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沐德宫露台,孙笃灵登高望远,可以看见掖庭的方向还点着灯火,栏杆上孙笃灵握起的手满是不甘。
身后传来脚步声,孙笃灵不难猜出是谁,她方才离开对月亭往寝殿而去,只有洛皓轩跟了上来,于是她调转方向,上了露台,他亦跟了上来。
“虽然你的命比猫还多,但你真以为用不完吗?谁准你跟来的?”
“公主……”
孙笃灵抬起手,指向了掖庭,“既然来了你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心态,可以把那些秀子招来此处,一待数月不愿离去。”
“为家族势力、为自己地位、为富贵荣华,或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我没逼他们。”
“有人会威逼利诱,利用这身不由己的秀子,去得到所要的势力、地位及富贵。”
“所以那掖庭里的秀子,没有一个是真心为我而来。”
洛皓轩多想上前承认他就是秀子,他是真心要她,可他无法否认他初入宫的目的,的确不是因为她。
“那是那些秀子们没见过公主,或许他们有机会和公主相处,便会倾心。”
孙笃灵自嘲的笑着,是吗?在荣华富贵、权力地位下,谁会单纯为她倾心?她只想跟一般的女子一样,遇上一个自己心仪亦心仪着自己的男人,共渡一生。
“不!我要的男人,绝不会由秀子之中选出。”
孙笃灵的话再次打击了洛皓轩,让他进退维谷,不说出自己是秀子,他没有资格与公主相恋,说出自己是秀子,公主便可能厌弃了他。
“皓轩,如果你所爱的女人,不是只属于你一个人,你能接受吗?”不可能接受吧,所以那些秀子里不会有爱着她的男人,如果真心爱着她,如何能漠视自己不是唯一?
洛皓轩不是不曾想过,但那时因为他不爱公主,他可以去批判后宫里的男人,瞧不起他们甘心跟别人共同拥有一个女人。可如今他爱上了,却再也无法冷淡的歧视、取笑那些男人,因为他知道唯有忍受那些不堪,他才能拥有自己想要的女人。
“我的答案,不会是公主想要的。”
“你能忍受?”
“若公主问的是自己,那么你的男人必须要能忍受。”
“洛皓轩!你连骗我也不肯!”孙笃灵转过身,眼前总是说着甜言蜜语的洛皓轩,如今却不愿说个谎言安抚她?!她愤怒的推开他。
“我骗不了公主,公主也骗不了自己,如果这个情况能有所改变,公主不会近乎仇视的望着掖庭,不会不甘的伤了自己。”洛皓轩走上前,捧起了孙笃灵的手,她的手还紧紧握着,他扳开了她的手指,看见她指甲陷入掌心留下的伤口。
孙笃灵收回了自己的手,反手扣住了洛皓轩的衣襟,质问着他,“我不要这么理智的回答,我问的是你,如果是你呢?你能忍受吗?”
洛皓轩深深的凝望着孙笃灵,她难道不知道,他方才剖析的便是自己的心吗?
“我的回答,对公主来说重要吗?”
孙笃灵没有松开手,眼神却有了犹豫,她的情意能开口倾诉吗?不用开口便知道没有结果的情意,又该出口吗?
种种思绪,只能化做一句话,“皓轩……你给我的回答,真的很重要。”
洛皓轩错愕、不信,但聪慧如他,似乎缓缓拼凑出一些什么,咽了咽口水小心问:“公主,您今晚对我的冷淡,不是对一个有妇之夫的避嫌,而是因为吃醋在生闷气吗?”
孙笃灵一听,心虚的想收回揪住洛皓轩衣襟的手,却被他反手揪住。
“公主,我没有娶妻,亦尚未生子,健康平安是我收养的。”
孙笃灵挣扎着要收回的手顿时止住,呆傻的看着他。
“我可以回答公主刚才的问题了,我无法忍受公主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可如果……”
“不!不要说!”孙笃灵只要听见她要的就够了,他接下来要说的那个不得已,她不想听,在知道洛皓轩亦有可能心仪于她的此刻,她不想听到他最终还是会向现实屈服,将她给了其他的男人。
“公主,这是你必须接受的宿命。”
“够了!”孙笃灵果断的以吻封缄,不想再由洛皓轩的口中听到她不想听的言语。
这月下一吻,整个沐德宫的宫人、太监、侍卫全看见了,众人都看着团圆,等着他的指令。
可团圆终究还是让众人远远守着,大王子的语意很明显,他猜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况,甚而可能更进一步,却要他们不能打扰。
这突来的吻唤回了洛皓轩的记忆,午后沉浸在梦中时他曾经感觉到唇上有柔软的触感,和这个吻一样。
他在睡梦中时,公主吻了他吗?
洛皓轩艰难的结束了吻,他不想让公主承受与太监私通的骂名,他必须告诉她自己的身分,“公主,一个太监不能接受公主的情意,若我是秀子……”
“好了!别再说什么秀子了!我不要听!”
