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上午,林晴美忍着身体不适,被人用轮椅押送到各式精密仪器前彻底扫描过一遍,并且重新抽血、验尿。到了下午,她又轮番接受精神科、脑科、神经科、内科,甚至妇产科医生的问诊,在确定她绝不是因为怀孕、提早更年期或任何内分泌失调等因素间接导致记忆力减退,也非罹患早发性失智症,身体机能除了左手腕割伤,没有任何障碍或受损情况后,才终于被“运送”回病房休息。
福嫂陪她待了一会儿,对她说了不少她“遗忘”的事,直到傍晚那个被称作少爷的男人又去而复返,福嫂才提着东西离开。
病房内突然静下,只剩她和那个依然冷着脸——不,应该说比早上脸更臭、更显肃杀之气的男人。他站在病床边定睛看着她,一声不吭,沉默许久什么都没做,就只是这样安静地注视着,瞬也不瞬,看得她快要窒息。
男人似乎正在压抑,极力忍住那股可能一触即发的怒气……
山雨欲来的气势弥漫整间病房,她不敢出声,本想回视他沈凝的俊容,等着他先说话,不过才瞧了几眼,便气弱地败下阵来,随手把玩护士小姐借给她的小镜子,低头看着镜中那张陌生的脸……她才无言呢!
早上那位欧医师来帮她检查术后情况,一直称呼她“依蕾”,她愈听愈奇怪,怕医生是不是忙昏了,看错病人,才忍不住开口问对方,结果医生和福嫂的反应都是一脸错愕,一副“她才奇怪”的表情。
“妳说……妳不叫『刘依蕾』?”率先恢复镇定的医师再次确认她要表达的意思。
“嗯。”
“那妳认得她吗?”他指指站在旁边的福嫂。
林晴美急急摇头,晃得脑袋有些晕,飘动的发丝搔过她脸颈,散落胸口……
“那妳记不记得妳的生日、地址或身分证字号之类的?”
“记得啊——”她倏地收口,因为正要拨开碍事的发丝时,却留意到自己的头发长度不对,好像比原来过肩的长度多了一大截,发色也偏浅。
她马上跑到镜子前一看,根本整张脸、整个人都不对!虽然长得很美、很正……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人”不是她林晴美,无论怎么模、捏、揉,这张脸都不是她的,而是那个听说叫“刘依蕾”的女人!
惊天动地的慌乱中,她错过“自我介绍”的时机,感觉一阵耳鸣,再也听不见旁人问话,只望着镜中那个的的确确不是自己的“自己”,也说不出自己的真实身分,因为那听起来太过鬼扯!连要说服自己都难,又该用什么立场去说服别人?
于是她只能当个脑袋空空的哑巴,对接下来一连串有关“刘依蕾”的问题摇头再摇头,在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以前,不敢贸然开口。
接着在她被抓去查东查西的这段时间里,她总算冷静下来,稍微想通了这个“变身”的可能性,八成都和那个吓死她的恶梦有关,假设梦中那个满身怨气的女人真的和她“对调”,交换了彼此的身体,那么现在这情况就说得通了。
不对,哪里有通?灵魂交换这种事本身就很离谱,可是面对眼前的状况,她也不得说不信……
“听说妳什么都忘了,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男人终于打破沉默,望着她的眼神锐利如刃,充满怀疑。
“嗯。”她无奈点头,脑袋又一阵晕眩,身体好沈。其实她不是不记得,只是她记得的不是他想的那位!
“所以妳不认得我?”眉梢轻挑,长眸微凛,他用一种隐含怒意,又像在看某出好戏的表情质问她。
“欧医师和福嫂说过……你是姜瑞禾,是我的……丈夫。”待那阵晕眩褪去,她抬头望着他,有点不习惯地说。刚刚已经从福嫂口中听闻许多关于“她”的不是,以及这位少爷有多了不起的身家背景。
简而言之,眼前这位赏心悦目的帅哥就是台湾最大药厂的负责人,身价是“亿”来“亿”去,十根指头都数不完的零,同时还拥有顾家、不花心、工作认真,为善不欲人知等等落落长的优点,让福嫂一开口便滔滔不绝。
至于她“本人”那就更简单了,就四个字——妻凭夫贵。据说几年前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模,因为在药品广告中轧了一角,才有机会与大老板结识,进而交往。直到三年前嫁进姜家,飞上枝头,从此过着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
即使不带脏字,林晴美也听得出福嫂对“她”这个少夫人的不以为然。如同现在,即使隔着一小段距离,她都能嗅出这男人话里的那股嘲弄。
看来她“投宿”的这具身体,人缘不怎么好捏……
“他们说了妳才知道?”他故作讶异,显然不信。
“嗯。”她重复今日大概已经破百遍的无奈默认,为免再被拖进各种仪器里扫描一遍,甚至直接关进精神科病房里,她还是暂时当那个贵妇“刘依蕾”好了。
“刘依蕾,妳愈来愈没创意了。”
蛤?!
