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咲儿!”月阳炎一声好夸张的叫喊乍然响起。
好似一幕书中的凄美桥段,他仍健在,而秦咲却化作幽魂一缕,任凭他手伸得恁地长,脚下步伐迈开奔出老远,依旧构不着,眼睁睁看着她越飘越远,而他的身影无限缩小,唯有无垠黑暗不住蔓延覆盖整个画面……
“我在这里。”小小软荑回握,力道有些虚、有点软,还夹带浅浅的无力,只因,“你弄疼我了。”
月阳炎把她的手握得好用力,那劲道就像身在战场之中手握一卷敌方送来的挑衅竹简,对于上头所书种种愤恨不已,想用力将其握碎成尘粉,以表胸中怒火燃烧的恨。但她并不是他的敌人,他也并非想拿她的手宣泄恨意,他只是担心。
“你、你没有走?”惊讶以及错愕像流畅的文字瞬间书满在那张带伤,甫醒来仍显苍白樵悴的俊逸容颜上。
“你希望我走?”
“不是,我只是梦见你离开了。”回应的语气太急促,急着澄清。
他的确梦见了她离去的情景,先前他身上有伤,还是很重很重的那种,至于重到什么程度,他相信不会比躺在地上,任由一头大象用四只巨脚狠狠踩落、碾过好得了多少。
回程路上他一直昏昏沉沉,好几次醒来瞅见秦咲那张熟悉的容颜布着浅淡忧愁,小心翼翼地为他抹药、擦身、喂食药汁,从头到尾没有吐出半句怨言。一股暖暖的窝心袭上心头,让他知道她对他的担心、在乎,但每每因疲困阖上眼看不见她又会觉得好不踏实。
是的,他将她在身旁对他的悉心照料视为虚虚幻幻、真真假假难以辨清,更曾梦到她不是被月淮拖走带进宫,遭到小表降罪处死,便是梦到她无情淡漠地甩开他的手,踏出他家府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在你梦里的我可是瞅见你与哪个女子厮混,以致勃然大怒,离开之前可有甩你几个巴掌,怒斥你风流无耻,大声起誓永生不与你相见?”秦咲淡淡问着,静美秀丽的容颜看不出半分喜恶,嘴上、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那是在用调羹舀起一匙苦药汁,再用嘴吹凉的动作。
因为她记得他有猫舌头,知道他喝不了烫,便将每一碗药汁都细心吹凉了才喂给他。
有时他醒了却似没醒,随便诱哄两句他都会迷糊点头,趁机给他灌下。有时他好可恶,听见她的呼唤却假装听不见,还说她好吵,然后嚷着身体好疼,兀自沉回麻醉痛楚的梦乡。
她干脆端起碗,一口一口用嘴服侍他,让他过足当大爷的瘾,也任由他吃尽她的豆腐。
她对他实在好极,他却梦见她走了,他到底是把她想得有多漠然,又对他有多无动于衷。
“没有,只是有回梦见我伤好了,睁开眼没看见你,爬起来连自身都来不及整理,一路狂奔到你家,你的家人让我见了你,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没半丝感情地问我是谁。”
那情景此时回想起来,心头还是颇凉颇凉的。
“那是梦,我就在这里,一直在你身边,没有离开过。”她撒了个小谎,中途是离开过的,不过只有一回,尽快处理完该解决的事马上就回来了,虽然好不想承认,可是她确实是离不开他,“你现在清醒了吗?”
