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命中注定两方人马得结伴而行。
无名告知,由于山崩路断,出了寺庙就得改道而行,从东北隅绕到靖城就能走河道,河道四周山谷环绕,因有温泉池水,终年不结冰,靖城也因而发展成一座热闹山城,抵达河谷码头,就能雇船前往京城。
既然得走水路,要赶路也难,沈元卿于情于礼仍邀温晴主仆同行,也有个照应。
这一次温晴大方接受,临行前还不忘留下一笔香油钱。
石飞、程皓骑马在前,小丹主仆的马车在中间,沈元卿乘坐的马车则殿后,由叶东飞、李乐驾车,按着老住持所指引能通行的山路,倒是顺顺利利的来到村东聚落,没想到那里已有小僧备膳等候,一行人用了膳,继续朝北赶路,终于在天黑前抵达靖城。
这里的确是个热闹山城,灯火通明,商家林立,一行人直接来到码头,因积雪断路,不少商旅都得转到这里行船,客栈里挤满人,驿站虽简陋,但天寒地冻,有炉火可取暖,同样也是黑压压的一片人潮。
码头旁,停泊不少大小商船,有船员忙着上下搬货,也有提着行囊上下船的旅客,看来,靖城还是个不夜城。
沈元卿一行人沿着码头走,不久,石浪就见龙庆寺一名眼熟的小僧伫立在一艘不大不小的商船上,他一扯缰绳,下了马背,穿过人潮,与小僧交谈一会儿,立即回到马车旁,向主子禀报,“爷,老住持深知租船不易,特别要小僧早一步过来打理,租的船虽然不是最舒适的,但有小厮、丫鬟照料三餐及日常。”
“嗯,招呼晴儿主仆上船,再拿谢酬给小僧,让他带回去给住持。”虽是出家人,但行事周全,莫怪能在皇室所属的庙宇任住持了,沈元卿心想。
“是。”石浪跟程皓领命而去。
片刻之后,一行人往船停靠的方向移动,准备搭船。
突然间,前方一阵骚动,一行人再往前走,就见前方围聚一群人,呼喊声此起彼落——
“快来人啊,有没有大夫?”
“有没有人快去请个大夫来!”
“救命,谁来救救我的儿啊!”一道妇人尖锐的哭泣声陡起。
沈元卿蹙眉,直觉看向走在身旁的温晴,见她拉起裙摆就往前跑去,还以手轻拍着旁人挤进人群。“让让!让让!”
“小、小姐啊!”小丹也连忙跟上,可是一对眉毛却皱得死紧,她就不懂,主子明明是个大家闺秀,可是有些时候连她这丫鬟都看不下去,很粗鲁的嘛。
沈元卿等人也快步跟上,挤进围观人群。
温晴一出现,人群的目光瞬间全落在她身上,不少人还看到失神。
沈元卿直勾勾的看着温晴,见她跪坐在地,倾前察看被一名妇人抱着、昏厥不醒的男童。
温晴沉静的为男童把脉后,很快的以大拇指指甲用力掐压他鼻孔下方的人中穴。
男孩突然大叫一声,眼睛慢慢张开。
“醒了!醒了,太好了,儿啊,你要吓死娘啊!鸣鸣呜……”妇人痛哭出声。
温晴拧眉,看着不到五岁的男娃儿,脸色青白,骨瘦如柴,仅有一身单薄的补丁布衣,她想也没想就解开身上的狐衣披风。
“小姐,你会受寒的!老夫人跟老爷会骂死我的。”小丹连忙阻止,但被小姐的目光一扫,她马上住了口。
温晴马上用狐裘披风将男孩的身子紧紧包裹住。
她这样的举动让围观的民众及哭泣的妇人全愣住了,他们都只是寻常老百姓,那披风一看就价值不菲,更别说男孩身上还脏兮兮的,这位姑娘真是个大善人。
叶东飞看到主子突然跨步上前,不解的轻唤,“爷?”
