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紫薇的婚后生活天十三是一无所知的,他不关心的事情就连看一眼也觉得多余,何况他每天除了办皇差,当一个皇家荣宠无限的子弟需要练习的技能非常多,就不说纵马斗鸡打猎玩鸟养豹子这些纨裤行当,每天接到手软的拜帖、邀帖、宴会,打马球、蹴鞠、读书,加上他那皇兄三不五时的召见,时间老实说不是很够用。
可谁知朱紫薇竟找上王府的门来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告诉门房她手里抱着的孩子是王爷的亲生骨肉,然后留下一封信,上头写的是陆善的生辰八字和名字,人就不见了。
门房青天霹雳,很快就把事情捅得整个王府都知晓了。
被人栽赃的滋味很讨厌,但是天十三还是匆匆的从皇宫赶回来。
他不是那种会打草惊蛇的人,他看完信,三下五除二的把信丢到火盆里烧了,吩咐下人照顾好陆善,无事人般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至于私下,他可不是替人养孩子的蠢货,他让暗卫去把陆府查了个底朝天,大自朱紫薇在陆府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小至陆府的婢女和谁眉来眼去,陆府的那笔烂帐,他全都一清二楚。
他原以为最坏的情况是,就算朱紫薇那女人不回来了,王府也不差陆善一碗饭吃,可没想到情形急转直下,那个蠢女人回来了,她不只失去记忆,一双腿也废了,最可恨的是,连他和陆善都不认得了。
就是他眼前这个女人,一个披着朱紫薇的皮,却说她叫姜凌波的女人。
从陌生试探到接受她是另外一个占了朱紫薇身躯的女人,并不容易,然而要到彼此熟悉信任贴心,也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她对他看起来一点好感也无,只是他从小就执拗,属于认准了一条道就会走到底的性子,他不怕等,不怕晚,不怕她不应,因为自己等得起,他会等到她愿意响应自己感情的那天。
这顿饭润空吃得很满意,吧答吧答咂着嘴,模着肚子打着饱嗝,丝毫没有大师的气质。
小包子也不遑多让。
“知道今日是姜娘子迁乔的好日子,本王既然吃了你的酒席,礼自然是不能少的。”结帐走出酒店大门,天十三飞身上马之前忽然想到什么。
“已经托您的福,用那么低的价钱拿到宅子,大恩不言谢,不敢再厚着脸皮收您的礼,也不必了。”
阿奴推着轮椅,尤三娘抱着吃撑了、眼皮子正上下打架的小包子,闻言都是一惊,怎么她们那宅子是有内幕的,竟有这么一茬?
“举手之劳不算什么。”他被姜凌波的慧黠给愣了楞,她说她自己只擅小道,看起来来不只如此啊,如此聪慧明朗,太令人心痒难耐了!
“还是要向王爷致谢,给了我们母子遮风避雨的地方。”
“你再客气下去,本王会以为是本王买了宅子要金屋藏娇用的呢。”
姜凌波聪明的闭嘴了。
“我说润空,你吃干抹净就没事了吗?你的礼呢?”眼角明显覤到某个吃饱就想偷溜的家伙,天十三不客气的把他从牛背上拎下来。
润空像只生气的河豚,反身搂着老黄牛的脖子哀泣,“大黄,他们都欺负我……”接着用眼光砍杀天十三,“你好歹替贫僧留点颜面。”
天十三做作的替他掸着看不见的灰尘。“如何?”
润空佯怒。“不如何。”
“不如这样,你就免费把姜娘子的腿看好吧?”
刷!齐齐的数道眼光毫无意外的落到润空大师的身上,这位大师除了吃还会给人看病?
润空收起了嘻皮笑脸,用手指拨了拨佛珠,故作深沉,又摩挲了一会儿下巴。
“咳……”
“莫非你不能?”天十三语带深意的道:“白吃人家许多饭食,你好意思?”
“你是认真的?”润空迸出了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话,两道修长的眉毛上下不协调的耸着,有种奇异的喜感。
天十三瞬间一愣,有些看似不好意思的咳了咳,强着声音说:“认真如何,不认真又如何?”
“认真贫僧就治,若只是起心动念,那贫僧就当你没说过这话。”
听着两个男人像打哑谜似的对话,姜凌波只觉得泪流满面。
两位郎君,那什么送礼不送礼的,她真的不是很在意,只是要聊事可不可以别挑这车水马龙的大街口,瞧瞧旁边重重的人墙,那眼神跟看猴戏似的,她是路人甲,反正看了也不会少块皮,不过这两位郎君的一举一动皆受瞩目,她觉得压力阵阵,只想敬而远之。
何况,冷风一阵阵吹来,鸡皮疙瘩冒个没完,偏又不能扭头就走。
姜凌波是没胆直接冲撞备受荣宠的王爷,她也不是傻傻吃亏的主,可是一心只想回家的她压根不关心两个男人在说的是什么事,朝着小包子眨眨眼。
小包子弹丸般的眼睛像是接收到娘亲的电波,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偏头想一下,然后嘟起小嘴。“娘,善儿冷。”
姜凌波很是适时的展现母爱,“时间不早,我们回了吧!”
