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城桓先行返回南院,不一会儿,段宇就回来,拱手禀告,“李诚想纳傅姑娘为妾,这事众所周知,但她婉拒多回,而李诚似乎打听到她想到京城开医馆,所以,提出只要她愿意委身下嫁,他愿意带着她到京城开医馆。”
“这种男人骗女人的鬼话,她不会信了吧?”梅城桓一挑浓眉。
段宇的表情有点古怪,轻咳一声,“呃——傅姑娘说她会考虑。”
梅城桓脸色一沉,这个女人没有他想象中的聪明。
这一晚,傅雨柔前来为他下针完后,他要所有属下都退出去,蹙眉看着她。
此时,是等待留针时间,她总是静静的坐在床前,长睫低敛,身上散发着一抹自在的惬意,仿佛人生中没什么需要赶来赶去的,即使对不贪的他,都不得不承认她的独特让这张出色的容颜更吸引人几分。
“听说你不愿随我上京。”他开口。
她看他一眼,点点头,可其实在知道他的身分后,她已开始认真考虑随他上京的可能。
梅城桓发现跟她说话,耐性要是不足,绝对会发火,他深吸一口气,“可是,爷又听说,你似乎有意成为一名盐商的妾,条件是他肯进京替你开医馆?”
她再次沉默久久,梅城桓得拚命再拚命的压抑怒火后,她开口了——
“《诗经》里的〈氓〉,有一句话为『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此话意指男子表面虽是来买丝的,心里可打着女子的主意,这句话,梅城桓自是明白,但他却更困惑,“他天天来看病,图谋的就是你,你既知情,却愿为妾,难道真是中意他了?”
她又安静久久,久久,目光落到窗外的皎洁月色,让梅城桓咬牙切齿,跟着看月亮,开始觉得找她谈话是个天大的错误后,她沉静的目光才转回他脸上。“他大爷无病却天天来看病,有钱多到如此挥霍,是他的自由,而我家中有老小要养,既给了时间,也替他把脉,给了补身药汤,也算银货两讫,不是?”她从容自若的回答,“至于中意他一事?爷更是多心了,雨柔只说愿意考虑,但考虑的是在京城开医馆的事,可不包括当妾室一事,但我才说了『我会考虑』,后半的话尚未出口,他就开心的离开。”
她以为他没看到那一幕?那男人还双眸亮晶晶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所以,根本是她又神游,停顿许久,后半的话迟迟没出口,莫怪那男子会误会了,不过,很奇怪的,梅城桓发现他的心情突然变好了,“你真的想在京城开医馆?”
她点头,她的想法很简单,一旦在京城开医馆,仗着高明医术,一定有机会替一些达官贵人看病,若是能交好,皇宫里的消息多少也能听到,她也才有机会让淳淳恢复她该有的身分。
“如果我可以帮你的忙,你可愿意随我进京,替我治病。”
她侧着脸,定定的看着他,“敢问阁下是谁,真有能力替雨柔开医馆?”
他笑道:“皇亲贵族中有人称我为『晋国公』,但更多人唤我『相爷』。”
傅雨柔虽然已有准备,但听到他亲口承认,她还是难掩错愕。
难得,那双平静如湖的眼眸会透出情绪,但很快的又恢复沉静,想到他的身分仅让她有这么短时间的惊愕,他不禁大大的不满。
难道她不知当今朝堂上有两大派,太后伸手干政,幼帝能否稳坐金銮殿,靠的就是先帝指定的辅国大臣,其中,朝臣百姓皆视他为王朝的基石,他若有个万一,足以动摇柄本,而这个女人却只是惊讶一下下,又是一张平静无波的面容看着他?
“虽然不关雨柔的事,但国家大事的决断与执行,依先帝遗旨,都得由相爷等辅国大臣辅佐幼帝方能行之,相爷为了何事,竟忘却身上重责大任,远离京城,让自己身陷危险?”她这一串话说得可不慢了。
他黑眸半谜的睨视着意态从容的她,“你是在指责本相爷?”
“不敢,只是,这些年来,太后党跟保皇派水火不容的事,只要是王朝百姓,皆有听闻,更甭提一些说书人将相爷说得有如天神下凡,不管是护卫幼帝的谋略决断,甚至是沙场征战,皆添上一抹神奇。”
她坦然直视他,接着道:“这全都说明了相爷对绍熙王朝有多么重要,但相爷似乎忘了这一点,让自己身陷险境,爷中的狼蛛毒若无我爹以多种珍贵药材炼制的彩御丸,雨柔敢说,爷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他怒声咆哮,这女人是不是生来就是让他生气冒火的?
