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节一过,曼森与多家企业、学校一同协办了一场名为“听风竞走”的公益活动,目的是为了筹集善款,捐赠助听器给偏远地区的听障儿童。
募捐并不新奇,这场活动的特别之处在于并不只是简单地捐款了事,而是事先划定一条长达五十公里的路线,以公司或学校为单位报名组队竞走,除了早已定好的捐款额,到时看有多少人到达终点,会再额外捐赠相应数目。
另外,每一个参与者可通过邮件、微博等方式与周围的人打赌,如果参加竞走的队员挑战成功,参与赌约的人则要按照事先约定好的金额捐款,如此一来,便让整个活动增强了趣味性和参与感,也让这场鲍益活动有别于其他一些大打悲情牌的活动。
作为有相当知名度的跨国企业,曼森每年都会参与一些由政府或NGO组织的大型公益活动,一来体现企业的社会责任,二来也会对公司的声誉有所提升,再者,这类活动往往需要动员全公司的人,对企业内部的凝聚力也相当有成效。曼森内部早早就开始宣传此次活动,截至三月底,朝露已经收到了超过六十个人的报名邮件,她虽没有报名参加,但作为后勤补给人员之一,届时也会到场。
四月的第二个礼拜六,春天的味道已经很浓,阳光不算太大,洁白云朵散落在空中,这样的天气,就算不做公益,进行一些户外活动也是极其适宜的。
方蕴洲作为营运总监也抵达了现场,他先是在出发前作为企业代表做了简短的演讲,之后又对曼森的员工说了一些鼓舞士气的话,等到竞走正式开始,便和朝露及其他后勤补给人员坐上了面包车,开始往中途各个补给点输送人员和饮料、食品,这五十公里的距离共设置了五个补给点,每个补给点会下去两、三个人。
方蕴洲和朝露则会在二十五公里处下车—走到这里的人一般都已经疲惫至极,急需鼓励,正是因为如此,方蕴洲才说要在这里等候,等所有还在继续向前的员工通过半程的补给点后,他们再继续驱车到终点,迎接走完全程的胜利者。
两人在二十五公里处下车后,布置了一下现场,把简易折迭桌椅、饮料和食物一一摆好。
“我回国后几乎哪里也没去,陪我在这附近转转吧,也算郊游一次,嗯?”方蕴洲说。
朝露想了想,这也不是过分的要求,何况距离参加者到这里也需要很长时间,她和方蕴洲相对干坐着也是无趣,于是她说:“好。”
方蕴洲的脸上露出了高兴表情,一时忘形地拉住她,“走吧。”
朝露没直接甩开他,只淡淡地说:“方总监,去那边看看吧。”
方蕴洲这才讪讪地放开手,跟着她往前面那片油菜花田走去。
两人默默无语地沿着田陌行了一段路,方蕴洲终于忍不住开口。
“朝露,今天我们不谈公事,说些别的话可以吗?”
朝露一怔,眼底闪过一丝犹豫,随后笑了起来,停下脚步,“可以是可以,只是……要说什么呢?”
方蕴洲直勾勾地看着她,似乎是要挖出她心底隐藏的情感,朝露迎视着他,毫不躲闪。
最后,他放弃了。“妳看起来想得比我明白。”
“不然呢?”朝露的语气并没有嘲讽,而是通透了然,“蕴洲,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怪过你,更谈不上耿耿于怀。十七、八岁的我们能做什么?我们甚至连经济都无法独立,不管我们谈恋爱的事有没有被爆出来,你全家都是要移民的,你一个小孩子能反抗吗?即使当时我们不分手,最后又能有什么结果?”她的话语隐隐有着安抚,“所以,你不必自责,因为你所以为的埋怨根本是不存在的。”
方蕴洲情不自禁地将双手搭上了她的肩头,这一次,朝露没有抗拒,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告诉我,妳真的没有因为和我分开遭遇到很多伤害吗?妳真的很坚强很勇敢,是吗?”