沈元卿没理会他,径自解下披风,弯身为温晴披上。
“小丹,不用……”温晴直觉回头,一看到竟是沈元卿,粉脸儿不由自主的泛红,但心里随即一喜,怎么也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下,这个说书人口中的寡情大将军会有这般贴心的举动。
“我是练武之人。”他说,彷佛怕她会推辞。
她没拒绝,披风上仍留有他的体温,与专属于他一种淡淡好闻的气息。
温晴朝他微微一笑,目光很快的又回到男孩身上,再看向同样穿着旧衣的妇人。“这位大娘,你孩子身体太虚,若不好好调养,只怕养不大啊。”
“我只剩下他了,呜呜呜……我倚仗的人都死了,就剩这孩子,来这里依亲又找不到人,什么都没有了,没这孩子,我只能死了。”妇人抽抽噎噎的道。
“祸福相倚,大娘不该有这么绝望的想法,还是……”温晴眼睛一亮,马上转头看着小丹。
“小姐,府里不欠人了,还有,中药堂不管磨药、洗药、打扫的奴仆全满了,你别再捡一些可怜人回去了!”小丹哪不明白有着菩萨心肠的小姐在想什么。
温晴没好气的瞪着长舌的小丹,她什么都没说呢,小丹就可以说这么一大串。
小丹缓缓的将头低下来,有些委屈的嘟囔,“是真的嘛,这一趟出远门,老爷跟老夫人可是叮嘱再三,还说要是小姐再带人回府,奴才就得离开,塞不下了,小姐舍得我走,我可舍不得小姐。”
温晴想了想,小丹说的也不无道理,于是将头上唯一的一支珍珠发钗拿下来要送人。
但马上被小丹抢了去,又插回小姐头上。“小姐,你头上只剩这一支发钗,还是老夫人送你的生日礼。”
温晴有些受不了的横了小丹一眼,她的毛还真多,随即她像是想到什么,眼睛又是一亮。“对了,不是有诊金吗,快拿出来。”
“咱们这一路上回去,都需要用钱啊,小姐。”小丹就是不肯掏银两。
小姐忘了,她可没忘,这趟出来,小姐可是信誓旦旦的说有种珍贵药草要在冷冽的冬天才有,偏偏老爷太宠小姐,真的被说服让小姐出来采药,怎料到处风雪路断,明明只有几天的路程,就这么东转西转的,花了她们一倍的时间,却什么也没采到,依照过去的惯例,铁定还得自费去买个药材充充数,小姐是这么说的——
一定要有药材,不然日后落个话柄,下回要出来就没那么自由了。
温晴无言,她差点忘了小丹基本上是个守财奴,她也不说了,起身看着沈元卿嫣然一笑。
沈元卿也绝,直接看向石浪。
石浪倒明白了,从怀里拿了一袋银子给那名妇人。“这些银子足够你买间小屋做个小生意,去吧。”
妇人先是怔怔的瞪大了眼,接着破涕为笑的拿钱抱着孩子,一再向几名贵人称谢磕头后才离去。
围观百姓莫不羡慕,觉得那对母女真是好运气,遇到慷慨解囊的贵人,但戏完人也该散,尤其那对外貌出众的俊男美女已带着奴仆步伐从容的往岸边走去。
“晴儿多谢爷施援手。”温晴边走边看着走在身边的沈元卿。
“那银两本该是你的,我这身旧疾若不是你,此刻绝不可能在这里,但再次给医药费,你拒收了。”他说得淡然。
“一病一酬,何况,像爷这样有陈年旧疾的病人可不是随便就能遇到,我还要谢谢老天爷让我遇见爷,可以磨磨我的医术,方成一代女圣医呢。”温晴心情极好,身上披着的是他的大麾,长了不少,还劳小丹在后方看着,免得被人踩了。
走着想着,蓦地,沈元卿突然伸手挡着她前进。
温晴不解的抬眸一看,才发现一名年约七旬的长者就站在她前方两步远,从他一身绫罗绸缎、披金戴银,身后有两名小厮随侍,后面那艘船更是金碧辉煌看来,他是好野人一枚。
沈元卿冷冷的看着他没说话,七旬长者也没理他,而是直指着温晴道:“姑娘小小年纪,口气可不小啊,老夫也有陈年旧疾,你要说得出来,我给十两银。”
温晴带着浅浅的笑意打量他的神色后,轻声道:“这么着,老爷爷……”
“什么老爷爷,我乃晋北城第一首富魏富,人称富爷,生平最看不惯小辈只知道吹嘘,不思长进!”
