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楼大厅的那架有着百年历史的骨董钟,分秒不差地,在午夜十二点钟响起乐声。
当啷……
桑如夏披上懒人毯,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推开书房的门,拉开堆满靠枕的椅子,在她专属的电脑前坐下来,接着是拿起绘图板——
“可以告诉我,这个时间你在这里做什么吗?”
低沉的磁嗓,自背后落下,桑如夏先是一震,接着缩了缩,懒人楼下的小脸缓缓抬起,心虚一笑。
路清穿着成套的黑色睡衣,双臂盘胸,斜倚在门框边,眸光清淡地挑睨。
“嘿嘿,我……突然很有灵感,所以……”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少熬夜,规律作息,才能更精准的把握、利用时间。”桑如夏已倒背如流。
闻言,路清挑了挑眉,无声质询。
“可是我做不到。”小脸一垮,她开始求饶。
“你不是做不到,只是还不习惯,杜彦希对你太松了,才会放任你长年熬夜画稿。”路清一针见血的分析。
“小路,我们婚前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你应该要知道,我们结婚了,你不再是自己的责任,你同时也是我的责任,你不能这么自私,只想到你自己。”
没辙了。
每当路清把婚姻关系抬出来,再多的辩驳也没用。桑如夏自知理亏,只得乖乖关机,跟着他回到主卧房。
路清盯着她爬进被窝重新躺平,然后才跟着躺进她的身侧。
这一侧,路清闭上眼,呼吸规律且匀长,一动也不动地,睡姿优雅从容。
另一侧,桑如夏先左翻,再右翻,又翻正,两眼往上一瞪,然后闭起,再睁开,又闭起……
包裹在睡裤里的两条腿,先是交叉,然后摆直,再来四十五度角打斜,接着是跨上被子,直接压在路清的身上。
路清向来浅眠,一经震动,随即睁眼,他别过脸,黑暗中,他的老婆瞪着一双水灵大眼,像被遗弃的小狈似地,哀怨紧瞅。
“小路,通融一次吧,一次就好,啊?”
“有一就有二,这是行不通的。”
温情攻势被驳回,桑如夏扁着嘴,强迫自己培养睡意,别再被灵感挟持。
不行,还是睡不着。
桑如夏翻了个身,望着睡相堪堪称得上是睡美男的老公,小声呵语:“小路,你睡了吗?”
约莫犹豫了三秒钟,路清才意识到一件事实——
自从结婚以来,他竟然开始浪费时间在“犹豫”这种事上。
而令他犹豫的罪魁祸首,正是他婚前认定不必耗费太多心神的新婚妻子。
“小路?”这嗓,又软又细,且拖得长长的,令人狠不下心拒绝。
路清重新睁眼,转眸望向靠在肩侧的小脸,带着不易察觉的不悦,淡问:“你想说什么?”
“我睡不着,我们来聊聊天。”她雀跃地提议。
“你想聊什么?”他的语气更淡了。
“嗯……我们来聊自己的事。”
“什么事?”他事事讲求精确,就连闲聊也不例外。
桑如夏呆了下,傻眼。聊天不就那样吗?想到什么就聊什么,还需要制定聊天主题跟范围吗?
“不然这样好了,我问你答。”她这个人就怕别人严肃,一认真起来,她也会跟着不自在。
“好。但是只能聊五分钟。”路清的语气不容讨价还价。
“噢……”还真严苛啊。
“开始问吧。”路清将她憋屈的表情看在眼底,嘴角竟有些上翘。
机会难得,桑如夏卯足了劲提问:“你以前读书的时候,拿过最烂的成绩是几分?”
“九十八分。”
不会吧?!超级高材生耶!“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蓝色。”
“最讨厌的食物?”
“没有。”
“最喜欢的食物?”
“没有。”
“交过几个女朋友?”
“一个。”
哟,还挺诚实的嘛,桑如夏窃笑,转念又想,这种问法实在不太靠谱,她的用意是多了解彼此,可不是玩什么快问快答。
于是她决定改变问法:“结婚之前最想做的事清是什么?”
路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动,并未停顿太久便接着答:“工作。”
“我的意思是,除了工作以外,你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梦想?”
“找到“永恒之钥”。”路清说道。
桑如夏傻眼:“啊?”那是某种电玩的通关道具吗?
