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正是天香楼人多的时候,几间上房早被预定,谷亦欢也没抬出青云阁的名号,随意挑了个二楼的空位便坐下。
看到康沐雨和进宝也一脸无所谓,不由得心中暗自赞赏了一番,爽快的说:“进宝兄弟和嫂子要吃什么随意点。”
康沐雨难掩兴奋的坐在进宝身旁,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足天香楼。“进宝想吃什么?”
“媳妇儿喜欢吃什么,进宝就吃什么。”
康沐雨闻言也不再客气,把自己喜欢或看起来不错的东西全都点了。
看她这架式,谷亦欢的眉不禁一挑,“嫂子,你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进宝很能吃,”康沐雨看了眼进宝。
进宝立刻点头。
谷亦欢识相的闭上了嘴。
“听说天香楼最可口的是烤乳猪。”
“确实,”谷亦欢马上认同,“烤得香女敕多汁,可惜得预订才吃得着,嫂子这次没口福了。”见进宝脸色一变,他又连忙道:“不如下次,下次在下再作东请进宝兄弟和嫂子,一定让嫂子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听到还有下次,康沐雨立刻点头,“好啊!比少侠,我们就此说定。”
“是、是。”
“其实这阵子进宝跟着我都没能好好吃一顿。”康沐雨迟疑的咬了下下唇,“所以一定得要多叫些菜给他多补补拿。进宝,你瞧,有鲈鱼汤,你等会儿要多喝,补血补气。”
谷亦欢挑眉看了眼进宝那身材,一口就能把娇小的康沐雨给吞了,应该不需要再补了吧?但这话他只敢在心里说,没敢说出口。
“等会儿还得打包些菜回去给月姊姊。”
“嗯。”进宝点头,“还要买棉花。”
“知道了。”康沐雨开心的说。
“我作主卖了你的丹方,你不生气?”
她摇了摇头,“我身子不好,有丹方也没用。”
虽说她心里对将娘亲的交代置之不理有些迟疑,但又想到与其留在她的手上失传,倒不如卖了,以青云阁的名声,应该更能发扬光大。
听她这么一说,进宝安心了。
算算卖掉丹方后能得到的银子,康沐雨知道只要不出意外,白己跟月姊姊一辈子都能过上舒心的日子,但是只要想到一天没把杨涵日从杨家带走,月姊姊这辈子不用指望得到真正的自由,这么一想,光是有银子还不够。
她要找到可以倚靠的权贵势力,虽说白洛卿是个好靠山,只不过以他们现在的交清,他未必会替她们向杨家出面……
她的目光飘向一旁的谷亦欢,轻声的开口试探,“谷少侠看来与阁主交情匪浅。”
“嫂子别客气,叫我阿欢成了。”谷亦欢让小二上了酒,亲自动手替两人倒了一杯,“其实与阁主有交情的不是我,而是我师父。说到这个,嫂子挺厉害,竟然能解我师父的棋局。”
谈到棋局,康沐雨忍不住好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要说到三年前,我师父与阁主在青云阁内下了那盘棋,当年阁主与我师父两人约定,给阁主三年的时间,若三年内阁主能解开棋局,便算我师父输了。没想到就在期限将至之际,阁主解了棋局,飞鸽传书给我师父,我师父愿赌服输,便派我送银子来。”
谷亦欢没有一丝隐瞒,先不论他对两人好奇,就冲着知道解了他师父棋局的是康沐雨,他就不打算与她交恶,反而想要多了解、了解,等回去之后好跟他师父说说。
“正好青云阁这阵子为了拍卖会之事常有江湖人士上门,阁主这人脑子挺好,就是功夫不行,几个护院虽是身手了得,但若是遇到真正的高手上门,只怕也无法招架,我便顺了阁主的意,替他护卫青云阁一阵子,这才跟进宝兄弟和嫂子不打不相识。”
“原来如此。”康沐雨想一想,实在觉得没道理,嘟着嘴看向进宝,“进宝,这么说来,阁主解棋后得的那份银子也该有我的一份,对吧?”