“公主,我真的是秀子……”洛皓轩的坦白被一道划过夜空的闪电及伴随而来的雷声掩住,没有传入孙笃灵的耳中。
这雷声让孙笃灵受了惊吓,摀住了双耳。
“公主……”
“每一个秀子都是有目的而入宫的,每一个秀子都对我有着期望,但我想给的只有真心,我想要的亦是!我不能要一个像你一样,不是为了富贵荣华而接近我的人吗?不能要一个像你一样,直到这个时候,还说自己配不上我,如此珍视我的人吗?”
她……竟哭了?
洛皓轩看着孙笃灵的眼泪,坦白的话全哽住了,因为他的确是有目的才入宫,他为了自己的性命和孩子的命,需完成李总管交付的任务,他受王上及大王子的交付而入沐德宫,他与其他秀子都一样,没有分别。
而他的犹豫让孙笃灵受了伤害,她踉跄而退,明白他的自卑让他裹足不前,她已经放下了一切矜持主动示意,他却还在意这世俗架设在他们身上的框架。
此时,天空下起了滂沱大雨,洛皓轩上前想为孙笃灵遮挡雨势,她却退开。
“我不需要你管我,如果你只想当奴才,我沐德宫里很多,不需要你。”
“公主……”
此时,团圆也让人取来了伞,立刻奔上露台为孙笃灵撑伞,但孙笃灵愤怒的挥开那把伞。
“全滚开!全滚开!”
“公主,淋雨会受风寒的。”洛皓轩焦心的看着雨水彻底打湿了孙笃灵的衣裳,抢过团圆手上的伞,上前遮住了她。
没想到孙笃灵再挥开伞,这一回,她把伞丢下了露台怒声质问,就是要逼出他的真心,“洛皓轩,你告诉我,你是以什么样的身分关心我?”
“不管哪一个身分我都必须关心你,因为你是公主。”
“这个理由我不想听!”
孙笃灵的倔也引起了洛皓轩的愤怒,他没等团圆把伞捡回来,便上前强势的横抱起了孙笃灵,大步的往她的寝殿走去。
“洛皓轩你该死!放我下来!”
“进了寝殿换下这身衣服后,你就让人拿刀砍了我的头,我无怨无悔。”
“我偏不换、绝不换,你能奈我何?”
一宫的侍卫、奴人全跟在了他们的身后,团圆也是。
这是唯一一个能让公主乖乖听话的方法,他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洛皓轩的“暴行”,可另一方面团圆又想,公主这千不依百不愿的,他到底该不该上前去救驾?
直到把人抱进了寝殿,洛皓轩才放下她,他再问了她一次,“公主让不让花好月圆帮你更衣?”
“不要!”
“你们谁都不许进来。”
洛皓轩平日的恭谨不复见,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阖上殿门,连团圆都震慑于他的气势,愕立当场而失了先机。
由窗纸上,殿外的人可以看见洛皓轩又抱起了公主往内殿走去,很快他们的影子消失,只余隐约传出的两人的对话声。
“放开我!你做什么?”孙笃灵的呼叫声之后,是衣帛撕裂声,众人也因这个声音秉住了气息。
“该死的奴才!不准这么对我!”
看来大公主是无法忍受洛皓轩了!众人已准备冲进寝殿里救驾,但下一道声音令他们僵住——
“皓轩……别这样……”
团圆要推开殿门的手硬生生的停在了半空中,大公主这似娇嗔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此时,终于传出了洛皓轩的声音,他的声音听来已转趋冷静,“皓轩该死,公主我出去喊花好月圆进来为公主更衣。”
“皓轩……别走……”
团圆收回了手,尴尬的挥手要围在殿门前的一大票人全退开,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众人也觉得尴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唯有花好、月圆及团圆,继续守在殿门前。
寝殿里的动静渐渐听不见了,三人陷入了一片沉默,直到花好忍不住问出声,“皓轩是太监,能侍寝吗?”
团圆睨了花好一眼,不以为然的说:“我们的本事,你们姑娘家不知道的可多了。”
月圆红了脸,没办法加入团圆及花好如此露骨的话题。
殿内的人不知自己的演出引人入胜,让殿外的人听了精采绝伦的一场戏。
孙笃灵的外衣全被洛皓轩撕了开,在她的身边地上成了破布,身上单薄的里衣受雨水濡湿,如今顺着她身体的曲线贴附,让她姣好的身形一览无遗。
孙笃灵终于发现自己是近乎赤果的站在洛皓轩的面前,她再也无法倔着脾气与洛皓轩吵架,因为她知道此时的洛皓轩很可能会将她月兑得身上再无一丝衣料为止。
最后孙笃灵示弱了,羞窘的喊出“皓轩……别这样……”才唤醒了洛皓轩的神智。
洛皓轩似是发现了自己做了罪该万死的举动,他看着孙笃灵双手环抱着自己,遮掩住她外泄的春光,他才向孙笃灵告罪,并要找花好月圆入内为孙笃灵更衣。
可这时的孙笃灵,却舍不得洛皓轩离开了。
因为刚才洛皓轩的举动,不是一个奴才对主子的表现,而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情绪,她舍不得这样的洛皓轩消失无踪,于是她伸出了手扯住了洛皓轩的衣袖,制止了他,要他不要走。
洛皓轩的步伐顿住,只听见身后传来娇羞的、几不可闻的声音——
“你不是怕我着凉吗?舍得让我穿着这身湿衣裳吗?”