“相爷的伤口方才结痂,切勿动怒,否则又得待上月余,才能回京。”她开口提醒。
他抿紧唇,暗暗的吐气儿,再次咬牙看着她,“傅姑娘就别再说些让爷动怒的话!”
她想了想,轻轻点头,干脆安静。
他一手抚着抽动的额际,告诉自己别生气、勿冒火,好好的跟她谈,“幼帝登基,太后频频干政,还在朝廷培植势力,于京城内外安插耳目,爷这一次受伤,绝对是被她掌握了行踪,才遭了她的道儿。”
她心里微微一惊,当年的如妃,现今的皇太后,当真如此野心勃勃,连相爷都企图杀害,只为摄政当女皇?
“如今,京城盛传我死了,肯定是那妖后让人传出去的,我得尽速返回京城,不然,那妖妇不知怎么在皇宫内呼风唤雨。”意思就是她为国为民,都该陪他回京。
傅雨柔也明白,“好,我答应爷,但不是只有我去,我爹跟淳淳也一起去。”
“这——”
“我去,他们也去,他们不能去,我就不去了。”
他抿紧薄唇,“要把你安排在我身边,秘密的替我治病已是难题,你还要他们跟着去?”
她深吸口气,站起身来,“爷要怎么安排,雨柔要用什么身分待在爷的身边,雨柔都没异议,但若不能照雨柔的要求,那就请另觅人选为爷治病吧。”语毕,留针时间已到,她静静的抽出所有银针后,向他点个头,无视他冒火的黑眸,转身走人。
她知道他会妥协的,所以,离开南城势在必行,她离开南院后,直接去到父亲的房里,将她跟梅城桓的对话转述给父亲听。
“你这么决定很好,相爷的确是个重要的人。”傅耕民微微笑,“不过,爹年纪大了,这阵子觉得身子虚了些,不适合长途跋涉。”这其实都是借口,事实是,此生他都不想再踏进京城一步。
傅雨柔实在不舍,但不论她怎么劝,傅耕民却仍很坚持,她不得不妥协,“那好吧,等爹身子好一些,京城医馆也经营顺利,我再派人来接爹进京。”
“雨柔——”
“五年前,雨柔跟淳淳若不是遇上爹,我们母女也许不在人间了,我视爹为真正的亲人,绝不能将您一人留在南城。”
那一年她遇难逃离皇宫,抱着娃儿生了重病,还惨遭一帮乞丐追逐,若不是遇上好心的傅耕民救了她,为她医病,收留她跟淳淳,再以父女相称,来到南城,教她医术,她跟淳淳也许已消失在人世间。
傅耕民眼眶一红,“时间过得真快,当年觉得你的眉目像极爹早年病逝的女儿,但如今,爹不这么想,你出落的绝对比我那女儿更美,在南城即使带了个孩子,追求者不少,一旦进京不知多少狂蜂浪蝶……”那里纨裤子弟不少,一些仗势欺人的皇亲贵族也不少,他想着想着,不由得忧心起来。
“我相信相爷为了活命,定会护我周全。”她还有这个自信。
傅耕民仔细想了想,虽然放心,但也不忘多叮咛,一切小心。
接下来的日子,梅城桓与邓风等属下商讨后,傅雨柔将以他外室的身分回京,淳淳则成为两人的女儿,傅耕民不愿同行,让梅城桓松口气,南城虽是个小城,但傅耕民的神医名气太大,来求医的京城人氏不少,要掩饰他的身分着实不易。
至于傅雨柔虽然有一张惹眼的出色容貌,但京城千娇百媚的美人何其多,一旦衣着装扮改了点,她的新身分不会是问题。
但她跟淳淳的离开,就得由傅耕民对外宣称,傅雨柔的丈夫辗转寻来,才知道那次水患,她的丈夫落水后并没有淹死,只是失忆忘了回家的路,如今急寻妻女,一家团圆回北方去了。
于是在一个春雨绵绵的清晨,一行人分别上了两辆马车,在几名骑马侍卫的随侍下,不引人注目的离开了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