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福隆,这里更清幽。”他们到了这偏僻古朴的所在,海水湛蓝,龟山岛近在眼前,停车之后,两人手牵着手走在水泥走道上,一起看着海,有股放松的舒畅感。
长条水泥走道似乎逐各家后院而设,所以不到几步路,就会有石桌石椅摆放其间,感觉此处居民非常习惯就这样看海。
咳。“嗯。”
她睁开眼,抬起头看着又在偷笑的男人。“行程中有什么好让你偷笑的啊?”
“因为那行程除了滑雪,卖点是个人汤屋啊……”他忍住笑。
“哎唷!”她好气又好笑,几乎想搥打他。
男人女人不管看什么东西,看到的点好像永远不一样。
“是说……你跟我结婚,都不怕我的个性你不喜欢吗?”还是这样的善信,什么个性的人对他来说都不会是问题?
他的沉默,让她再度睁开眼抬起头,看着望向海的他。
“有人说我和你很像。”他说完后,看进她的眼。
换她沉默,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有些明白了。
这样温和的一个人,想逃离原生家庭,其实也是在寻找一个新的改变,想要卸下不属于他的重担,迎向自己的人生。
他和她,好像真的有些特质很相像,只是他比她温柔多了。
“善信是温柔的人,对待每个人都很温柔。”于是她这么说。
“……怎么可能对每个人都很温柔。”他迟疑一阵后这样回她。
第一次,她看着他的脸,想起那次她买了很多面包,满心期待想探查他的口味,却有点意外他的反应。
那时他看到一堆面包,眼中出现短暂惊吓,而后微微一笑,很像是在安抚她,一点都没有看到食物的雀跃感。问他要不要吃面包,他看了看外面提袋与袋里各式口味,脸上闪过骄纵、不情愿的神色,让她以为他会说不要,但那表情很快敛去,由微笑替代,感觉有点无可奈何又不忍拒绝。
那时看他慢慢啃着法国面包,她暗暗决定,一定要找出他的美食清单与地雷名单,为了回馈他的付出,也避免自己买错食物而害自己变成馊水桶。不过,隔天她就知道他是超级味觉者这个事实了。
想起那时候的善信,她突然想着他可能不一定是永远这么温温和和的,而是有些时候会像极一个被宠坏的大少爷。
在爱情的世界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市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
对罗善信而言,比起美丽不可方物的外表,温柔秀气这种个性所占的比重反而比较高。
他一向喜欢那种优雅斯文的人,在群体中会引起他注意的也是教养良好、举止得宜又有气质的女孩。
所以当黎艾薇出现时,他其实非常讨厌她。
“嗨!罗善信!”大二时,这个女生喊了他的名字,然后就自顾自地坐在他身边。
有时候,他习惯趁空堂坐在球场一角纳凉,看系队打球,棒球、篮球等等。纯粹是个人基于想要放松的习惯,所以并不喜欢被打扰。
“所以是善男信女的善信吗?”女孩问。
这种活泼爽朗的搭讪方式算是引人注意,但偏偏是罗善信的大地雷,所以他只是睨了对方一眼,而后即完全无视。
“欸,你真的很有名耶,还没报到,令堂就来校视察,看了一阵后,说这间学校还可以。啧。”女孩继续说着。
有点被惹怒的感觉在心底浮起。如果她想引起他的注意,她用的方式真的非常有效。先是误解他父亲取名的涵意,再来是批判他母亲的过度宠溺,这两者都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他看向她,自信美丽的脸,颧骨高高的,有点盛气凌人,眼神有股狡黠,对某些男人而言,她是会引起征服欲的标的。
但对他不是,从来不是,这辈子都不会是。
有些时候,人之所以会做出某种决定,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或不喜欢,而是为了让谁不喜欢而去做,一种名之为叛逆的举动。
那是在他的某任女友又被母亲挑剔、干涉的一段期间后,加上突然觉得安抚母亲让他感到异常疲累、同时又觉得自己的温善十分虚伪的时候,这样的人,以他不喜欢的方式介入他生活的某部分,而他并未防御,甚至任由其发生。
黎艾薇常常出现在他放松独处的时刻,在校园里时。他因着随兴,所以并没有固定的频率与定点行程,但她却很努力地让这样的被制约发生在他身上。他想,她就算能探得他的空堂,但其余真的是靠她的勤劳。
她有时候会自说自话,有时候就搭讪他在观看的球类比赛或过眼发生的任何可能话题,或者会带食物问他要不要一起享用,但他始终没理会。
终于有一天,让罗善信烦闷的困扰同时发生,那让他起了叛逆。
“你可以自我介绍了,顺便讲一下你的目的。”他说。
“我是黎艾薇,我的目的喔,嫁入豪门啊!”她自信满满地说。
“我是白老鼠还是你的目标?”
