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珠紧咬着唇,不敢相信方才听见了什么,但是那些话却像冷风一样,不断灌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里,一下下令她感到刺疼。
就算知道他可能是被算计了,就算知道他可能是身不由己,可只要一想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画面,心头的揪疼就无法停止。
沈宝珠直到现在才正视了自己的心意,如果不是心中有他,为什么会为了他而心疼?又为什么会怕他一个人孤独?如果不是心中有他,为什么会在听见他和其他女子共赴良宵时,心这般疼痛?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又积蓄了泪水,无法克制的不断流淌。
她环抱着自己,觉得越来越冷,不只是身体的寒冷,而是连心都浸入冰水中一般。
原来……原来等着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原来……哑婆说的让心安分是那样困难的事情。
已经动了心,又怎么能够安分不再渴求?
隔日是大朝休日,文武百官不必上朝,但即使如此,所有人都仍相当关切宫里的消息——
一是皇后大病,怕过给皇上,所以移驾兰芷宫,但那是从先帝开始就已众所皆知的冷宫,二是皇上临幸了闵才人和罗才人;第三则是太后宫里出了贼,宫人杖毙一半有余。
一个个的消息乍看之下似乎互不关连,但昨日皇后才被打入冷宫,太后宫中就杖毙了那么多人,要说没有蹊跷谁信,更别提皇上在这个时候宠幸了两位才人。
不管从哪里来看,闵家和太后似乎才是最大的赢家,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只是各自暗想着是不是要跟闵家早点攀上关系才好。
骆道书听闻消息,神色凝重,急着想往宫里打听消息,却发现宫墙似乎成了铜墙铁壁,不管是要把消息传出来或者是传进去都变得格外困难,让他只能着急的到处奔走,做最后的挣扎。
突地,他想起许久之前皇上留给他的一个香囊,说是到了危急时刻才可打开,他连忙回府,找到了那个被小心收妥的香囊,打开一看,他先是大吃一惊,但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冷静下来,最后默默地将香囊放了回去,之后他再不出府,如同许多年前一样。
朝野全都安静了,所有人都等着开印之日见到皇上之后再打听更详细的消息,可是大家万万没想到,皇上这一闭宫居然就过了一个多月,因为有闵长行还有几位辅佐之臣在,政务还是缓缓地推动着,只是朝廷之上人心都有些慌乱,一股不安的气息正在逐渐蔓延。
而这时宫里头才终于传出了消息,皇后暴亡,而闵家女怀上龙嗣。
几日的大雪过后,闵太后施施然带着人走向呈干宫,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连脚步声都轻得不可思议。
尤其是几个后来补上来的宫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他们都知道自己是怎么才能好运的补上这个位置,那一日太后宫里多少宫人被捂嘴拉出去了,他们即使不清楚,却也知道后来太后宫中那一大片的血迹,足足清洗了三日也都还留着淡淡的痕迹。
呈干宫瑞安静得很,就像几乎无人居住的空殿,只有偶尔经过的几个宫人证明了这儿还有人在。
闵太后没有让人通报,直接走进内室,里头空荡荡的,只有一股子药味,而半坐在床榻上的年轻男子,苍白着脸,削痩的身体看得出来似乎正病着。
闵太后对于看到这样的景象似乎并不意外,冷冷的对站在一旁的小顺子训斥道:“这是怎么照料皇上的?都病成这样了,也不告诉哀家,难道真要等出了大事了才来禀报吗?”
小顺子一脸惶恐,连忙跪了下来,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文瀚虚弱的讥嘲道:“太后今日怎么还有这个闲情来寻我晦气,难不成是闵家还缺少一个公猪配种不成?呵!”
那日的事情对于他无疑是最大的耻辱,他永远也无法忘记,也无法忘记在那之后,他让人重新灌了药,又落得如今这般手脚无力的样子。
闵太后即使遭到这样的羞辱,脸色也没有丝毫波动,反而微微一笑道:“皇上真不会说话,是病得重了,脑子有些浑了吧,罢了,哀家今日来,可是要告诉皇上一个好消息,说不得皇上听了,病很快就会好。”
萧文瀚冷冷勾起嘴角。“朕还能够从太后的嘴里听到好消息,那可真是太可笑了。”
“皇上有了子嗣,朝廷也有了未来的储君,这难道不是个好消息?”闵太后依然挂着笑,完全不理会他恶劣的口气。
“喔……是吗?”萧文瀚脸色一僵,轻扯了下嘴角,眼里没有半分喜悦。
“看来皇上不怎么高兴,那也无妨,等孩子生下来后,皇上就会明白,只要有了孩子,那是阖眼都值了!”闵太后轻叹了口气,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着。
萧文瀚在心中冷笑,听明白了闵太后的言下之意,有了孩子,就代表着他这条命也可以没了吧,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最担心的是另一件事,“皇后呢?你说过……她人还好好的,你让我闭宫休养,我也照做了,你……”
闵太后站起身欲走,听见了他的问话,她走了两步后才回头看着他。“喔……那毒妇自知不贤,昨儿个跳井死了,真是可惜,哀家本来想赐她一丈红的。她身为一个皇后,也不挑个体面点的死法,果然是小户出身的庶女,真是小家子气……”
“闭嘴!傍我闭嘴!”萧文瀚失控大吼,床上的玉枕也直直的扔了出去,阴冷的眼神直直瞪着她不放。“闵氏,你当初是怎么说的,如今你居然跟我说她已经死了?!”