未待她说完,天十三已然和润空达成协议。“那一块走。”
欸,你家又不是我家,我家就是我家,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什么一块走?这位郎君,不是小女子过河拆桥,甩头忘了你的人情,而是家里还有成堆的事,小女子可忙得很咧,您就放我一马吧!
“嗯,也罢,今日就先瞧瞧情况吧。”润空一副认命的神情。
姜凌波没辙。
“回去让润空瞧瞧你的腿,他的医术好得很,是慈恩寺已经坐化的盘泽住持的嫡传弟子,你大可放心。”
姜凌波嘴巴微张,慢慢地闭上嘴,她人微言轻,这位王爷看起来也没有要征求她同意的意思。
“有劳大师了。”
润空唔了声,又见姜凌波处之淡然的态度,眸光微动,隐晦的道:“他在外头看似八面玲珑,呼朋唤友,实则孤僻冷清,真正能入他眼的人没几个,你要有心理准备。”
姜凌波漫不经心的回道:“大师不知所指何事?凌波愚昧不懂。”
“真不懂?”
他那端秀的眼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扫得她背脊发凉。
大师啊,你明说不就得了,你那由内而外的不赞同已经深深表达你的态度,我就算明白个中意喻,也要说看不透别人的心思,也不想看透。
封建特权阶级,对女子的歧视是那么赤luoluo的存在,即便天昊皇朝的民风已经比她所知保守的古代要自由上那么一些,但是沾上皇家之事,她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女子也知道是不妥当的。
明知不妥当,要是还敢对那香饽脖似的王爷生出觊觎之心,别提什么得偿宿愿、麻雀变成凤凰的连篇鬼话,还未被大众的口水淹到脖子之前,恐怕小命就先丢了。
她很珍惜自己得来不易的小命,压根没有挑战这种高难度的想法好吗?
“请大师明示。”
“关于姜娘子的腿疾,贫僧必须先看看情况才知道能不能治。”
“我省得。”
看着姜凌波没有半分忸怩阿谀,彷佛天生就就是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从来没有仰望的艳羡,就只是那样淡淡的看着他,润空的别样心思蓦然被掐断,这等好气度的女子也许真能匹配那人也指不定……
姜凌波无心再应酬其它,施礼后带着尤三娘等人坐上了天十三雇来的马车。
“凌波,润空大师能替你治好腿疾?王爷真是太好了。”一待坐稳,尤三娘迫不及待的问道。
“还不确定,先别高兴早了,要是不成,岂不是要哭死了?”
“就你这丫头古怪!”
“是是……就我古怪,姊姊包涵则个……”
“满街飞的茶谱,你待如何?”抱着姜凌波在她肩上乱滚的头,尤三娘太清楚她私底下的模样,又是疼惜又是温柔的轻轻推了她一把。
好不容易有条赚钱的路子,看起来又得另外想法子了,女人想赚个钱怎么就那么难?
幸好陆善已经倒在阿奴的怀里睡着了,要是见着母亲这模样,不吃惊才怪!
“不如何。”
“什么?我可是替你担心的连方才的好饭菜都咽不下去,你倒是这副轻飘飘的样子,真真替你白担心的了。”尤三娘戳了她一指。
姜凌波挺了挺腰杆。
“姊姊,不说之前连茶梗子都喝不起的咱们好了,人呐,除了三餐,最在意的不就是茶水,这种东西,我们是吃不了独食的,也没那本事。茶嘛,能入谁的口、谁说好吃,那就是好茶,所以喽,他们卖他们的茶谱,我教我的煎茶,条条大路通罗马……通茶道,大家都有钱赚,也不是坏事。”
她说得轻巧,其实这种东西想藏也藏不住,随便从谁的口中漏出去一丝半点,有心人也能想出个首尾来,她不会因为自己从前世得来的优点而去看轻古代人的智商。
“就你心宽。”
“心宽才有福嘛。”嘻嘻笑声随着马车的辘辘声直往欲雪的天际飘。
至于送走客人的张家楼掌柜背着手回到柜台后面,一脸丧气。
他驱赶着小二,“去去去,不去干活,杵在这干么?!”
“掌柜的,您怎不追上去问那位娘子那五熟釜或是三鲜锅的作法,或是把方子买下来?庖人们都说没喝过这么鲜美的汤头,要是咱们楼里也能卖,可是会赚大钱的!”小二虽是不起眼的小人物,可是天天送往迎来,多少也能看出不一样的门道来。
“要你来说!你没瞧她身边那两位贵人,是咱们能凑得上话的吗?”那位娘子身边的左右护法,可都是京里鼎鼎大名的人物,他哪敢莽撞,又不是被钱压坏了脑子!