她望着魏富,不禁暗想,这人骂起人来还真顺溜,可见平时有多耀武扬威。
“走吧。”沈元卿示意她别理会,护着她就要往旁边走。
但温晴摇摇头道:“没事的。”她再看向魏富,说道:“富爷给我五十两银,我若说错了,再还给富爷。”
“五十两?!泵娘抢人啊!”魏富生气大吼。
“富爷可以不给,我也就不必看了,拦路的是富爷,不是小女子。”
意思是,这事儿是您老挑起的事儿,本姑娘都肯搭理了,您要不玩,是拦假的?
“哈哈哈……说得好。”叶东飞拍手大笑。
就连沈元卿都想笑了,他看着她的目光更加柔和。
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表情变化,不过几名心月复可注意到了,他们飞快的交换目光,无声的笑了。
魏富看一旁的人都笑了,老脸通红,恼羞成怒的道:“不怕你赖老夫,就给。”
一个眼神,他身后的一名小厮立即递了一包沉甸甸的银两给走上前的小丹。
“上船再看吧,风凉如水。”沈元卿注意到自己的大氅对她而言实在太大了,无法贴衣保暖不说,也害得她不好走路。
闻言,温晴真想替他按个赞,真是大仁哥级的暖男!于是她微笑点头,表示听他的。
魏富也大方,手一伸,要让众人坐上他的私人豪华船只。
但沈元卿拒绝了,一行人转到右边小僧替他们张罗的大船,大有这傲慢富商要不识相,直接将他扔出船外的打算。
小僧找的船属中等,仅有上下两层,上层为厅,下层为房,但干净素雅,伺候的奴仆似乎都知道招呼的为何人,战战兢兢的将一行人带到暖呼呼的船内,备了温茶,也应了温晴要求,准备了文房四宝。
温晴为魏富把脉,思索了一会儿后道:“富爷的身子脏腑不调、心神不安、心失所养、心血不足。”
“念一大堆的,听不懂是什么。”魏富大手一挥,没耐性听那些话。
“爷患的症为不寐,亦即失眠。”她敛眉浅笑。
他一脸惊讶,虽然失眠症严重,但他富可敌国,又吃又补的,精神状况一直很好,并无一般失眠者脸色萎黄、神疲乏力之状,而且少有大夫能一把脉就看出。“好,说对了,姑娘怎么治?”
“以茯苓、五味子、灸甘草……”温晴边念边挽起袖口,再拿起狼毫笔沾墨在纸上写下几个中药名。
沈元卿不得不承认她又赢得自己一份敬重,除了好医术外,她写得一手好字,不似一般闺女的清雅,多了抹坚定,字如其人。
“连服三剂,健脾养心、养血安神,此外,忌怒、酒、辛辣食物。”
魏富看着她让丫鬟吹干了墨渍,交给自己的奴才后,忍不住问道:“就这样?”
温晴笑着点点头。
他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你收了我五十两银啊!”
“看病难道是做生意吗?”她答得也快。
“哪里不是?你不收钱了吗?只这一下功夫也太贵了,至少还来一些。”魏富不悦的伸出手要钱。
“行!你也将刚刚经过的时间还给我,我就还你银子。”温晴也干脆。
沈元卿勾起嘴角一笑,小丹跟叶东飞则是毫不客气的直接笑出声。
魏富气恼得差点没咬到舌头,“你、你这……时间过了就过了,怎么还?”