进宝没有异议的点头,“回头我替媳妇儿讨回来。”
“也不用全部。”喝了口汤,康沐雨很大度的说:“一半就成了。”
“媳妇儿心肠好。”
“当然。”
看两人旁若无人的一搭一唱,谷亦欢觉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不过他很识相的不予置评,以免惹恼了武功高强的进宝兄弟。
“阿欢的功夫挺好,你师父应该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
谷亦欢一笑,“当然,我师父的武功可厉害了。”
天煞盟的盟主——齐天烈,四海之内,谁不闻风丧胆。
“进宝的武功更厉害。”康沐雨有些不服气的说。
谷亦欢不可否认进宝的身手不错,但是在他心目中,第一名永远是他的师父。“他比不过我师父。”
“才不会。”康沐雨有些不快。“进宝最棒。”
康沐雨一不开心,进宝脸色就变得难看,谷亦欢瞧了眼进宝,很有自知之明此人的功夫在自己之上,决定还是先别得罪的好。他识相的道:“没错,进宝兄弟最厉害。”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康沐雨这才满意的露出笑容,谷亦欢也回她一笑。
看着谷亦欢的笑脸还带着一点稚气,康沐雨随口问道:“阿欢,你多大年纪了?”
“我已经十六了。”
“才十六,比我还小。”
谷亦欢吞下嘴里的枣糕,惊讶道:“嫂子有十六岁了吗?”
“是啊!”康沐雨吃着进宝替她夹来的鱼肉,边吃边道:“我十八了。”
“真是看不出来。”康沐雨痩小,看起来年纪不大,没料到居然比他年长,“嫂子年纪轻轻,却能解我师父棋局,实在是高人。”
“我不算高人,我不过是以前喜欢跟我娘下棋,我娘才是真正的高手。”
“是吗?”谷亦欢想起了方才在青云阁时,康沐雨提及她会炼丹也是她娘亲所授。“看来,嫂子的娘亲是个奇人。”
“我娘不过就是个平常人。”康若雨依然简单的一语带过,“而且死了好些年了。”
“真是可惜了。将来若有机会,嫂子和进宝兄弟一定要上趟幽兰山庄,我替两位引见我师父。”
“幽兰山庄?名字听起来好美。”
“何止名字美,景色更美,山庄里的奇花异草不少,随着四季变化,各有风情。青云阁所售的不少药材也是出自幽兰山庄。”
闻言,康沐雨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进宝。
进宝对她一笑,“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嗯。”她甜甜的点点头。
谷亦欢看进宝几乎都没什么吃,只顾着照顾康沐雨,想方设法就是想让她多吃点东西,这画面实在突兀又有着怪异的和谐。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虽然席间绝大部分都是康沐雨与谷亦欢在交谈。知道谷亦欢自小无父无母,算是被师父和师娘带大,康沐雨不禁有些同情,还一副和他相见恨晚似的,说要结成异姓姊弟。
进宝虽然有些不快,但也不想看康沐雨不开心,所以便由着他们,看着两人有模有样的喝了杯酒认下姊弟名分,要不是进宝阻止,康沐雨还想学那些江湖人士,来个什么歃血为盟。
康沐雨吃得欢,谷亦欢这个新认的义弟也很爽快的替康沐雨交代下去,要给飞枫山的杨涵月打包好吃、好喝的带回去,离开时,更自动自发提着打包好的饭菜。
康沐雨一脸心满意足的站起身,脚步却因为看到从外头走进来的一道身着青衣、高减肥影而微顿。
一旁的进宝和谷亦欢同时察觉她的不对劲。
“姊姊,遇见熟人了吗?”谷亦欢看了过去,是个长相斯文的公子哥,面若桃李的脸上带着几分书卷气,这可是时下姑娘最喜欢的文质彬彬典型。
康沐雨看男人看直了眼,根本无心回答。
谷亦欢看了进宝一眼,果然看到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脸上阴沉得像风雨欲来。
“姊姊,别看了。”他好心提醒。
可康沐雨才不理会,目光还是须臾不离那个翩翩公子。
进宝皱起眉头,他一点都不喜欢她盯着那个男人的眼神。他干脆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
康沐雨不依的轻敲了下他的手臂,“进宝,让开,我要看。”
“你是我媳妇儿,不能这么盯着别的男人。”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对劲,康沐雨连忙收回视线,解释道:“进宝,我只是瞧着他眼熟。”
“根本就眼生得很。”进宝不快的说。
“你当然觉得眼生,但我以前见过,他好像是——”她顿了一下,才开口道:“陆远风。”
进宝反应冷淡,“不认得。”
“陆远风可是新科状元郎,不单学问好,人品佳,说不准将来还会是朝廷的一大栋梁。”
进宝听她赞美那个男人,不服气的一哼,他才该是自个儿媳妇儿心目中最厉害的那个。
“不过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儿。”他一根手指就能把人推到十丈外。
“说什么弱不禁风,人家公子这叫斯文。”
康沐雨重生前只在陆远风上门迎娶杨涵星那一日见过他一次,当时他的脸上虽然看不出太多情绪,但是斯文的长相和进退有礼的态度倒也赢得众人夸赞,这样一个男子原该跟杨涵月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却偏偏便宜了杨涵星那丫头。
康沐雨注意到陆远风身后跟着走进天香楼的人是杨家的廖进。看来陆远风已经去过杨家……可瞒得真紧,没给杨涵月透露出半点消息。
虽说杨涵月已经死了心,但康沐雨还没——原本还在想就算有了银子,可杨涵月仍是受制于杨家,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在好了,陆远风自个儿送上门来。
“进宝,”康沐雨急急的拉了拉进宝的袖子,“我得想个法子跟陆远风套近乎。”
“不许。”进宝想也不想的拒绝,“你是我媳妇儿,怎么能随意去跟男人套近乎?”