“应该?”问句代表他已经可以说笑了,身体的疼痛如此强烈,要说还不是清醒的,他自己都不相信。
“那你能否告诉我,那日面对照栾国主和蓟庚的虐打,你分明有多次机会能说出我的身分,为何仍是没说?”笨是种病,而且很遗憾,现在没药能医治。
她不是不懂他的心意,可他为她做得太多,仍是没有说过一句想与她共度一生呀……
呃,好吧,她承认是她太着急,急着从他那张只会乱七八糟、胡言乱语,说出来的话又没几句中听的嘴里听到自己最想听的话。
那些话到底有多甜蜜,用言辞也无法叙述得详尽。那些话说不说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其实也不太重要,但她就是想听,只是出于想听罢了,想要听他说有多爱她,想要知道他到底有多非她不可。
若他说了,这张时常挂着清浅淡漠的脸庞一定会展露一抹他最想看见的笑意,他们之间看起来也不会像是她从来都是被他强迫的,她保证。
“你是我的。”体虚,嗓音也有点无力的虚慵,瞅着她的眼神却那般坚定,“可是我又没有完全得到你,我要你只是我的,就算我在那时不幸死去也是死在了对的时间,那样你就永远记住了我,即使我不在了,你也永远只能是我的。”
“你好自私。”怨言却不蕴含半点埋怨,至少秦咲知道心里泛起的那股甜说明着她还挺高兴的。
“对了,姓月的呢,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醒来看到她一时太兴奋,以致忘了慰问当时一脚把他踹晕,让他伤上加伤的混蛋。
“你也姓月。”秦咲提醒他,至少要把自个表兄的名字说完整,不要如此大逆不道,“你不要一直对月都督充满敌意,他确实没拿我怎么样,这回他甚至是知道你有危险,拜托了阎将军一块领着人大老远跑来救你。
回程路上,他一直与我们同行,呃,只有乘马车的时候,方便照顾你,他怕我一个姑娘家料理不了你一个大男人。一路上他跟我说了许多你小时候的糗……趣事,帮了我许多忙。待回了都城,我们安置好你,就进了宫……”进了宫,跟陛下交代了些事,之后就各走各的了。
她的话来不及说完,就被月阳炎又急又气地打断,“什么!那混蛋强迫你一块进宫,小表有没有拿你怎样?”
“若我被怎样,此刻就不会在这里了。”安抚他,要他别太激动,因为他一副想跳起来跑去都督府寻仇的模样,“我觉得有些事瞒不了一辈子,如果想要得到我想要的好结果,更必须勇敢去面对。我向陛下交代了事情的原委,连同我大哥的事一并说明白。陛下十分大度,并没有为难我,只说了……”
“只说了?”小表大度?她一定误会了什么,而且还是从最开始被他捉弄,得小表相助时开始的,他猜小表是因为月淮帮他赶跑了攀亲带故,乱找他开条件的照栾国主,才会因一时心情畅快,拿她家的欺君罪名当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那但书到底是什么鬼?
“秘密。”她轻轻扯笑,那个笑容好美,最娇艳好看的花锭放也不过如此,“那件事与你有关,等你伤好了我再告诉你。”
“你……还真吊人胃口。”
“若你知道我已经回家一趟,见过我爹娘、亲友,让他们知晓我平安,又愿意回到你身边,你是否会愿意再等上那么一等呢?”
“什么?”闻言,月阳炎的表情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小表不计较她欺君,她能大摇大摆地回家,就应该一溜烟地跑掉,发誓再也不要理他这个混蛋才是,可她……
“哦对了,先前跟月都督相处的短暂时日让我发现你会留心上我或许跟他有关,我跟他不是挺像的吗。”
“哪个地方像了。”性别就不同好不好,脸蛋都长得完全不一样,哪个地方像啊,他们真要相像,他才要崩溃。
“不是指相貌,是说性子。”她虽不像月淮,冲着人笑时眼底其实毫无笑意,但过分冷静,没有真正大喜大怒之时总是容易被人误认为淡漠无情,例如月阳炎至今也还是有那么点这般看待她的。
“我不喜欢男人。”月阳炎顺便哼了声,以几乎别扭的情绪要她停止再谈及月淮的话题。
“你不就喜……想要仍做男子打扮时的我吗?”说他喜欢她,太抬举自己了,也太快点醒对情爱愚钝的他了,对不起,她心地比较坏,还想继续欺负他。
“只除了你。不然像小表和南宫玄,一个稚龄可爱、一个病弱秀美,也算是男性之中的极品,而且年龄刚刚好,我要真喜欢男子,早对他们下手了。”
这种话你最好别在南宫玄面前说,小心他找十个高手来压着你,拿把锤子敲到你脑袋爆桨。手中那碗药汁终于吹凉,先放下,把他扶起来再将碗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