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到宿舍的时候,褚云衡并不在家,她在外头坐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来,只见他右手拄着她送他的手杖,手腕上挂着一个袋子,里头装着几个面包。
看出他的惊讶和之后的克制,也怕他开口说出她不爱听的话,朝露抢先打招呼,“云衡,我等你好久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此时的褚云衡神情已经恢复平静,淡淡的说:“朝露,你这又何必?回去吧。”
朝露顿时感到很挫折。想想她这一年来的努力、朋友们的付出,更别提她抛下母亲、抛下工作-抛下一切来找他,换来的竟是这样两句,忍不住红了眼眶,“你凭什么叫我回去?”
褚云衡把手杖靠墙放下,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却不小心没拿好,钥匙啪的一声掉到地上,他只能抓着铁门徐徐往下蹲,动作显得很艰难。
见状,朝露心软了,弯腰替他拾起了钥匙,交给他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冷冰冰的,让她更加心疼。
“怎么就不知道戴副手套呢?”她轻轻地说。
“你说得对,我是没权利叫你回去。”褚云衡没回答,反而冷冷道,“至于我的事,也不用你操心。”说完,转开了门锁径自入内。
当那扇门在面前关上的时候,朝露整个人傻住了,没想到褚云衡会对她冷淡如斯,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前来是一个笑话。
出于赌气心理,她没有离开去外面寻找住宿的地方,而是从行李箱里找出最厚的羽绒衣披上,缩起身子,预备在褚云衡家门前过夜。这栋宿舍就在J市师范大学校区旁,第二天她就可以直接去人事科报到,到那时候谁也阻止不了她,即使是褚云衡也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朝露被冻醒了,她转过头,隐约看见有个人影走过来,还没来得及提醒,对方已经被绊倒在地。
“哎哟!什么东西?”对方怪叫道。是个男人,听声音还很年轻。
四周依旧黑漆抹乌的,感应灯似乎是坏了。
朝露抱歉地站起身,“不好意思,是我的行李箱。”
对方模出手机,照了照她的脸,“你是谁?”
“我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有所保留,“我是来找你们学校的褚云衡褚老师,不巧他刚好不在家,所以我在这里等他。”
“褚老师这么晚还没回来?”那人显得很意外,“你联系上他了吗?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朝露心虚地道:“联系上了……他今天刚好有点事,不过也快回来了。我的车到得晚,也没在这里等多久。”
“要不去我家坐一下?”像是怕朝露对自己的邀约目的存疑,他主动自我介绍,“我是褚老师的同事,周严。”
“谢谢你,周老师,我想我还是在这里等他吧,我刚刚给他打过电话了,他说最多十分钟就到。”
“好吧,如果他还要耽搁一会儿,你又冷得受不住,可以敲我的门。”周严热心地道。
“好,谢谢。”朝露不想拂人好意,便假装接受他的建议,等周严一回屋,她便坐回了原地。
她的心中更加酸楚,一个素不相识的周严都会担心她冷,那个曾许诺一生一世的人如何忍心将她拒之门外?
这时,身后的门有了动静,她下意识地起身,只见里面那扇门打开了,隔着铁门,她与褚云衡四目相对。
半晌,褚云衡拉开了铁门,语气中透着无可奈何,“进来吧。”
“哦。”朝露拖着行李箱,假装平静地走进了他的房间,内心那只小鹿却早已活泼起来。
房间里有浓重的烟味,朝露一眼看见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里面有四、五个烟蒂,其中一个还冒着一缕未被完全掐灭的余烟。
她咳嗽了一下,褚云衡看了她一眼,走向窗台把窗户打开。
“并不是因为烟,应该是刚才太冷了的缘故。”她赶紧解释,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烟味确实很呛人,对你的身体也不好。”
他把窗子关小了一些,回过身平视她,“我房里的味道是不好闻,可如果我不开门,你预备在外面过夜是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行为既没水准也没尊严,朝露,你不像是会做类似事情的人,然而你的表现比这些行为高明不了多少,我从来不知道你会傻到这种地步!”