“进宝,”康沐雨看出他吃醋了,立刻柔声安抚,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陆远风跟月姊姊有婚约。”
跟杨涵月有婚约?进宝的表情好看了一点。
“可是就在一年多前,陆远风高中状元后,一切就变了,为了一个前途一片光明的状元郎,杨家硬要月姊姊将亲事让给庶妹杨涵星。”接着,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上次被杨涵星打的伤口虽然好了,但还留了一道伤疤,“看到我这疤没?就是杨涵星那丫头打的。”
进宝闻言,双眼冒火,这杨涵星不可原谅!
看到进宝生气,康沐雨就知道进宝一定会帮她了。“杨涵星这么一个坏丫头,咱们怎么可以让她抢了月姊姊的良人?所以我一定得去跟陆远风套近乎,让他脑子清醒些,别选了蛇蝎女伴枕边。”她用着哄小孩的口气道:“进宝放心,除了乖进宝以外,我眼中没有别的男人。”
简单几句话,进宝就被安抚了。
谷亦欢在一旁将康沐雨的话听得清楚,虽说他很想留下来看热闹,但一听到来人是个朝廷命官,思及他师父跟皇族轩辕氏有着难解的恩怨情仇,他便不能跟朝廷命官沾上半点关系,不然下场可不会太好。
心中虽然可惜,但还是认命,他道:“我还得回去守着青云阁,姊姊,我就先走一步了,这几日姊姊若有事,尽可以上青云阁来找我。对了,青云阁有个后门,从那里递拜帖便成了,不用去大门口人挤人。”
“好,谢谢你了,阿欢。”
谷亦欢嘴角一扬,大步的越过刚进门的陆远风,眼神没有半点飘移。
康沐雨不清楚当年陆远风是否曾在成亲前来过益州城,不过今日竟然让她遇上了,就是缘分!既然如此,就不能白白错过。
“进宝,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见见月姊姊?”
进宝想也不想的道:“把人打晕了,直接带回去。”
果然是直截了当,很有进宝一贯的霸气风格,只是康沐雨觉得若她跟进宝真这么干,陆远风对杨涵月的印象肯定不会好。
“进宝,”她耐着性子劝道:“你的主意虽好,但咱们今天是要做媒人,不是要干坏事儿,所以乖,咱们当回斯文人,好好说话。”
进宝轻点了下头,所谓斯文,不过就是装腔作势、装模作样。他微吸了口气,这又不难,平心而论,新科状元不单年少,还有副好皮相,就是痩弱苍白了些,身旁的小厮亦步亦趋,一脸谄媚巴结的嘴脸,令人看了不舒服。
康沐雨见人走过来,连忙先拉着进宝到一旁,眼睁睁看着陆远风被请进了另一头的上房,杨家看来十分礼遇这个未来的姑爷。
她正苦恼着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接近陆远风时,鼻子闻到一股香味,接着就看到她一直很嘴馋的烤乳猪送进那间上房里。
“原来我最想吃的乳猪是被杨家订走了。”康沐雨不依的扯了扯进宝的袖子,对杨家的厌恶因为烤乳猪一事又增加了不少。“进宝,人家也想吃烤乳猪。”
进宝一听,拉着康沐雨,直接走过去。
康沐雨先是一愣,看着进宝走去的方向,意识到他的意图,连忙说道:“进宝不行!陆公子是读书人,咱们要斯文,不能硬闯进去。”
她想要拉住他,却是徒劳无功。
正伺候着陆远风洗手的廖进听到门开,原以为是上菜的小二,却没料到进门的是个高大的男人,那强健的体魄令他吓了一跳,接着看到被男人拉着进门的娇小身影,他认出是跟在杨涵月身边的那个丑丫头。
廖进立刻回过神,脸色变得难看,厉声一斥,“杨家有贵客在此,还不快滚出去!”
