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有什么不妥吗?”玉露不解地问着。
“玉清膏可不是寻常人家能用,这可是御赐的,唯有二品官以上,年年才会赏下一些,瓶底都有打印傍所属官家,宫中都有记录。”谈太太老是埋怨自个儿无福抹用玉清膏,她常想要是谈老爷多打太太几顿,或是打重了些,也许就会替太太把玉清膏给求来了,哪怕瓶底印的不是右佥都御史的名号,也够太太满足了。
“巩夫人是镇国公嫡女,有玉清膏并不为过吧。”
“是这样没错,但我觉得不对劲……”话到一半,突地听见不知何时来到门外的王嬷嬷低喊着王爷,吓得谈瑞秋赶忙抓着玉露。“快,给我上粉!”
玉露二话不说地抓起脂粉就往她脸上抹,厚厚涂上一层,帮她褪去了一身旧衣,只余中衣,她再赶紧躺上了床。
就在她双眼一闭时,听见了门开的声响,玉露迎了上去,细声应了几句,她便又听见关门声,该死的是,接下来是靠近床边的脚步声。
谈瑞秋紧闭着双眼,暗骂自己怎么不侧着身背对床边,至少不用担心被他发觉她假睡,或者她也可以假装被扰醒,干么装睡啊!
正犹豫着要不要睁眼时,感觉床边一沉,教她呼吸一窒。
不会吧……他不会是坐在床边吧!他这是怎样?去侍妾那里得不到满足,就跑到她这儿骚扰她?
渣男!她开始唾弃他了,往后别奢望再与她交心。
心里痛快地暗骂一通,突觉往下沉的不只有床头的位置,应该说整个床都稍稍往下沉,而属于男人的气息几乎是近在眼前了。
谈瑞秋屏着气息,然后,感觉他朝自己伸出了魔掌,尽避手只搁在她的腰边,似这绝对是性骚扰的一种无误,她应该要马上跳起来痛骂他一顿,可问题是……她是他名义上的老婆,而且是大老婆,要是他真想怎样,她可以说不要吗?
所以,她现在必须考虑的是——该踹他哪个地方!
正想着,大手微使劲,竟将她给搂进怀,她的脸就贴在他的胸膛上,如此亲密的举措,教她握紧了拳,心想着她脚一抬,是不是能正好踢到他的兄弟。
然而,她的脚始终没有抬,因为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因为他身上真是该死的冷!不是去听侍妾弹琴吗,怎么把自己弄得浑身冷冰冰的?
而且,两人贴得这么近,近到她完全感受不到他有一丝,所以……她应该还安全,不用急着让他断子绝孙。
大不了等他睡着了,她再挣月兑他吧,看在他实在对她不错的分上,在宫中拿了赏赐就交给她,丰厚了她逃家的盘缠,她就当一次人体抱枕回报他,这应该不算出轨,老公不会怪她的。
于是,她静静地等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待她确定他的呼吸匀了,应该是入睡了,她才假装要翻身逃离他的魔掌,岂料……动、不、了!
她微张眼偷看他,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可怎么他的手就没松掉?
喂!当人体抱枕是有时间限制的,他要是死活不肯放,他日黄泉底下,要她怎么有脸去见她老公?
谈瑞秋死命的挣扎,挣扎出一身汗来,秦文略却是不动如山,径自睡得快活,逼得她快要爆出火来。
太过分了!他做什么骚扰她,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他,要他这样报答?!
太可恶了,明天开始,她要在寝房门口贴告示——王爷与狗,不得进入!