朝露的目光移向那一大片黄得耀眼的菜花田,在微风中,它们顺势摇摆,却不会倒下。她点点头,“我已经忘了当时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现在不是还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她忘了吗?当时那种心情或许淡去了,可是一些画面却还是闭上眼就会浮现出来—
“董朝露,妳知道明年就要高考了吧?妳不要仗着自己成绩还不错就掉以轻心,而且也不要影响其他同学。”
“老师,我的成绩下降了吗?我影响谁的成绩了吗?”她仰着脖子说。
很多年后,她还会梦到那时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扇一圈又一圈飞速旋转,像一个具有魔幻色彩的转盘,发出“嗡嗡”的声响,而班导师的脸孔却已模糊不清。
“董朝露,老师说的话也许不中听,但是很快妳就会知道,家境不好的孩子要出人头地就要比一般人更努力。还有,女孩子家要自重自爱,别妄想走快捷方式。”
“老师,你真的相信光努力就可以吗?还有,老师你说的快捷方式在哪里?我很想走走看。”朝露笑得很冷。
“董朝露同学,青春期的男女之间有一些特殊的情感是正常的,只是校园恋情,尤其是中学时代的恋情有结果的很少,所以……”
“校长,那是为什么呢?”
“理由有很多……”
“比如说,男女双方的家庭差距悬殊,对吗?”
那个时候,方家作为校友,捐赠的新教学大楼模型正摆放在校长办公室里。
她嘴上抵抗着那些大人,心里却早就做好了分手的准备,她的人生充满了失望,早就习以为常。
但她始终没和方蕴洲正式提出分手,直到有一天,方蕴洲跟她说,他们全家决定移民新加坡。
“移民”之类的词离她的生活太远,这是她没有想到过的事。原来,她和他最后会是这样的收场。
他说,会给她写信。
后来,她果真收到了他的信。
那天是她上大学后第一次返家,从信箱里拿到那封航空信,一个人在信箱前的台阶坐了很久,当她站起身时,手里只剩下一地惨白的碎片。
“蕴洲,”朝露轻轻拿开他按住自己肩膀的手,和他重逢后,她第一次直接叫他的名字,“其实我们说开了也好,公事上,我们能合作得更顺畅;私底下,我们也依然是好朋友,再不济也是老同学。我也不希望你心里有什么疙瘩,那对我对你都没有好处。”
方蕴洲沉吟了一下,“……妳说得对,我会往前看。”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陆续续有人抵达了这里,二十五公里的步行让出发前神采奕奕的众人均露出了疲态,空气里夹杂着汗水的味道。
朝露见财务部新进职员Emma的脚后跟已被鞋子磨得不成样子,脸色也因痛楚整个发白,忍不住一边翻药箱,一边劝她,“走到半程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实在撑不住,还是坐大巴返回比较好。”
出于安全考虑,沿途都有大巴跟进,用以接送那些体力透支的参与者,后勤人员固然要鼓励参与竞走的队员,然而劝退硬撑的队员也是必要的工作。
“这点小伤我能坚持啦。”Emma把两个脚后跟都贴上了OK绷,粲然一笑,“哦对,干脆再给我两个吧,贴厚一点,比较耐磨。”
朝露也不再劝,又递给了她几个OK绷。
Emma在脚后跟处又贴了一层,这才套上鞋袜。“搞定!”说着拿起瓶装水喝了一大口,就一脸轻松地站起来,重新出发。
“Emma!”朝露举起事先准备好的相机,向着还没走远的她喊了一声。
Emma回过头,她按下了快门。
真是一张年轻、有朝气的脸啊……朝露不由得感叹,那种活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而她虽然也算年轻,却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这样的状态。
她盯着相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察觉方蕴洲探究的眼神,才像掩饰什么似的把相机递给他,“我觉得这张拍得还不错,你觉得呢?”为公司宣传栏拍几张员工的照片也是她作为此次活动后勤人员的任务之一。
“朝露,用不着去羡慕。”方蕴洲对此显然兴趣缺缺,只瞄了一眼便把相机还给她,“记得我早就和妳说过,快乐起来并不是太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