进宝听到廖进不客气的话语,原本就没多少表情的五官更是一冷,扫了他一眼,想把他丢出去,又想起了康沐雨的交代,要斯文——所以只能忍住气,直接无视他。
廖进被进宝瞪得楞了一下,奇怪这个丑丫头身边怎么冒出了个眼生的壮汉,眼神还怪吓人的。
“公子,失礼。”进宝的表情没有太大起伏,对陆远风有礼的拱了拱手。
“公子有礼。”陆远风对突然闯进的两人有些不解,“不知二位有何事?”
“我与我的媳妇儿平时没机会上天香楼,好不容易存了许久的银子,今日就想让我家媳妇儿吃吃招牌菜,只是来了才知这道佳肴得事先预定,我不忍我家媳妇儿失望,所以贸然过来一问,不知公子可否割爱?”
康沐雨有些楞住,近乎崇拜的看着进宝,平时看他粗率,没料到斯文有礼起来还真是有模有样。
陆远风心中虽觉得进门的两人唐突,但看男人彬彬有礼的模样,而他的小娘子紧揪着自个儿夫君的衣袖,看似极度不安,心想不过就是个爱妻心切的男子罢了。他不禁浅浅一笑,“兄台言重了。若不介意,不如就坐下来一起用膳。”
“陆公子!”一旁的廖进怎么也没想到陆远风竟会同意,口气有些急了,“这怎么成呢?您身分尊贵,岂可跟这些鄙夫村姑坐在一起?”
“无妨,杨药师盛情,让天香楼送上这么多好酒好菜,”看着一桌的菜肴,知道这可得花不少银子,“我一人也用不完,不如与人同乐。”
康沐雨闻言,双眼闪闪发亮,没料到这样便成了。
“夫人有什么想吃的,尽情享用。”
康沐雨其实已经吃撑了,但是都用了要吃烤乳猪的名义进来,不动筷也不成,看进宝替自己夹了一块乳猪肉到她面前,虽说她喜欢吃肉,但实在觉得今日自己的口福太好,好到有点犯恶心,看来自己还真没享福的命。
“公子不介意,就叫我进宝,这位是我媳妇儿沐雨。”进宝目光只顾看着康沐雨拿起筷子,口气显得漫不经心,“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陆远风。”
康沐雨嘴角一扬,悄悄一抬头,兴奋的看了进宝一眼,她果然没有认错人!
进宝的手在桌下安抚的拍了拍她,这才继续说道:“原来是陆公子。陆公子看着眼生,似乎不是本地人?”