“所以,时间就是金钱,我可是把时间用在您老身上了呢。”
魏富吹胡子瞪眼,但也不得不服,突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莫名的笑了,但眉头一皱的又看向坐在一旁神情淡漠、只喝茶不语的俊美男子。“姑娘莫不是那个爷的媳妇吧?你年纪尚小,也没有梳妇人髻。”
温晴一愣,尚未开口,就被小丹抢先一步——
“我家小姐还没婚配,但也绝不会配你这老爷爷!”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年纪多大把,还想老牛吃女敕草!”叶东飞也不屑开骂。
两人互看一眼,突然觉得好有默契,爽朗的握拳一击,再同仇敌忾的瞪着老不休的魏富。
沈元卿瞧着他的目光也袭上一片冷意,不,该说是慑人煞气。
魏富知道众人误会,老脸倏地涨红,一手抖抖抖的直指着他们,咬牙怒道:“你们——你们这两个奴才胡说什么!本爷三妻四妾都有了,这丫头的年纪比我的孙女都小呢,我是替我的嫡长孙看媳妇儿的!”
“我似曾听闻晋北城第一首富相当疼宠嫡长孙,曾在佛前立誓,只要谁能治妥嫡孙之命,将给身家一半财产当谢酬。”李乐淡淡的道。
“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这事轰动一时,不少大夫前仆后继的去,但都无功而返,听说是得了怪病。”叶东飞直率的狠瞪魏富一眼。“你这老家伙真坏心,晴儿姑娘会看病,你倒好,让她成了孙媳妇去医你那嫡孙药罐子,也不必花上那一半财产,一举两得!”
“才不是!我那嫡孙能好,要我变成乞丐都行,但就是……”魏富哽咽了,老眼泛泪。
这魏富看来是性情中人,也是真心的疼爱嫡孙,温晴不忍的将袖中丝帕交给他,让他拭泪。“富爷,贵嫡孙一事,我也曾听闻,家父是朝中太医,曾言有不少退休老太医都曾前往看病,他们不是为钱,只想探知有何奇病如此难治。”
小丹马上想到一件事。“原来就是老爷说的让几个御医都摇头的晋北病例啊,那老爷爷,我家小姐当时说了,那么多老太医都没辙的事,不是她没志气,而是不认为自己的医术会高于他们,您可以断念了。”
“可是……”
“小丹的话就是我想说的,真的抱歉。”温晴致歉。
魏富心里难过,丝帕揪得紧紧的,老泪纵横也不擦拭,哪有一开始的趾高气扬。
温晴算是个二世医,怎会不清楚病人心里的煎熬比当事人更苦,她轻叹一声道:“这么着,若是有机会到晋北,我定上府为贵嫡孙看病可好?”
魏富老眼一亮,用力点点头,以袖子胡乱拭泪。“那老夫等你,就等你,你到晋北,随便抓一个人问,就知我第一首富的宅院所在。”
“嗯。”
魏富终于破涕为笑,将丝帕还给温晴后,满意的带着奴才下船。
小丹笑咪咪的要将五十两收进包袱里,没想到小姐却要她将银子还给石浪,她不满的嘟起嘴,最终还是在小姐不容反驳的目光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将银子交给了石浪。
温晴看着沈元卿道:“那对母子之事由晴儿起,现在有钱了,自然是晴儿该付。”
沈元卿凝睇着她巧笑倩兮的容颜,平静心湖又起了些涟漪。
船,启锚开离码头。
船行一日又一日,沿途峰奇水碧,覆层皑皑白雪,风景奇佳。
未料某天沈元卿的胸痛又犯,温晴这次也卯起劲来下针、按摩,只可惜忘了先在靖城买些药材带上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就有此感。