“我让人进来……”
“好冷……”
听到孙笃灵喊冷,洛皓轩转过身想为她寻来外衣,可一转身,就见孙笃灵正解开了绑带,将湿黏在身上的里衣拨落……
洛皓轩慌了,知道非礼勿视,但她的外衣方才已被他撕毁,眼下他实在找不到完整又能让孙笃灵保暖的衣物,于是,他走上前,用自己同样湿透的身体,搂住了她给她温暖。
“公主,让皓轩抱您到床上去,盖好被子免得受寒了。”
“要上我的床,你这身湿衣服得月兑掉才行。”
洛皓轩知道此时他该下跪千呼不敢、万呼该死,但眼下的情况不容他放开孙笃灵,她话中的暗示更令他呆立在原地。
“公主……”
“你抱起来好不舒服……而且变得不温暖了……”
洛皓轩继续紧拥着孙笃灵,但心中却权衡着轻重,最后,他叹息了。
孙笃灵因这声叹息露出了笑容,她知道这便是他屈服了,她双手搂在他的腰间,没让他推开她,接着便感觉他动了动身子,开始解去自己的外衣。
……
在被筛退了三十人后,秀子们第一次有幸得见大公主的机会,余下的数十名秀子得到允许离开了掖庭,进入了御花园。
只是来到了御花园,秀子们才失望的发现,他们与大公主之间,还是隔着一层薄纱。
御花园里御景亭,如今四面皆泄着轻纱,王上及大王子、大公主在亭内吃茶,却只让亲近的奴人入内服侍,秀子们与大公主如此接近,却看不清真面目。
孙笃灵又何尝想来这一场花会,但来自母王及众大臣的压力,她如何能不屈服?
只是比起被迫参与这场花会茶宴,更让孙笃灵不开心的是洛皓轩的改变。
自从她与洛皓轩互诉情衷之后,洛皓轩每夜都会到寝宫陪她,有时给她激狂的吻,吻得她心绪激动、难以入眠,有时则以温柔的视线,看着她入睡,并在她隔日清晨醒来后,给她一个晨安吻,让她越来越不能没有他的陪伴。
可昨夜他突然说有要事得处理,不但拒绝了她召他陪寝,而且今晨开始就失去了笑容,并且变得十分冷淡。
这让孙笃灵十足的郁闷,对于这场已然到来的花会,更是打心里排斥。
随侍在侧的洛皓轩却没注意到她的不快,只因昨夜,他被狠狠地提醒了他进宫来的目的。
李总管终于来找他,他才知道李总管背后的主子,竟是当朝国相高恒丰,而李总管到晋遥采买的山蔘,便是要送进宫中的滋补药品。
他也才知道,他当时偷盗山蔘为何不是以偷盗罪处理反而获得了死罪。
可如今他是否有那个本事,让王上免了他当时的偷盗之罪?他为了免罪而入宫成为秀子一事如今已成了他的桎梏,若揭开了一切,那王上、大王子甚或公主对他的信任是否还能存在?
于是犹豫、害怕失去孙笃灵的情绪,让他今日迟迟不敢过分的亲近她,甚至没发现孙笃灵如今正生着他的气。
洛皓轩本不该如此迟顿,只是他全心在思索李总管转告他的任务透露出的含意。
高恒丰打着什么主意?他交付他的第一份任务,竟是帮助江贝亚成为储侧妃?
洛皓轩还住掖庭时便看出了江贝亚的野心,如今国相府亦支持江贝亚,更让洛皓轩忧心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袭向了公主?
洛皓轩更没忘了结束与李总管的谈话后,在回沐德宫的路上,僻静的花园一角小亭子里撞见的那幕不堪——
江贝亚不但私出掖庭,而且正与二公主在小亭子里私通。
二公主的护卫被下令远远守着,当洛皓轩撞见那一幕正觉惊讶的同时,就被那些护卫发现了他的行踪。
所幸他轻功尚可,没曝露身分就躲开了护卫的追捕,否则此时他已被灭口。
而已经与二公主私通的江贝亚,大可以自请离宫,再由二公主招为驸马便可,为何还要留在掖庭里?
这样一个男人,叫他如何把他送入大公主的后宫?
别说江贝亚与二公主有私情,不配成为大公主的储侧妃,在他已爱上了公主的现在,任何一个男人出现在公主身边,都是他不愿意接受的。
高恒丰已然权倾朝野,如今扶持江贝亚为妃,难道只想得到多一分势力?恐怕高恒丰心中有着更深沉的动机。想到这里,洛皓轩再也无法放任自己随感情做事。
他必须留在公主的身边,更必须帮助江贝亚进入公主的后宫,因为唯有把江贝亚留在身边就近监视,才可追查高恒丰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