“你这种等级的哪有可能是白老鼠。”
“……”实在教他无言,“你不是我的菜。”
“你乱讲!我可是所有人的菜!”
他看着眼前这个踩遍他所有地雷的人,好奇她的自信到底从哪来,心里不禁想着,这女孩和母亲到底谁会赢?想到青春期以来历任女友的下场,于是他没做任何反驳,只是“喔”了一声。
后来他知道黎艾薇在校内锋芒毕露、追求者众;再之后,她更加有名的是身为罗善信女友的身分。
他无所谓地任由一切发生,任由她欺上身,随她予取予求。
“善信,陪我去逛街,陪我去走走。”
当她这样说时,他就会开车载她去任何她想要去的地方;当她表现出埋单是男友的义务时,他也不介意。
埋单是罗家男人负担得起的浪漫。
黎艾薇还是个学生,所以她想要的浪漫他绝对负担得起。
好些年以前,大哥为了争取调高每个月零用金额度,直接了当地跟父亲说,因为交了女朋友,所以零用金不够了。当时父亲只想了几秒,就赞成提高额度,并说了“埋单是罗家男人负担得起的浪漫”。
“爸,可以到多浪漫?”
总有个孩子特别让父母头痛,罗善能就是。他这样插嘴追问。
罗善信记得父亲当时那难得见到的、想杀人的表情。他猜想,父亲大概也在揣测老六到底是明的想问零用金的上限额度还是暗讽他这个父亲的浪漫过度。
“看你想要的浪漫程度,以及你口袋的深度。”父亲回答了,不论老六想要的是哪一种答案,都应该获得了解答。
“而我现在口袋的深度还是由你来决定。”那时老六很明白地点点头。
罗善信觉得自己口袋的深度还可以,也因为以前不太需要这样逛街陪人买东西,让他颇有新奇感地研究了些现象,比方流行事物以及群众心理。
而后,他渐渐理解了父亲为何会说埋单是男人负担得起的浪漫,因为埋单这举动聚焦了无数欣羡的目光,让女人开心,女人开心,男人就有面子。
他玩味地想着那因果关系,觉得这样的浪漫其实还真是脆弱无比,因为若这样真有效果的话,不就沦为一种竞赛了吗?
虽然后来他慢慢习惯了她那些令他皱眉的举止与姿态,且她机智的言论也真的让他颇为另眼相看,但她的某些部分,他自始至终都非常嫌恶。其中一项就是过度关注四维航空,或其它四维事业群——他们罗家的相关企业。
“新闻报导说,你大哥进四维大饭店工作了,是开始准备接班计划了?”
“今天四维航空股票大涨耶!”
“这本杂志介绍你们空服员的新制服,配合你们新的企业识别系统……”
诸如此类的种种,在在提醒他她想嫁入豪门的决心,这让他非常反感,于是对于应和她就开始疏懒了起来。
最后的某次,她来找他,怒气冲冲。
“你妈今天来找我。”她说。
“喔。”终于有结果了吗?他想。
据他的了解,母亲会先侧面观察他的交友,然后请张叔——母亲的司机——去探查底细,再现身面谈,他的前几任女友都经历过这过程。
据说母亲的面谈都是用非常有礼貌的态度和字眼,只是提出的问题往往会让对方觉得被看不起。
看黎艾薇生气的样子,他想她一定是输惨了。
“你这妈宝!能过你母亲这关的,除非是她挑的,要不就是后台很硬!”讲到后来,甚至近诅咒语调了。
“嗯。”
“妈妈和女友你选哪一个,对你而言,是不需要问的问题,对吧?”她语调还是很愤怒。
“我想,你会问这样的问题,代表你的豪门之路还很遥远。”他懒懒地说着。
“什么意思?”
罗善信看着她剑拔弩张的姿态,勉强笑了一下。“因为你不懂,比起我,我母亲更豪门。”
这段感情于是告终。最后,看着她像是很受伤的脸,那时他终于感觉自己并不那么讨厌她,也或许是因为自觉错在自己,所以怀有愧疚。
而这段感情带给他最大的觉悟便是:失败的其实不是他的那些历任女友,而是他自己。如果他无法改变母亲对他的依赖与干涉,他就会一直觉得自己的温善是一种虚伪,因为那从来就不能解决问题,也之所以他会觉得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