“陆公子是哪里人氏,跟你们什么关系?”廖进心里急,口气也不客气,“快吃你的东西,吃完了好走,别打扰公子。”
进宝冷冷的眼神立即看过去,他看这小子实在不顺眼。
“进宝,咱们是斯文人。”忙不迭将食物给吞下,康沐雨赶紧道。虽然她也不喜廖进,但他们要给未来的“姊夫”一个好印象。
进宝眼神里的杀气一隐,似笑非笑的看着陆远风,“陆公子待人有礼,但奴才却不太像样。”
“让进宝兄弟见笑了,”陆远风眉头一皱,淡淡的对廖进道:“你退下吧。”
“可是公子——”
“退下。”陆远风的口气中多了丝威严。
廖进心有不甘,却也只能默默退到角落,心中可把康沐雨咒骂了千百万次。
陆远风倒了杯酒,却没有什么食欲,这些年常州、魏城、益州河段经常泛滥,如今适逢雨季,朝廷派他走访,趟便是想要寻出一个防汛妙方,行经益州时,他决定顺道上杨家一趟。
当年他祖父为兰州刺史时,杨药师带着夫人到兰州采集药草,正巧夫人临盆,被他到城外山庙礼佛的娘亲所救,杨药师为报救命之恩,硬是定下了亲事,当年祖父还有些看不上名不见经传的杨家,只是没过多久,祖父得罪了小人,遭陷害眨官,就在陆家最落魄的时候,原以为杨家也会背弃婚约,杨夫人却送来不少银子,助他们度过头几年的苦日子。
直到他高中状元,有心操办自己的终身大事,媒婆却回禀杨涵月已心有所属,杨家失礼之余,决定让二小姐杨涵星代姊出嫁……
不论杨家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只认定与他订亲之人是杨涵月,若她真另有所爱,他也不会夺人所好,至于另娶胞妹,大可免了。
他特意走一趟杨家的目的便是想当面将亲事退了,并且拿回当年两家订亲的信物。他忖度着杨家未必会同意此事,令他意外的是,杨家不但欣然接受,还盛情的挽留他多留几日。
他有要事在身,却又禁不住杨家盛情,这才勉强停留一晚,怎么知道昨儿夜里自己随行的下人和侍卫几个,全都吃坏了肚子,让他只能打算再多待几日。
杨家欲赔礼,特请他到天香楼吃喝一顿,但也知他不喜应酬,并不强硬作陪,只是担心他的下属都病了,他没人伺候,所以特地派来个小厮相随。廖进做事机灵,态度恭敬,可惜这份尊重只针对自己,对于旁人,这小厮恶声恶气,如此狗仗人势,杨府的主子看来也不会是个好的。
“陆某确实非本地人士,不过与杨府是世交,行经益州,拜访故友,不料家奴们都病了,只好打算再多停留几日。”
进宝看出陆远风并不想多提,反正他也不是真的想知道陆远风为何而来,只是这么巧,家奴全病了?
“这是杨药师特地为陆某所调制的酒,”陆远风亲自替进宝斟上一杯酒,“进宝兄弟也尝些。”
杨药师调的酒?康沐雨可来了兴趣,眼睛闪啊闪的。
“谢公子。”进宝看出康沐雨跃跃欲试,“只是我不喝酒,就让我媳妇儿尝尝。”
“请。”陆远风也不介意。
康沐雨兴匆匆的拿起酒杯,原想一尝,不过杯子才一靠近,她便敏感的察觉到杯中物除了酒香外,还有一丝淡得几不可闻的异味,那是蒙汗药,只要少许便能使人昏迷不醒。
她的视线飘向一旁的廖进,看了他一眼,就见他一对上她的目光便飞快的闪躲。
她在心头冷哼了一声,意思意思的沾了下唇,并没有喝进去半点。
进宝的目光始终留心康沐雨,她的眼神一变,他就知道事有蹊绕。
“这酒不过一般。”康沐雨将杯子放下,暗暗对进宝摇了摇头,表示酒有古怪。
“你胡说什么?”廖进一听来了气,他向来都不把康沐雨给放在眼里,当然也看不惯她在他的面前放肆,“这酒可是杨药师亲自泡制给陆公子。”
进宝紧盯着廖进,“我媳妇儿向来说实话,我不管这酒是谁泡制,她说不好便是不好,你若觉得酒好,也陪着喝一杯如何?”
廖进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等好酒,我不过一个奴才……”他的口气有些回避,隐含拒绝。“如何能碰?”
“既不能碰,那就安静点。”康沐雨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廖进被瞪得一颗心七上八下,难不成被看出酒里下了药?这可如何是好,看时辰,二小姐就快到了。
陆远风是个聪明人,看出了古怪。他看向桌上的酒瓶,脑子里飞快的闪过这几日的点点滴滴,他着实不愿怀疑这几日的事是杨家暗地使的手脚。
“这酒虽好,但公子是个读书人,看来该是更喜茶。”进宝神色自若的拿走陆远风面前的酒杯,“媳妇儿,把咱们今天到手的春茶给公子尝尝可好?”
“好啊!”康沐雨一点都没有犹豫的点头同意,陆远风是未来姊夫,一点茶叶,又是从白洛卿那里讨要来的,她转送根本不心疼。
“不知公子可否赏脸?”