朝露迎着他的目光走上去,在他的面前站定,微仰起头凝视他,一字一句地说:“那么,你认为我应该怎样?你凭什么认为当我失去你之后应该无动于衷?云衡,你的离开固然使我痛苦不堪,但即便如此,我也知道你我都不是只为了爱情而活的人,没有我你还是会好好生活,正如我没有了你,我也不会活不下去,这一点让我欣慰,也让我不致迷失。只是我们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结局,我当然要争取!所以我来了,我是为你而来的,因为我不服气、不甘心……”
褚云衡的左手抬高了几公分,像是想伸向朝露,却终究垂下了。他别开眼,拄着手杖从她身旁擦身而过,“你只是被那些莫名其妙的不甘心抓住了,如果你肯尝试摆月兑它们,你一定会觉得海阔天空。”他走向沙发,慢慢地坐下来,右手仍然下意识地将手杖握得牢牢的。
朝露怒极反笑,“我现在也觉得海阔天空呀!这世界多大呀,没什么我不能去的地方——包括这座城市!”
褚云衡沉默了一会儿,发出低低的晴叹,等他转过头,表情仍然是淡漠的,只有一双眸子透出些许柔光,“朝露,你吃晚饭了没有?”
没想到他忽然转换话题,朝露楞楞地摇头。说不饿是假的,中午在车站附近吃过午饭后,她什么也没有吃。
他拿起茶几上的面包,起身递给她,“吃吧。”
她接过来,小小地咬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了的缘故,她觉得面包很香甜。
褚云衡转去厨房,朝露怕跟紧了去反而惹他嫌,便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啃面包,不一会儿便听到切菜和烧水的声音。
“我切了些姜,还烧了一壶水,一会儿你煮些姜茶喝,驱寒。”褚云衡慢慢从厨房走出来,眼睛依然不看她。
朝露对他的那份关怀心领神会,却不点破,只道:“谢谢。”
他摇头,兀自往自己的卧室走,没一会儿,从里面拿出一条新的浴巾搭在沙发扶手上,“你吃完后去洗个澡,早点休息,明天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我自己走。”明天她的确不会再赖在他家了,只是不知当他发现自己成为他楼上的邻居时,心里是惶恐还是惊喜。
他像是如释重负般吁了口气,眼中却有些碎光一闪而过,“那好,我先回房了,你自便。还有,谢谢你特地来看我这个……老朋友。”
目送褚云衡进房后,朝露走到厨房,姜茶特有的辛辣香味充盈了整个厨房,她把煮好的姜茶倒入杯中,看着那一小团白色的热气从杯口慢慢升腾,心中无限感慨,忽然想起初时在褚云衡家对饮沉香茶时的情形。
那个时候她大概就已经为他怦然心动了,只是浑不知晓而已,他以温和却主动进击的姿态一点一滴地渗入她的生命里,现在却要求她把他整个人从生命中抽走,她怎么做得到?
她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姜茶,淡淡的辣味在舌尖弥漫。她并不喜欢生姜带有进攻性的味道,可她仍然一口一口将杯中的茶喝完。如今的褚云衡对于表达情感是那么吝啬,也因此,这一番小心思显得格外珍贵而感动,别说姜茶是辣的,就是苦若黄连,她也甘之如饴。
书俏曾对她说过,绝不信他们的缘分会那么浅,她也不信。
她无意间看到流理台上有一片小小的姜皮,大约是褚云衡没有清理干净,她用指尖拈起丢进垃圾桶里,蓦地,她像是看到了什么。
是一个捏得扁扁的烟盒,里面还有几根未抽过的香烟。
朝露回首望着那扇紧闭着的房门,无声微笑。
等她洗完澡回到客厅时,长沙发上放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和枕头。
经历了之前那顿闭门羹,她对眼前发生的事并不特别失望,局面虽然称不上渐入佳境,但也绝不算坏,她原本忐忑的一颗心在真正与褚云衡交手后反倒笃定起来。
她铺好被子后便关了灯,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褚云衡卧室的门缝透出一丝灯光,没多久便也灭了。
朝露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梦也未作一个,直到第二天被热水瓶的提示音叫醒。她揉着酸涩的眼睛,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早晨的气温有些低,她下意识把被子拉到胸口,舍不得一下子从暖被窝里钻出来。
褚云衡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见她醒了便说:“我一会儿就要出去了,茶叶和面包我都放在流理台上,你自己弄来吃吧,要是不嫌麻烦,冰箱里还有鸡蛋和火腿。”
朝露闻言整个人醒了,走下了沙发,“这么早就有课吗?”她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只是看外面的天色,这会儿应该还不到八点。
“不是,去处理别的事。”
“哦。”她没有追问,自顾自地用从家带来的毛巾和牙刷去洗漱,随后去厨房泡茶吃早餐。
“你要来一份吗?”
“谢谢,我吃过了。”他说着,走到玄关处换鞋,“你走的时候把门带上就好,一路平安,我就不送了。”
朝露咬着面包,轻松地朝他挥了挥手,“好的。”
他拿起手杖推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