岂料她这般柔顺乖巧,反而招来这男人更旺盛的火气。
姜瑞禾瞇起寒眸,下颚抽紧,优雅俊绝的面孔因为升腾的怒意而显得有些许狞戾,一个箭步便擒住她手臂,鸷猛重扯,将她拽到面前——
“既然要耍花样,至少也找个象样点的,割腕和失忆……不觉得这太牵强、太荒谬了吗?”搞什么,太可笑了!没听过有人割腕会割到失忆的,她想演戏也要找个有说服力的剧本,何况欧晋勋也说她的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丁点毛病,这样她还要继续装下去?
嘿咩——她差点点头,非常同意他感觉荒唐的论点。
“这的确让人感到难以置信,不过……就变成这样了。”她干笑,试着抬起沉重的手臂,摆月兑箝制的力道,硬着头皮安抚他“惊慌失措”的情绪。
这股震撼她不久前才经历过,绝对可以体会他此时的心情,只是他也太用力了吧!还有啊,他说话就说话,干么离她那么近?几乎贴着她脸颊,热息拂面……
这样近距离感受到一个男人的存在,贴近一张这么“秀色可餐”的帅脸,真的让她心儿怦怦跳,大脑好像晕得更厉害了。
“就算妳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他沈声警告,撂开她攀上手背的手指,脸上的不悦和不屑却没有降低多少。
看这女人一副要装傻装到底的态度,他便心头火起,怒气难消。
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永远不会停止耍弄心机,总是要不择手段地得到自己想要的,是吗?
“……”林晴美忍着头晕盯着他,不明白他所谓的“改变”是指什么,但揉着发疼的手臂,她很确信自己没说出“换魂”的事实是正确的,否则肯定会被这男人当成疯子,说不定还会叫人把她的脑袋剖开,查清楚里头究竟是哪根神经出错。
也是啦,对一个从事制药业,应该很讲究科学实证及精准数据的人来说,要他相信这种神秘力量真实发生在自己老婆身上确实不容易。
“我不会同意离婚。”姜瑞禾重申不变的立场,要她最好别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方法想动摇他的决定,无论她怎么闹、怎么装,他都不会让这女人称心如意。
“而且现在妳失忆了,更需要我这个丈夫来照顾妳。”他轻扯唇角,用一个和煦的微笑掩去所有冷戾,彷佛刚才的怒悍从未存在,都是她发神经的幻想。
“呃,谢谢。”她愣了下,老实地道谢。毕竟人家做老公的人说要照顾她这个老婆,她也没理由拒绝嘛。
“不客气,有什么需要尽避告诉我。”既然这个女人那么想演下去,他就陪她一起玩,看她要装到什么时候才会露出丑陋的企图。
就像她当年嫁给他那样,也是撑不了多久,便露出她虚荣贪婪的本性。
“可以吗?”她一点也没察觉人家笑里藏刀,因为某种因素,她现在只注意到那男人承诺的有求必应。
“妳想要什么?”他挑眉笑问,警戒着她的野心与算计。
“真的什么都行?”她欲言又止,情绪有点亢奋。
“嗯哼。”在彻底见识过这个女人的自私和贪心后,相信不管她再说出什么离谱的要求,都不可能吓到他。
姜瑞禾神态轻松地看着她一脸充满期待的表情,由她此次连命都豁出去的大动作,大概也能猜到她要说的话。
“其实……我快饿死了!能不能请你去帮我买点吃的东西来?”她模着空了一整天的肚子,可怜又渴望地瞅着他。“拜托,不要买太久……”
姜瑞禾怔了下,再次瞇起眼,换回那张冷飕飕的酷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