隔日,谈瑞秋是顶着一双熊猫眼起床的,还被玉露叨念了好久,说粉都不够用了,光是花在脂粉的花费都够寻常人家过一整年了。
“你以为我愿意?”她悻悻然地瞪去。
那混蛋四更天才起身,她只好跟着耗到四更天才睡,知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可怜。
玉露撇了撇唇,只好把她的脸涂得比往日还要白上三分。
瞪着镜中的自己,谈瑞秋在心里痛骂了秦文略一千遍后,才稍得发泄,唤来数雨一起前往听雨养伤的仆房。
仆房的环境不算太差,可问题是听雨的伤势实在比她想象中还要糟上许多,不禁暗骂文嬷嬷实在太歹毒,竟然弃听雨于不顾,分明是要她死在王府里。
“小姐。”听雨一见她,抖着身子想起身,却被她给按下。
“听雨,你别担心,往后你的日常膳食和汤药,我会让厨房的人备妥,再让数雨亲自去领,绝对会将你的伤养到好。”
“多谢小姐。”听雨嘴里道谢却不怎么信她,毕竟已经隔了这么久才突然来探她,要说背后没有阴谋,她实在不相信。
“数雨,你说巩夫人身边的雀儿给了你玉清膏,能否取来让我瞧瞧?”这事才是她今日特地前来的主因。
一旁的数雨赶紧从柜子里取出玉清膏交上。“我本是不肯收的,毕竟与巩夫人那头素无交情,可偏偏听雨的伤口一直收不了,再这样下去,我怕……”
谈瑞秋皱起眉,往瓶底一看,就见那印的是贺字,低声问:“这不是镇国公府的玉清膏,你俩可知道有哪位二品官是姓贺的?”
话一出,听雨和数雨神色同时一变,互看了一眼。
这一幕没逃过谈瑞秋的眼,她垂眼忖了下,将玉清膏递回,肃容道:“这事极为要紧,昨儿个苏嬷嬷跟我说,我身边的丫鬟与他府的下人有所联系,这事乍听之下,顶多是管束不周,罚几个板子便是,但是照我看来,我倒认为有心人在操弄这件事,你们说,这贺家的玉清膏究竟能惹出什么事?”
“……奴婢不知道。”哪怕数雨用手轻扯着,听雨还是闷着声道。
谈瑞秋叹了口气。“听雨,你必须明白一件事,我现在这个位置是替三姊姊看守的,我要是在这府里遭殃,大年初四三姊姊与我交换后,三姊姊又要如何管治王府。”
“三小姐初四便会进府?”听雨喜出望外地道。
“正是,大年初四是孟侧妃生辰,她想设宴我便由着她,届时谈家女眷会过府祝贺,那日便是我和三姊姊交换的最佳时机,可我也怕,孟侧妃在这当头说要设宴,不知道是在策谋什么,要是你们知道一些内幕却不告诉我,届时我和三姊姊万一交换不得又闹事,这该怎么办。谈家现在已是不比以往,得靠三姊姊光耀门楣,你们都是从小苞在三姊姊身边的家生子,该是明白我的意思。”
听雨听到最后,咬了咬牙便道:“贺家应该是指户部尚书,毕竟二品官以上的官员唯有户部尚书姓贺了。”
谈瑞秋挑起了一边眉头,问着玉露。“老爷和户部尚书有交情吗?”
“应该有吧,有回老爷醉酒回府,听说就是上户部尚书府邸喝的。”玉露把她所知的道出。
“既是这样,巩夫人差丫鬟拿贺家的玉清膏来,这似乎并无不妥。”谈瑞秋状似喃喃自语,但目光却是定在听雨脸上。方才听雨一听贺家脸色就变了,所以这事绝非玉露说的那般简单。“听雨,你说呢?”
听雨犹豫了下,垂着脸道:“老爷曾经有意将三小姐许给贺家的二少,虽说没有言明,但是两家已有准备下聘的传言,而且……三小姐曾经私下见过贺家二少。”
谈瑞秋闻言,一双眼都快要瞪凸了。
原来还有这桩隐情!换言之,要不是皇上突然指婚,谈三是准备嫁进户部尚书府的,而且谈三还私下见过贺二少……天啊,这事要是被有心人知晓,谈三还能活吗?不,她现在就是扮演着谈三,到时候出事是她得担!
所以,巩夫人也许是知晓这桩事,所以让丫鬟出府,恐怕就是上贺家跟贺二少拿玉清膏,而且是用她的名义,所以苏嬷嬷的脸色才会那么糟。
苏嬷嬷是何等人物,只要差人去查,哪怕查不到内幕,也绝对查得到谈贺两家差点就成了亲家,而如今彼此的下人有所联系,这事要说得多难听就能有多难听。
说不准孟寄兰设宴,正是打算给她难堪,这事……
“听雨,你听着,尽避养伤就是,我说过要照顾你就一定会做到,其他事你就别担心,还有,数雨,往后雀儿不管再给你什么,一律收下。”
“……嗄?”