“自然是好。”陆远风本来就对饮酒没兴趣,更别提他已经猜想到这酒有问题。他看着廖进,吩咐道:“把酒撤下。”
不得已,廖进只能将酒给拿到一旁放着,但又想起自己被派来此的任务,眼看二小姐就要到了,若是把差事给办砸了,回去少不了责骂,他急巴巴的说:“我去给公子备茶水。”
“不用了。”陆远风道:“茶水让小二送进来便成。”
若真的有在酒里动手脚,自然也不会放过茶水。想到今日要不是遇上了进宝夫妻,自己只能任人摆布,他心中不由得一冷,看来他低估了杨家。
没多久,小二备上茶具,康沐雨正要动手泡茶,但进宝却要她在一旁看着就好。
“进宝也会泡茶?”
“不难。”进宝对她扯了下嘴角,动手用木勺加水进壶。
虽是一身粗布衣裳,但动作流畅,就如同贵公子似的,康沐雨不禁赞叹,“进宝,你泡茶的样子好好看。”
进宝没有回应,眉眼却带了丝难掩的得意。
陆远风嘴角一扬,这一对夫妻看起来虽突兀,然而他们双眼中只有彼此,感情甚笃,令人欣羡。
他接过进宝递上的茶,轻啜了口,入口甘甜,口齿留香,果然是茶中极品。
“托了进宝兄弟的福,今日陆某才能品尝如此甘香的茶水。”
“陆公子若是喜欢就送给陆公子。”康沐雨说。
进宝看着康沐雨急巴巴的讨好,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心中只要确定康沐雨喜欢的是自己就好,其他的都能睁只眼闭只眼。
“谢嫂夫人,”陆远风一个拱手,“只是无功不受禄。”
陆远风的拒绝令康沐雨对他又满意了几分,果然是刚正不阿的正人君子。
她忍不住压低自己的声音靠向进宝咕哝道,“我一定要让月姊姊跟他成亲。”
进宝的耳力向来好,虽然她发出的声音极小,但他听得一清二楚。他抬起眼,状似不经心的扫了陆远风一眼。
一个状元郎,肯定是身有要事,不然不会出现在益州城,只可惜一个朝廷命官,身边却连个堪用之人都没有,杨家随便使个计策,就让周遭的人全中招,说穿了陆远风带的就是一群废物。
虽然看他的模样是看出了古怪,却还是隐忍不发,应该是顾及与杨家的情面,话说回来,跟小人讲道义,吃亏的可是自己。
门口有了声响,廖进的脸色大变,正要迎上去挡人。
进宝见了,脚一伸,直接将人给绊倒,廖进跌了个狗吃屎。
杨涵星一开门,便看到跌在自己面前的廖进,眼角抽了一抽。这丢人现眼的东西!
她对身后的青梅使了个眼色,青梅连忙上前扶起廖进。
杨涵星转头一看,没料到上房里除了陆远风外,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她向来没看在眼里的丑丫头康沐雨。
“你怎么——”想到陆远风就在一旁,杨涵星很快的换了副嘴脸,“沐雨怎么会进城来?”
看着杨涵星那副刻意装出大家闺秀的样子,康沐雨心中不屑,但面上还是不显。“听月姊姊说青云阁热闹,所以进城瞧瞧。”
听到她提到杨涵月,杨涵星眼底闪过一抹不自在。
她原本以为只要杨涵月点了头,自己就能嫁给陆远风当状元夫人,谁知道陆远风是个一板一眼的读书人,向来知礼重义,一句于礼不符,便打算退了这门亲事。
她爹年轻的时候曾拜青云阁老阁主为徒,学成之后便自立门户,原本他爹是不将青云阁看在眼里,但自从青云阁与天煞盟结为姻亲之后,青云阁可不再是单纯的药草世家。
她爹能走到今天,就是懂得审时度势,杨家是无法再与青云阁对抗的,现在能靠着养颜丹支撑门户也就罢了,若想再炼出另一种青云阁不外传的丹药,只怕白洛卿一句话,天煞盟出手,通天阁就完了。
所以为了通天阁的将来,杨家一定得要找到靠山,陆远风正是个好人选,只要能靠着他靠上朝廷,这一个个所谓的天下第一,也不敢再动通天阁。
就算不看陆远风的相貌与才情,就为了杨家的将来,说什么杨家都不打算让陆远风如愿退了这门亲事。
于是众人商议之后,知道对付这样的正人君子只能使暗招。
今日杨家便让廖进在送给他的酒里下点药,接着杨涵星来访,只要让两人之间不清不白,逼他认了这门亲事即可,却没料到会杀出康沐雨这个程咬金。
“不过也真是巧了,”康沐雨故意问道:“杨二小姐怎么会来这里?”