见她满脸错愕,路清嘴角淡淡一扬,又说:“那是一个骨董钟的名字。”
“骨董钟的名字叫做……“永恒之钥”?”哇噢,好特别。
“只有极少数专业的收藏家才知道“永恒之钥”,根据某些热衷于研究欧洲史料的学者调查,一九一三年,有一名自称瓦拉几亚皇室后裔的神秘男子,来到当时的伦敦,找上专为皇室制钟的工匠,以重金打造了一座名为“永恒之钥”的鎏金时钟,据说完工之后,工匠暴毙而亡,所有碰过那个钟的人,也一一染上不明的疾病死去。”
“哇,这也太玄了!”桑如夏惊呼。
路清的双眸烁亮如白昼,接着说:“有些学者认定这个神秘男子,很可能就是历史上被视作吸血鬼原型的弗拉德三世,也就是众所周知的德古拉,而那座“永恒之钥”的骨董钟,很可能藏有他长生不死的秘密。”
“这是真的吗?”桑如夏听得一愣一愣的。
“当然也有人反驳这些学者,认为这只是野史考据,并没有根据,毕竟谁也不相信世上真有吸血鬼或德古拉的存在。”
“那你信吗?”
望着她明澈如镜的水眸,路清略略一顿。“我不知道。但是许多学者认定这架骨董钟真的存在,只是不知流落何方,它也成了许多收藏家心中的梦幻逸品。”
“你想,德古拉为什么要特地制造这个时钟?又为什么把它取作“永恒之钥”?”
路清淡嘲地说:“如果我知道答案,我应该就不会在这里。”
那是历史学家与学者们应该操心的问题,而他不过是一个钟表商人,他只在乎看得见、模得着的商品。
桑如夏眸光闪闪梦幻,扬笑的小脸浮现一抹憧憬,她往他肩头一靠,用着无比向往的口吻说:“你想啊,这个“永恒之钥”,会不会是德古拉要送给心爱女人的礼物?说不定,他喜欢上一个平凡人,又舍不得把她变成吸血鬼,为了纪念这份爱情,所以才做了这个时钟,还取了一个这么有意义的名字。”
见她发挥擅长的想象力,编织出一个如此瑰丽不实的爱情梦,路清只觉好笑,可当他见着她眼中那抹晶亮,脸上那抹暖笑,胸中竟是微微一动。
““永恒之钥”……既然叫做“永恒之钥”,那个时钟会不会是开启某些秘密的钥匙?还是,里头藏了吸血鬼的秘密?啊啊啊,被你一说,我也超好奇的,真希望能亲眼看看。”
桑如夏咕哝着,眼皮似被施了魔法,慢慢地沉下来。
反倒是路清了无睡意。
他垂下眼眸,睨着靠在肩上的那张小脸,脑中仍想着她方才那席傻话。
傻话?既然是傻话,他又何必浪费时间多想?路清峻眉微蹙地忖道。
只不过,她沉浸于幻想时,眼眸璀灿如星,仿佛她用言语勾勒的情景,正栩翊如生在眼前上演,即使是向来不作无聊想象的他,竟也被牵动思绪。
她的想象力似乎会传染……念头一顿,路清自觉荒谬的微笑。
蓦地,靠在身侧的人儿,不安地轻轻扭动娇躯,在睡梦中调整一下睡姿,找到最舒服的姿态,随后潜入更深一层的梦境。
看着将他胸膛圈住的小手,被当成大抱枕的路清,凝视了怀中的娇颜好片刻,最终仍是收回了想拨开她的念头。
他习惯独睡,不太能适应跟另一具温热的身躯粘得这么近,结婚至今,一向是各自睡在所属的那一半床位上。
相拥而眠……这还是第一次。
路清闭起眼,试着漠视体内那股不适感,尽避怀中人儿将他紧紧箝抱,可他睡姿如常,并未回拥。
这只是突发状况,并非常态,他不必让自己习惯,抑或刻意调整自己去配合这个状况。
反正,世上没有一对夫妻,是每天晚上相拥而眠的-那太愚蠢了,只有矫情夸大的电影或小说情节才会出现。
总归到最后,他们还是会恢复原状,各自在所属的床位就寝入睡,既是如此,他又和必浪费无谓的时间与精神去习惯拥抱?
没这个必要。
路清这么对自己说道,却又睁开深邃狭长的眼缝,睨了一眼挨靠胸膛的甜软睡颜。
梦见了什么?竟能睡得那般恬然。路清淡扬了一下嘴角,且是在不自觉的状态下。
他重新闭起眼,整理散乱的思绪,强制自己进入睡眠模式。
但这一夜,他竟梦见了从未见过的“永恒之钥”,在那座荒唐离奇的梦境中,桑如夏竟也身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