“那可是呈堂证供呢。”谈瑞秋噙笑道。“你非但要收,而且还要主动去要。”
数雨看了听雨一眼,见听雨轻点着头,她才道:“奴婢知道了。”
起身离开了仆房,玉露随即快步跟上,低声问:“小姐,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要不要将这事跟苏嬷嬷说?”
谈瑞秋摇了摇头。“不了,苏嬷嬷现在恐怕对我有所不满,与其告诉她,倒不如咱们私下解决。”
“怎么解决?”
“这个嘛……守株待兔吧。”这事空口白话是没用的,总得要人赃倶获才成,才能让对方哑口无言。
虽说她无心耍心机,但这世上太多事向来是不由人。
年节将近,城门大开,秦文略更是忙得少在王府露脸,谈瑞秋觉得如此也好,要不面对骚扰她一夜的男人,她真不知道要端出什么表情较妥。
元旦时,秦文略得留守宫中,直到大年初四都不见他的身影,她想,孟寄兰肯定很郁卒,因为堵不到人,央求不了秦文略陪她过生辰。
不过,秦文略虽不在府里,年节上门送礼的人几乎快要踩垮了王府的门槛,还好这些礼该不该收,能不能收,又该回什么,都有徐贲替她拿主意,她只负责在徐贲将礼单写好,看过一眼即可。
而大年初四这天,虽是寒意刺骨,但天公作美,并没有下雪的迹象。
近晌午时,孟寄兰宴请的宾客逐一上门,人数不算多,几乎都是她的姊妹淘,一个个争妍斗艳,不管是出阁还是待字闺中的,全都上门了,毕竟所谓宴会有时也等于是相亲会,虽说席中不会有男子,但是与会的女眷家中总有未娶的男子吧。
当然,这些杂七杂八的谈瑞秋是不管的,而且她也不准备到萱庭苑露脸,省得这张大白脸成了众人笑柄。
“小姐。”
正喝茶吃点心的谈瑞秋一抬眼。“如何?”
“太太和小姐尚未到。”
“她们不会这么早来,总得趁着天色暗些较妥。”简单来说,天色暗一点比较不会教人看出破绽,省得节外生枝。
“贺家有人来了。”
“果真?”谈瑞秋把手中的糕饼往嘴里一塞,等着最新出炉的消息。别瞧玉露像是傻傻的,她可是包打听的第一把交椅,要她去打探的事,从没失手过。
“嗯,不过来的人是贺家的嫡六小姐和庶出的八小姐。”
“没有贺二少?”
“有一个男子负责驾马车,但我不知道是不是贺二少。”
谈瑞秋微眯起眼。“如果不是,自然是最好,但如果是……那就不要怪我。”
前几日,她守株待兔的辛苦终于有了代价,当场将雀儿给逮着,而雀儿手中贺家的玉清膏成了关键证据,她直接押着人进巩云栽的拨云阁谈判。
巩云栽当时铁青的脸,她现在想起来还想笑。
“小姐,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谈瑞秋替她斟了一杯茶。“不急,咱们慢慢等,你先陪我喝杯茶。”反正两位嬷嬷现在大概在大门那里伸长脖子等候谈三和谈太太到来,这样反倒是方便她行事。“你要记住,届时你留在王府里,可要帮我好生照顾听雨,要是到时候厨房不给膳,三小姐又不管,我给你的银子也够你好生照料听雨了。”
“小姐,你真的不带我走?”玉露扁着嘴再央求一次。
“傻瓜,跟着我走那才是前途茫茫,你在这儿,跟苏嬷嬷也已经混熟,要是三小姐待你不好,苏嬷嬷也不会亏待你。”
玉露垂着小脸,知道小姐心意已决,再怎么求都是没用的。
谈瑞秋拍拍她的小脸,还亲手喂了她吃块糕饼。唉,好歹也相处了一年多,她又是这般硬直的性子,自己还真舍不得她,可舍不得也得舍,毕竟自己离开王府后,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过得好,怎能带着她一道吃苦。
等到天色微暗,她让玉露去办件正经事,然后将秦文略送给她的一对金镯和玉镯都戴上,再搭了件绣如意锦裘来到萱庭苑的腰门边上。
那日跟巩云栽问清楚之后,才知道事件是巩云栽和孟寄兰两人合谋,先是在府中传出流言,而后准备在大年初四当天,将贺二少给带进王府,引他与她相见,再引宾客撞见这一幕,将这事给宣扬开来,好让她成为开朝以来首位被休离的王妃。
于是,她以雀儿和数雨送来的多样证物逼着巩云栽与她合作,计划不变,只是炮口转移而已,而巩云栽如她所想不是什么善类,一口便允了。
当然,巩云栽也可能是虚应她罢了,所以当状况变糟之前,她打算提早离府,横竖角门的婆子她已经打点好了,要走也不是什么问题。
至于这烂摊子,自然是交给谈三处理啦,横竖这本来就不关她的事。
她静心等候着,直到王府里到处都点了灯时——
“小姐!”