在她的医治下,沈元卿的疼痛减轻了,但话也愈来愈少,原因当然是因为她。每回近身治病,她的小手不避嫌的在他结实luo胸上又按又模,明知她是在替他治疗,但他并非柳下惠,而且他也唾弃自己不该起的欲念,所以只要一得空,他不是静坐就练功,努力撇除杂念。
小丹与叶东飞看对眼,两人对打也说笑,颇有打情骂俏姿态。
石浪跟程皓爱上下棋,两人一盘接着一盘下,但石浪太弱,输得凄惨,再加上叶东飞嚷着押注,石浪荷包大伤。
李乐大多时间与沈元卿对谈,两人都晓得回京后接踵而来的麻烦事肯定不少,他们得事先沙盘推演一番,其余时候,李乐会邀温晴下棋。
有一次他与温晴对弈时,实在忍不住好奇,问她赢了主子爷,想要求主子爷替她做什么事。
沈元卿刚好正在观棋,不免也感到兴味的望着她。
温晴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这才回道:“只是想想王爷帮忙安排我跟国公爷下三盘棋。”
闻言,李乐不免一怔。
沈元卿也有些错愕的问:“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她笑。
这心愿听来极小,但仔细想想,却又不小,能跟老国爷对弈应该也是不少自认棋艺好手的梦想,这么想来,也能理解,于是沈元卿点点头,将这事儿记在心上。
转眼间,船行已十日,船夫告知两方人离京城约剩一日的路程,他们便开始为离船做准备。
此刻,偌大的厅堂,沈元卿和四个心月复同桌用晚膳,边吃也边聊着进京后,先行回家梳洗,再一起进宫面圣等事宜。
这段船行日子,一日三餐还分两边,是温晴提议的——
吃饭还是得自在舒适,大家共桌吃饭,不说话闷,说了还得顾及男女、恰不恰当,就分开用餐吧。
所以温晴和小丹在舱房内用餐,沈元卿等人则在一楼大厅用餐。
酒足饭饱,船上奴仆清理桌面后,送上一壷好茶,替五人各倒了一杯后,再度退下。
船行至此,从窗外看去,是一片漆黑,显然是不着村也不着店的。
众人啜饮着茶,话题也不自觉转到温晴身上。
“爷怎么不跟晴儿姑娘说,她要跟国公爷下棋的心愿对爷来说易如反掌,爷都要跟国公爷当亲家了。”叶东飞问得直率。
“什么亲家,爷要是会答应,又何必抢着先娶继室?就让皇上赐婚给擎风罢了。”石浪棋艺差,脑袋还不笨。
沈元卿抿紧唇,想来也闷,凯旋回京没半点欣喜,只有满月复无奈。
他一向知皇上不信任他,也早早得到风声,皇上跟心月复为了要拿捏住他沈家,趁他此次回京,要将老国公徐辰方的孙女徐洛岚赐婚给儿子。
但儿子早熟,已有心上人外,徐洛岚的皇族身分高于儿子,在这样的婚姻里,儿子硬生生矮了一截,再加上父子间原本就因为他在外征战不亲,皇上这一赐婚,父子剑拔弩张、嫌隙与冲突肯定不少。
且国公爷在朝延派系属于保皇派,而他则是保持中立,可以预见,国公爷会在台面下逼着儿子选边再下指导棋来箝制自己,看是喝敬酒还是罚酒,这也是皇上打的如意算盘。
“爷有什么打算?”李乐看着静静喝茶的主子。
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沈元卿。
沈元卿以指轻扣茶杯,放下杯子。“我的婚事不能办得太快,至少得拖过半年,届时,皇上若仍执意为挚风赐婚,对象也不会是国公爷的孙女。”
“怎么说?”叶东飞困惑的问道。
李乐轻笑道:“爷的意思是,国公爷相当疼爱孙女,徐洛岚这半年再不婚配,就过十七了,依国公爷的个性,不会让她拖太久,届时,皇上就算要指婚,也指不到她。”