这边徒呼负负,那边姜凌波几人却毫无所知的回到新居。
跟着而来的天十三被请出去大厅奉茶,他显而易见是不怎么愿意的,但继而一想,自己对她而言还是个外男,无论如何还是要避嫌的,倒也干脆的让大雁领到前面喝茶吃点心去了。
姜凌波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幸好这位郎君没有不着调的太不可收拾,要不然大家可都难看了。
面对润空,在厢房里,她不避讳的露出总是用薄毯子盖住的双腿。
大夫是没有性别的,何况他还是个遁入空门的方外之人,这点姜凌波很清楚,所以丝毫不见别扭或不好意思,脸也没红一下子。
为此,润空赞赏的看了她一眼。
“大师,小女子这两腿还有救吗?”
细细看过姜凌波的两条腿,润空唱了声佛号,“姜娘子这腿有些时日了,贫僧估模着行针和吃药并进的话,至少要三个月方能看见成效,因着你的腿部肌肉有萎缩情况,血脉不通,首先必须把腰部以下的经脉通开,使气血通畅,能坚持忍着行针的话,不出半年便能下地走路,恢复如常。”
“请问大师何时可以开始行针?”她毫不迟疑的问,能早一日是恢复行走能力,自然是希望早一日。
“贫僧回去准备准备,就三日后行针。”
“多谢大师!”
送走润空和天十三,姜凌波心里还没缓过气来,踏进房里,就被里面焕然一新的家具给看傻了。
没错啊,这里是她的房间,让她产生落差感的是一屋子的家具。
她的旧家具才用不到一天,便悉数换成美不胜收的红木色泽。
映入眼帘的是江南娇花竞艳,垂柳摇曳季节,游人租了画舫,一边游河,一边饮酒,听着曲儿的造凿玉屏风。
迈步绕进去则是挂着水晶珠帘幕,掀开帘幕进去便看见红松木圆桌和几张镶螺钿雕花圆凳,最里面是描金穿藤雕花凉床,帐幔悬挂金钩,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房间一角搁着盆架和香榧木做的八凤梳妆台,那菱形大玻璃镜子比她买给尤三娘的还要清楚、还要大,花架上圆润的花囊,摆着满满一囊水晶球儿,另一角的洒蓝釉白菊盆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的大佛手。
所谓食人三餐,还人一宿,这么贵重的礼,教她拿什么去还,这压根就是败家子的行径,而且感觉上好像滚雪球似的越欠越多,没完没了。
这些贵死人的家具,就连润空大师答应替她诊治,也是因为那位王爷开了金口的原因……
将小包子送到床上安置好,回到姜凌波身边伺候的阿奴也咋舌赞叹,“娘子,王爷真是有心人,这梳妆镜的凤鸟眼睛、羽翅都是用宝石缀着的,单单这梳妆台就足以买千千百个阿奴还有剩了吧?”
“这话在我房里说说就好,要传出去,有你苦头吃的。”
阿奴吐了吐舌头。“这礼是真的重了,只是王爷怎会知道娘子心里在想什么,就这么恰好的送来了?”
这有什么好猜的。“家里出了内贼,看起来不请个自己人当门房都不行了。”
“娘子是说……”她用指头指了指外头,只见姜凌波点了点头。
不然哪来钥匙开的门?不就一个里应外合吗。
“娘子要真不喜欢这些家具,还回去就是。”这么漂亮的家具,千金难买,怎么娘子看不上眼?要是送给她,她恐怕早就乐歪了。
“你觉得我该怎么还?”这是吃了哑巴亏还说不得啊。
阿奴不是没脑子,她只是单纯的跟着她家娘子,可是真要她费心的时候,她还是能想出个究竟的。
好半晌后,阿奴恍然道,“阿奴知道娘子的难处在哪了,王爷的身分摆在那,他这么大张旗鼓的给娘子送东西,不说是不是具了名,咱们要是把东西退回去,跌了王爷府的面子,事儿闹大了,娘子会被人说得难听,王爷的面上也下不来,届时大家都难看。”那也不是她们这等小人物能应付的,娘子这便是为难在还也不能,不还也不能啊。
姜凌波赞赏的看了这个小丫头一眼,果然手下都是需要教的。
“我看着头疼,歇会儿,有事你看着办,别来吵我。”搬个家为什么这么累,她那些逍遥的小日子好像碰到这位王爷就一去不回头了。
阿奴伺候着姜凌波上了床,拉好锦被,放下帐幔,见娘子阖眼,又给炭盆加了两块炭,这才轻手轻脚的拢上门去了。
她没听见姜凌波虽然闭着眼,嘴里却喃喃自语的叨念着,“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当断则断才是真娘子……”直到朦胧睡去。她心堵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