玉露的唤声,教她猛地回头,惊见跟在她身后的秦文略。
他……怎么回府了,又偏是挑在这时分?
玉露不住地朝她使眼色,手指在身前比着屏香苑的方向,直教她暗叫不妙。
照玉露的手势看来,谈三和太太已经被两位嬷嬷给带进屏香苑了,那她是不是得想个法子将秦文略给引开,要不待会她要怎么走?
真是糟透了,要玉露去盯着巩云栽看是否真差了丫鬟将贺二少给引进府,谁知道她竟把这祸神给引来了。
“王爷怎么回来了?”收敛心神,她噙笑走近他。
“听说岳母带着你的妹妹前来探视你,怎么你不在屏香苑?”秦文略微眯起眼,眼前的她噙着笑,但眼底仿佛有着不快。
谈瑞秋无声的倒抽口气。“王爷怎会知道母亲和妹妹来了?”千万别跟她说,他们已经见过面了。
“我今日提早回府,已跟岳母见过面了,差人先将她们带往屏香苑,而后遇见你的丫鬟,才知道你在这儿。”他顿了下,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谈瑞秋脸上的笑意僵了,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今日是孟妹妹生辰,我想到萱庭苑跟她祝贺一声,所以……”
话未尽,萱庭苑里传来阵阵喧嚣声,但却极为低调,像是被刻意地安抚住。
她猜想,许是那些宾客撞见孟寄兰和贺二少私下相见了,她却没有半点整人的喜悦,满心想着在这状况下,她到底要怎么月兑逃。在原本的计划里,她应该趁乱离开,如此可以避开嬷嬷们的耳目,不会有人发现她早已离开王府,可偏偏他回来了。
秦文略往萱庭苑的方向望去,本不想理睬,却突地听见孟寄兰尖锐地喊着——
“不是我!苞贺二少有私情的是王妃,是谈瑞眉!”
秦文略蓦地顿住,像是疑惑自己听见了什么,垂眼直瞪着谈瑞秋。
谈瑞秋真是百口莫辩,无从解释起。
可恶,他们到底是相约在哪里见面,怎会离腰门这头如此的近,近到仿佛只要走过腰门就能撞见似的。
“寄兰,别说了。”那是巩云栽的声音。
“我要是不说,大伙就要误会我了,大伙都知道,谈右佥本来是属意要将谈瑞眉婚配给贺二少的,两人还借着丫鬟私下鱼信往来,这王府里谁都知情,今天本是谈瑞眉要与贺二少密会,我不过是早一步到,要是我再晚一点,大伙瞧见的就会是他俩在这头诉衷情,说不准还会——”
“给本王住口!”秦文略怒声咆哮着。
瞬地,腰门那头安静下来,谈瑞秋简直可以想象众人的神情有多么错愕又惊惧,因为就连她……也快疯了!
就说害人之心不可有,她真的是错了!