杨涵星很想回康沐雨一句:不关你的事!但碍于陆远风,她还是柔声道:“今天出门买东西,思及父亲请了一桌席面向陆公子赔礼,不知陆公子可还满意,想着既已出门,便来探一探陆公子。”
“原来如此。”康沐雨故作不解的侧着头,“对了,我听月姊姊提过,与杨家有故交的陆家曾与月姊姊定下女圭女圭亲,只是我这脑子不好,忘了对方的名字是叫……”她突然一个拍掌,仿佛这才想起这层关系,“我想起来了,陆远风。陆公子,原来你就是跟我月姊姊有婚约的人呀?”
陆远风听出康沐雨口中提及的月姊姊是杨涵月,再看向杨涵星的神情,顿觉有异,“在下确实是与涵月姑娘有婚约,只不过在下派媒人来益州城与杨家交换庚帖时,却得知杨家大小姐心有所属,因君子不夺人所好,所以在下愿成全杨大小姐的美事。”
“月姊姊心有所属?”康沐雨这下是真的惊讶了,“跟谁?”
“大姊与李猎户两情相悦。”杨涵星急忙忙的说。
康沐雨闻言差点一口血要喷出来,那个死了老婆的色鬼,杨涵月厌恶他都来不及,还与他两情相悦……
“李猎户明明就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到了你口中却成了两情相悦?!”她不可思议的道,先不说这根本是子虚乌有的谣言,若是这话传了出去,别说嫁不嫁陆远风了,杨涵月想嫁别人都困难。
杨涵星这臭丫头真是坏透了!
“这些年你虽然跟我姊姊住在一起,跟在她身边多年,但她未必会将一切告知你这个外人,而我这个亲妹妹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康沐雨闻言只觉得恶心,转头看着陆远风,“陆公子难道就听信杨家的片面之词便要退婚?”
陆远风静静的在一旁瞧着,最后缓缓开口,“是片面之词也好,不是也罢,杨家私事,陆某不便过问。”
这人真是状元郎吗?原本还挺满意他的风度翩翩,现在却觉得他的脑子愚钝,明摆着杨家骗了他、欺负杨涵月,他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陆远风站起身,道:“陆某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谢过杨家盛情相请,也谢过进宝兄弟的好茶。”
见他要走,康沐雨急了,杨涵星更是急在心里。
杨涵星顾不得什么的挡住他的去路,“陆公子的人都病了,如何能走?”
“不能走,也得走。”陆远风的声调没有太大起伏,“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入是非之地,不近不善之人。”
杨涵星从陆远风的话中读出他已经心生怀疑,让她想拦又不敢拦,陆远风可是朝廷命官,若真查到杨家对他用药,杨家可是要招罪的。
最终,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陆远风绕过了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气得七窍生烟,看向康沐雨,把一切都怪到半路杀出的丑丫头身上!
杨涵星的手一扬,对着康沐雨就要挥下——
进宝的速度更快,直接往她的肩上一击。
杨涵星被打得连退了好几步,摔倒在地。
杨家的下人一下子都慌了手脚。
陆远风听到声响,往后一看,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的眉头不由得一皱,原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最终选择沉默,视而不见的离开。
“捉住他。”杨涵星狼狈的指着进宝大吼,“把他给抓进官府里!”
康沐雨拿起放在一旁的酒,“你若不怕把事情闹大,咱们就一起去见官。”
杨涵星脸色一变,“把酒抢回来。”
进宝一手护着康沐雨,一手拿着酒瓶,飞快的闪身出了天香楼。
杨涵星被扶着站起身,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们这一群废物,还不快去追!”
“小姐,”一旁的青梅连忙劝道:“算了吧!这件事若真闹上了官府,对小姐的名声有损,不如我们先回府,再想想法子。”
杨涵星愤愤的跺着脚,人都走了,还有什么法子好想,她真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