徐洛岚虽是皇室中人,但在外风评不错,是个进退有度、貌相端秀的闺秀千金,但因为国公爷也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千挑万选,也没看上一个足以匹配的孙女婿,才蹉跎了年岁。
“那可真的要拖过半年,届时,皇上再怎么替爷找亲家,也不会找上像国公爷这么难对付的保皇派。”叶东飞猛点头,再看看众人,还是忍不住又问:“爷的继室人选呢?总得有人才行。”
沈元卿抿紧唇,这也是最让他头疼的事,虽然京城不少大家闺秀,但要他选,他还真不知该选谁。
其它人都没有说话,主子年三十三,战功傲人,且外貌英俊挺拔,心仪仰慕的千金不在少数,更何况,入主沈府是正室之位,就是个王妃。
“你有建议?”睿智的李乐直接挖了个坑等他跳。
“晴儿姑娘很入眼啊。”叶东飞想也没想的就月兑口而出。
李乐饶富兴味的目光立刻转向主子,主子的神情看似波澜不兴,但那双黑眸隐隐透了点闷,看来,这几日温晴打着大夫旗子,频频近身医疗,也让主子百年不动的心湖起了些水花。
室内静悄悄,众人耐心等着某人发表意见,没想到主子只道——
“休息了。”
淡漠的一句话,众人就知该适可而止,只好在心里暗叹一声,起身回各自舱房。
李乐走到房门口,叶东飞顿了一下,跑上前拉住他,小小声的问:“爷跟晴儿真的不行吗?你脑袋好,想个法子,我们可以帮忙扮月老。”
“我相信爷是动了心。”李乐摇摇头。“晴儿年纪虽小,却有着我们军人的直率,她心仪爷也不扭捏,只是……我也不免迟疑,爷的府里那么多人,她是否真能应付。”
威远王府里的人实在不少,一个比一个难缠,饶是温晴冰雪聪明,但她年纪还这么轻,要怎么摆平?光想到这一点,连他也不免犹豫了,遑论是爷,但京城不远了,爷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思考人选了。
夜幕下的京城,街道虽然积了雪,不少商家仍开门,往来人车也多,而静谧庄严的威远王府内,晚膳刚结束,周氏拧眉瞥了外头一眼。“元卿这回征战返家的时间比过去都久了些。”
“祖母,爹不会有事的。”沈擎风放下茶杯,看着硬是撑起身子与他们这一干儿孙用餐的老人家。
“老夫人,这次王爷回来,会在家里多留些时间,擎风已经十七,蒙皇上重视,也是个负责校场的副将,是不是该将他的婚事也办一办?”董氏边说,边意有所指的先看看俊秀非凡的沈擎风,再看看自己的女儿。
沈擎风蹙眉,看向楚楚动人的吕晓婵,两人虽是青梅竹马,但是在他眼中,吕晓婵就像妹妹,他对她并无其它想法。
董氏见他没说话,连忙看向沈葳葳笑道:“葳葳也十五了,转眼就及宑,哥哥娶了嫂嫂,也多一个人帮忙婚嫁……”
“我说董氏,你也只是擎风跟葳葳的阿姨,这王府有老夫人、王爷,还有我这姨娘在,他们的婚事轮得到你来操心吗?”沐馨华不悦的打断董氏的话,一双凤眼望着坐在一旁、才两岁多的儿子。
儿子可是她能不能在王府扶正的筹码,她所有的心思虽然都放在儿子身上,可也见不得有人妄想将女儿硬塞进王府,跟着享受王府的荣华富贵。
“你这话说得太过了,他们可是我过世的姊姊的亲生儿女。”董氏按捺下心中的怒火,眼眶泛红的哽咽道:“我知道我姊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
“是吗?我想你姊姊最放心不下的,应该是你吧,嫁给空壳子世家,时不时带着女儿来这里串门子,拢络她的亲生儿女……”沐馨华冷冷的瞪视着脸色丕变的董氏。“还不忘殷殷提醒两个孩子要记着他们苦命的娘亲,别让外来的人占了她的位置,还借着两个孩子的嘴替自己讨些好处,真是丢人啊!”