“散了!”秦文略怒喝了声,回头拉着谈瑞秋直往主屋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却又突地甩开她的手。
谈瑞秋被迫走得又快又急,然后又遭他突地甩手,险些扑倒在地,幸好玉露赶忙稳住她,才没让她太狼狈。
背对着她,秦文略调匀了气息,才沉声道:“待会我有事要进宫,岳母就让你自个儿招待了。”话落,他径自地大步离去。
谈瑞秋瞪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觉得双眼有点酸涩,甚至一路酸进了心坎里,泛开了莫名的痛。
“小姐,现在……”
“玉露,你晚一点再回屏香苑,帮我拖一点时间。”
“小姐,你要小心,身上的银两带得够不够?”玉露急声问着。
谈瑞秋勉强地扬笑。“够,你放心吧,假如有天你在府里待不下去,找个借口出府,就到李家牙行来找我。”
“嗯嗯,到时候小姐一定要收留我。”
谈瑞秋拍拍她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屏香苑旁边的小径走,打算绕过屏香苑,朝那探过数次的小路而去。
她走得很快,快到发喘,就连胸口都跟着痛起来。她让脑袋空白,什么都不去想,她没想过他俩的最后一面竟会闹得如此不愉快……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容忍这种事,哪怕她并非他有名有实的妻。
而她,不想解释也无从解释,谁要她的身分如此尴尬,无法再顾及他的心情,她只知道今晚不走,她就再也不用走了。
吸了口气,加快脚步,却在绕过屏香苑时,见王嬷嬷从侧边小径走来,就挡在她的面前,教她的心头一凉。
“嬷嬷……”
不会吧,老天真的不让她活……
然而王嬷嬷却只深深瞧她一眼,指向小径。“这条小径通往角门,七小姐快走吧。”
谈瑞秋瞪大眼,泪水掉得猝不及防,因为她没想过向来淡漠的王嬷嬷竟会在最后放了她一马,给了她一条活路走。
她说不出话,泪一直流,只能朝王嬷嬷点点头,快步地朝小径走去。接近角门时,她伞出手绢用力地抹着脸,抹了泪也抹去了掩饰的粉。
从今天开始,她可以当自己了。
安羽,她的名字叫安羽。
年十五,京城街道上悬上各色彩灯,街上熙熙攘攘,人潮挤得水泄不通。相较于外头的热闹欢腾,七王爷府显得异常冷清,甚至安静,近日大伙都提心吊胆度日,就连大气都不敢吭上一声。
原因就出在年初四,秦文略那声怒吼,孟寄兰吓得连萱庭苑都不敢踏出,巩云栽更是安分守己地窝在拨云阁。
哪怕秦文略就在王府里,也没人敢靠近主屋一步。
秦文略在外书房里看着各地卫所回报的军报,耳边却是不住地回响着孟寄兰掀开的丑恶事实,教他大手一挥,将军报全都推甩在地。
那晚,他进了许久不曾进入的掬枫院,拨弄着芸娘留下的琴,可不知怎地浮现在他面前竟是那张抹白的脸。
他无法理解。在梦里,他深爱着妻子,是因为他藉由掌心痣和她的性情,认为她是他的妻,与她厮守,可那毕竟是梦,并非真实。可是谈瑞眉的性情无一丝一毫相似,他偏是挂记着她。
挂记到明知道她已就寝,他还是进房见她,甚至忍遏不住的趁着她入睡了拥她入怀。明明视她为知己,没有什么事不能与她说,可是怎会莫名地就变了质?他深爱的明明是芸娘,心底怎能再有其他?
可恨的是,他还厘不清,便让他知晓她竟与户部尚书府上的贺二少有私情!
所以她说,她懂得生离死别……她指的就是她与贺二少!既是如此,为何当初不跟他说清楚,他可以放她自由,甚至力保她的清白,她也犯不着透过下人与贺家联系,甚至让这事在王府里宣扬开来。
思及此,他恼火地一脚踹开黑檀四方大案,发出刺耳的刮地声,教适巧进门的徐贲苦笑了下,忙道:“王爷,永定侯过府拜访。”
秦文略冷鸷目光望去,徐贲将脸垂得更低了。“永定侯说手上有一幅墨宝,王爷肯定喜欢,所以特地带来与王爷共赏。”
“让他进来。”
“是。”徐贲松了口气。
不一会,永定侯楚为善大步走进,一见歪了方向的黑檀大案,不禁打趣道:“难不成是徐总管说了我带墨宝来,王爷心喜地踢歪了大案?”