闵太后看着那个还没砸到她就落在脚前的玉枕,脸上的浅笑不曾落下。“那又如何?哀家可不曾逼她,那都是她自己心虚,为了自己的狠毒而赎罪而已,又与哀家何干?”
“你……”
闵太后看着不过就是这么吼了两声,就已经虚弱得连话都无法再说一句的皇帝,心里头觉得可悲又可叹,许久前的记忆似乎与眼前的画面互相重迭,她微眯起眼,幽幽的道:“你这模样……和你父皇可真像……”
那时候她还会因为那男人的怒吼而心痛甚至反击,但是如今看着类似的一幕,她心如止水,顶多感到淡淡的可笑。
萧文瀚握紧双拳,眼眶泛红,额际上的青筋微跳,说明了他现在的情绪多难以控制。“闵氏……果然是你,是你谋害了我的母妃和父皇,大皇兄和二皇兄也都是你下的手……你……毒妇!”
所谓的心如蛇蝎,可不就是指闵氏这样的女人!
“皇帝说果然?”闵太后挑了挑眉。“哀家就觉得小佛堂里的东西被动过了,所以皇帝也早就察觉到不对了吧,知道哀家瞒了许久的秘密,沈氏也算是死得不无辜……呵!也不算秘密了,皇帝也知道了嘛。”
萧文瀚没想到这个妇人居然脸上没有任何的动摇,甚至只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那是你的枕边人,你就不曾有任何的心虚吗?!案皇可不曾负你,两个皇兄也是……”
闵太后艳丽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讽刺的道:“皇帝说的对,你父皇是不曾负我,但是我却恨他,明白吗?他让我的青春在此虚度,又妄想着让我养着别人的儿子,要我看着另外一个女人在他死后跟我平起平坐,你说,他凭什么?”
“就因为如此,你毒杀了这许多人?!”萧文瀚冷冷地盯着她,问着从上辈子他就想问出口的话。
“你认为是就是吧,可那又如何?天下人不会知道你是被毒杀的,天下人只会见到我好吃好药的供着你,可先帝和你都是不堪受补的,以致于……早早的去了。”闵太后又恢复那淡然的模样,可说出口的话却着实让人心惊,“英年早逝的皇帝留下的幼子,有我这个太皇太后护着,还有强力的外家撑着,他会平平安安地长大进而亲政,这个朝廷还是萧家的朝廷,闵家永远只是一个外戚,如此,你可安心了?”
萧文瀚愤恨地瞪着她,不再言语。
“安心养着病吧,等你去了……这一宫的人都会陪着你的。”闵太后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宫里所有人的命运。
小顺子像是早被忽略一样,沉默的跪在地上。
闵太后说完话,再次转身走了出去,她刚刚带来的人早已识时务的都站在外头,想来是听不见她和皇帝在里头说了些什么,但就算听见了也无所谓,在她眼里,呈干宫里除了死人以外,其他的不过都是器物,一个人又怎么会在意死人和东西的想法呢?
闵太后回到坤云宫后,碧和便快步走了上来,在她耳边轻语,“娘娘,沈氏已经处理好了。”
“嗯……毕竟是皇家人,多少给点体面,后山找个地方埋了吧,可别随便扔去了乱葬岗。”
“是。”碧和顿了顿,轻声答应了,然后看着闵太后闭起眼睛像是要小憩,便带着其余宫人退了下去。
寝殿里静极了,闵太后想起了皇帝方才的质问,她不由得扪心自问,她是否心虚呢?
她想了想,缓缓睁开眼,看着富丽堂皇的宫殿,抚着依然青春貌美的容颜,心里已有了答案。
心虚?不,她心虚什么呢,早在她忘记了心痛是什么的时候,就把所有该有的情感也一同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