“你、你——你管好自己再说吧!”董氏被当面批评,也火大了。“看看泷泷,都八岁了,你有好好看过她吗?只知道把她扔给老夫人照顾。”
沈泷泷正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再加上一张圆圆的脸,圆润润的身材,相当可爱,也因为是吃货一枚,她的心思都在食物上,压根没听见大人在说什么,反正只要董氏母女来用膳,饭桌上一向都很吵。
沐馨华不悦的凤眼儿一眯。“我生下她,就听老夫人吩咐到荒凉的边城去伺候王爷了,直到怀了梓风,身体不适才返京。”
“那你生下梓风后,怎么不去边城了?”
“我孕吐数月才生产,身子极虚,又得照顾儿子……”
两人果然又吵起来了。
沈擎风黑眸一眯,抿紧薄唇,一个是姨娘,一个是姨母,全是长辈,他无法制止,但他还是冲动的起身,冷冷的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丢下话后便快步离开。
吕晓婵一愣,连忙跟着起身。“我去陪表哥。”她微提起丝裙,不敢跑,端庄的离席,但早已不见大步走出的沈挚风。
见沐馨华跟董氏还在吵,周氏的头隐隐发疼。“好了,你们别吵了。”
但两人愈吵愈大声,沈泷泷趁机猛塞食物,见两岁的弟弟嘴儿一扁,眼眶泛红,她马上将塞入嘴巴的食物拿出来再塞进他嘴里,姊弟俩吃得津津有味。
“天天来吃,我们王府没欠你们!”
“我是来关心擎风、葳葳还有老夫人,老夫人虽然还管家,但时有心力不足,就怕让你给虐待了!”
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周氏的头愈来愈疼,身子更是不舒服了。
沈葳葳听不下去了,啪的一声,以筷子拍桌,不满的道:“姨娘,是我请姨母跟晓婵过来用膳的,你有意见?”
年纪渐长,她其实也知道姨母的确在打家里的主意,也想将表姊跟哥哥凑成对,这样的心思,她不喜欢,但不可否认的,姨母的确从小到大代替亡母给了她亲情,就凭这一点,她是感恩的,心自然也稍微偏向姨母那一边……一点点。
沐馨华瞪着这个有着花容月貌的嫡长女,却不敢多说什么。周氏相当疼爱她,她又恃才傲物,难对付得很!
看着吧,等王爷回来,她就要提醒王爷,婆婆替葳葳订下的何公侯府的婚事也该办一办了。
周氏无言,在她眼中,沐馨华跟董氏就像王府的内忧外患,只要两人一碰在一起,总是搞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偏偏她身子骨不好,长期养病,着实没力气解决她们的问题。
看来,儿子这趟回来,她这个老太婆一定要逼他娶个正室,替她管管这两人。
一家子各有心思,就连追沈挚风出去的吕晓婵亦然。
即使入夜,打了灯的王府花园在细雪下,仍是美轮美奂,天气极寒,沈擎风练功之人不畏冷,吕晓婵站在他身后久久,见他连动都不动,连忙双手环抱自己后,再不轻不重的哈啾一声。
果真,此声引起站在银雪纷飞下沉思的沈擎风的注意,他一回身,见她连外袍都没披,直接拉着她的手进到温暖的侧厅。
吕晓婵羞答答的低着头,再轻仰起头看着他俊秀的脸庞,她是真的心仪他,也只想嫁给他,但她也知道,一心只想跟着王爷上战场的沈擎风根本不思儿女情长。
“表哥,你别在意我娘的话,我知道你想上战场,不急婚事,我会劝我娘别再提,绝不会让你为难的。”这番话自是口是心非,但她想博得他的好感。
沈擎风吸了一口长气,再重重吐出,他看着她天真美丽的脸上的歉然,摇摇头。“与你无关,姨母也是为我好,没事的。”
她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沈擎风心思仍重,他敬重父亲,但威震八方的父亲从不了解他的梦想是盼着有朝一日能与父亲一同上阵杀敌,但他一年年长大,父亲跟他的距离鸿沟就与父亲建立的军功一样,愈来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