“得了,本王是认为你带来的肯定端不上台面,才先踢这一脚。”秦文略没好气地道。
有太多人他可以不见,可偏偏就有几个是不得不见的,而这些不得不见的全都是可以肝胆相照,推心置月复的兄弟。
“先说好,这画可以与你同赏,但绝不给你。”
“得了,这般宝贝,莫非是宋綦出了画作?”前往西北边防之前,他最喜欢与楚为善论宋綦的墨宝,只因这宋綦是这两年异军突起的大师,可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而他嘛,没兴趣细查他人底细,纯粹欣赏墨宝。
“啐,你又不是不知道宋綦不作画,但这画真真了得,这可是我的夫人昨儿个到武平侯家作客时,硬跟人家要来的。”楚为善拉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卖着关子还没打算摊开。
“武平侯?宋綦身子好转到能开宴了?”他诧问。
说起宋綦,他才想起至今都未探视他,但眼前实在不是好时机,他不愿将宋綦卷入麻烦里。
“不是,是宋家二爷夫人。”
“是吗?”他喃着,动手摊开画。
“你动作轻点,昨儿个我夫人拿回府,我马上就派人送去裱褙,这胶都还没干,撕破了怎么赔我。”楚为善可宝贝了,马上拍开他的手,轻柔地摊开。
秦文略眼角抽动。“到底是哪位大师特地进了武平侯府里作画?”
“不是大师,我要是说出作画之人是谁,你肯定吓掉下巴。”
“说吧,我还没掉过下巴。”他垂着眼,明明没有兴味,却摆出期待的神情,见他从边上缓缓推开,露出晕染如泼墨的笔法。
“这是武平侯府的管事娘子画的,听说是武平侯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嫁给了府里的管事,而这画法可厉害了,我夫人说了,要是没亲眼见到还真不相信,原来作画时还真的可以——”
秦文略听着,意兴阑珊的眸瞬地圆瞠,目光直盯着那株傲梅,傲梅后头以泼墨手法带出阴阳的山形……他蓦地站起身,低喊着,“一笔画!”
楚为善呆住。“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这是——”他蓦地顿住。
那不是梦吗……可是这画,这笔触,能够以一笔运用到底,画出精髓的就只有他的小女儿唯安了!
可是……那不是梦吗?!
如果不是梦,他到底是去到了哪里?如果不是梦,他确实是成了两个女儿的爹,而这画分明是唯安画的,她……难道说,当他回归己身时,把她也给带来了?!
“王爷,你还好吧?”楚为善见他脸色忽青忽白却又突地咧嘴笑着,不禁担忧他是不是冲煞了什么。
秦文略喜笑颜开,抓着楚为善将这画的来历问得一清二楚,打算找个机会上武平侯府一探究竟,可想着他不禁又皱眉,毕竟眼前时局不宜与宋綦太过亲近……可是除了宋綦,他还能找谁?
送走了楚为善,他还琢磨着这个问题,回想着梦中的情境,随即离开外书房,直朝屏香苑而去。
守在屋外的文嬷嬷一见秦文略到来,赶忙通报,将秦文略给迎了进去。
秦文略忘了前嫌,一心只想拿这事与人交谈,想确定自己到底是快疯了还是怎地,然当他一见到她时,他突地顿住。
她是谁?
眼前的女子卸去了粉,露出一张清丽娇艳的脸,此刻那盈盈含媚的水眸正含羞带怯地望着他。
“王爷。”谈瑞眉怯怯地喊着。
秦文略微眯起眼,不知怎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原来,她长得是这个模样,很美,比他想象中还美,但那双灵动的眸却变了。她从不在他面前卖傻装羞,那双眼就像是她的魂,哪怕被他砸伤时,那双喷射怒火的眸还是没有一丝屈就求饶,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比谁都高傲。
然而这双眼,变了。
兴冲冲的心情像是被浇了桶冷水,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压根不管她心里感受,只因他觉得她不是他所识得的那个她,他宁可她再涂上满脸的粉,而不是在卸下伪装之后变得如此虚伪。
回到主屋他才发觉,原来无人能谈心,这座王府竟是这般荒凉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