如水的表情。
戴诗佳从未想过会再踏进这公寓。
那天被老弟设计的巧遇过后,他解释这是公事,不需担心。但原本担任助理的小必临时被团长叫去谱新曲,没人举灯,她竟成了方便的替代品,被硬拖着来了。
“好,等等换沙发这边。”书桌前的景戴诗任拍得颇满意,下令换位置。
徐光磊放下那杯早已冷冰冰的咖啡,阿任走了过去,两人一同看着相机里的昭心片,看到其中几张两人点头,又有几张让两人交谈。
戴诗佳无心加入他们的谈话,她宁可做个贴心的好助理,于是来到沙发边,将丢在上头的杂物一件件移开。“放到我房间吧。”
正烦恼该放哪等等拍照才不会入镜,就听他说道。“喔。”戴诗佳也没多想,抱着几样东西直觉地开了他房门进去。
门才开启,那属于他的熟悉味道又浓了些,她后来才知道,那是鼠尾草香的沐浴洗发乳。
后来……还是不久前?她开了一扇门,却一瞬跌人另个时空。
摇摇头,戴诗佳垂下眼,不再看那与当年一点没变的深色床单、墙边的矮书柜,随手将东西放在脚边,又出去搬灯具箱。
拍摄持续。徐光磊换上深色休闲裤与白衬衫,有别于刚才在书桌边的造型,老弟替他抓了抓短发。就见他舒服地坐在沙发中,翻阅手中一本关于钢笔的书。
接连着拍了三套不同照片,戴诗佳一会帮着搬灯,一会帮着移家具,空下来的时间里她为两人准备饮料。如果再有闲下来的几分钟,她才会看两人拍照,不经意看着徐光磊:听学湛说起,才知道本来应该是黄小姐会来替他拍照,毕竟杂志风格黄小姐最清楚,他这么大费周章聘人来家里,除了不喜欢在家中待客之外,面对镜头他一向很难自在。以前他们拍照,徐光磊总是一号表情,笑得傻气,经她几次笑闹,他甚至变得不太爱入镜,让她道歉了很久。
但今天……自然的、慵懒的、温柔的他,令戴诗佳想起两年前的一个深夜,她也在这,叶子诚索命连环敲门,徐光磊一脸无奈却又尽力用他们信友间的默契陪伴着。
就在这同样的客厅里,徐光磊依然展现似乎只有在家中才有的慵懒温柔,戴诗佳不否认她有点想念那样的他。所以……他的提议是好的,做回朋友,或许有一日她也能和叶子诚一样,不不,不可能像青梅竹马一样,但若能笑谈糗事也是不错的。
“应该差不多了,”戴诗任宣布收工时已过八点,他将相机接上笔电,“是说太阳也下山了,真的要拍的话,拍点深夜写字的画面应该也不错。”
第三组照片他们是在窗台拍的,戴诗佳就坐在沙发上休息,当她听到老弟的声音,抬起头,徐光磊坐到了她身边,拉过笔电看照片。
“……这也太夸张了,阿任,你是怎么拍的?”徐光磊一连点开好几张放大,萤幕中的他啜着咖啡、画着水彩、看着夕阳,“小佳,你过来看,看完这些照片,应该没人敢在交友网站上认识男生了吧?名副其实的包装图片仅供参考。”
他坐得很靠近,随口唤了她小佳。不远处老弟拆着相机上的闪灯,彷若无耳,戴诗佳眨眨眼,“呵呵……你本人也没有很丑啦。”
徐光磊仍未发觉自己月兑口唤她小名,只道:“谢谢。我知道自己长得很路人。”
“呵呵呵……”的确不是第一眼会觉得帅的五官组合。
徐光磊又找到几张NG照,闭眼、失笑、整理头发……戴诗佳在一旁看着,忽地厨房发出鸣笛声。
“水烧好了,喝茶好吗?”两姊弟没有意见,徐光磊起身。
“我好饿。”戴诗任也起身,他唉唉叫着:“老徐,今晚就吃披萨吧,刚刚你说巷口有一家是吧?”他很自动地开了他房门,抓起钱包,“姊,口味我就自己抓主意喽。”
“耶?等等,我去好了,你也忙了一天了,等等等等……”戴诗佳发觉不对,也冲去拿钱包,出来时老弟已出门了。垂下肩,她只好又回到沙发上,瞄了眼厨房中忙碌的身影,撇过头,笔电萤幕是多张他的照片,其中一张似是被老弟逗得爆笑出来,双眼眯眯的,露出一口白牙,竟是以往的傻气。
“阿任出去了?刚在拍照的时候就说想吃披萨,巷口那家是窑烤的,还不错。”徐光磊手中三个马克杯,蹲低身放在茶几上。
“法国的茶包,同事出差带回来的,之前都没机会开。三种不同口味,大家碰运气吧。”
“谢谢……”深蓝、白色、水绿三个不同图案的杯子,戴诗佳选了深蓝,拿近闻了闻香气,柑橘的清新,应是伯爵系的茶。
“对了。”徐光磊身上穿的仍是拍摄的最后一套,深色polo衫及刷白牛仔裤,进房又出来时手中多了个纸袋。他回到她身边坐下,“给你。”“给我?”
徐光磊点点头,将她手中的马克杯放到一旁,从纸袋中拿出一个长形纸盒打开后交到她手中。
戴诗佳低头看着盒中躺着的那支雾黑的笔。
“我还在想,寄去给你的贵宾卡跟dm会不会寄丢了,还是你有收到但直接扔了?前两天一群学生到杉墨的文具部,一个男生拿你的卡出来结帐才解了谜。”回想起来,她对学生们向来很有亲和力,他也极度配合,优惠照常,还送了一张包装卡,让他们包装材料任挑。徐光磊将笔拿出,握在手中一按,笔前端露出钢笔尖。“它叫黑武士,是不是跟你很合?我帮你选了F尖,写中文不怕笔划糊在一起,也不至于过细,怕埋在你那些文件海中看不清楚,18K的笔尖弹性很好,写起来顺畅不太刮纸。里头我帮你灌了极黑的防水墨,轻微的泼水什么的也不会晕:墨写完了就像这样转开笔身,”长指旋开笔身,他又从纸袋中拿出一瓶新墨示范着,“把笔头浸进去,轻压这边吸墨就可以了。忘记怎么做的话可以打给我……或是这边有图解说明书。”
戴诗佳静静听着,静静看他递来的纸张,根本就是他自己画的步骤图,那字迹她认得。或许他就是料准了她不会打来吧,所以才多费心思。
“本来我也想过给你卡水就好,就是那种用完拔掉,插进来直接可以用的墨水管,但……”徐光磊停顿语气。
但什么?
各人的用笔用墨方式他一向不去评论,对新入手钢笔的人来说,从卡水开始容易一些也方便一些。他的话停在一个但字,因为想起了在柜上挑墨的时候涌进的念头:卡水是一样随人随处皆可买、用完即丢的东西,吸墨器上墨虽要些技巧,但以后用惯了,可随心情上墨’换色、洗笔享受用笔乐趣:而这些乐趣需有人领进门。
简单来说,挑墨时徐光磊正视了自己的私心,想要与她保持联系的私心。就算明白钢笔使用、保养的资料到处都是,他不是戴诗佳的唯一求教对象。
“谢谢。”他没再说下去,默默地将旋开的笔还原。戴诗佳道谢后揶揄着:“你就这么见不惯我用热炒店的笔就对了。”雾黑的低调笔身,异于她印象中太过吸人目光的钢笔,按键式开关也比一般旋盖式的更符合她的使用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