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末,即使已近傍晚,阳光仍足,不少马车浩浩荡荡地停在定南王府的大门前,到访的宾客陆续下车。
虽然王府对外称今夜只是家宴,但盛装出席的来客着实不少,年轻女眷更是穿金戴银,费心的妆点打扮,毕竟,季绍威乃当今皇上的宠臣,相貌俊美,全身上下不仅有王者气势,更有一股世俗少有的沉静风采,而他已晋升王爷,王妃之位仍空着,一旦坐上,坐拥荣华富贵不过眨眼之间,外界争着攀权附贵,也是想让家族势力大增。
觥筹交错的席宴间,宾客们先跟主人家送礼说上祝福话后,就一一入席,千金们忙着争奇斗艳,官商们议论国事未来或谄媚称赞季绍威的威武平乱、封爵晋禄,而这种场合总有另一派人忙者交头接耳闲聊八卦,来搭配美酒珍馔。
靠在大厅窗旁的大圆桌,因远离主桌,更是交换新流言的好位置。
“听说王爷跟前王妃所住的独立别院内,养了只大老虎,才让前王妃害怕到连睡都不安心,坚持求去,而非外界所言是红杏出墙。”
“这养老虎的事是旧闻了,何老兄,”邻座的文官拍拍他的肩膀,“月余前,有人从江南回到都城,信誓旦旦的说看到出走的前王妃和她的远亲表哥,两人同住一屋,互有情愫,就像夫妻般生活着。”
“这事我也听说了,齐大人,”另一名武官也放下酒杯,小声附和,“所以,一个月前,张尚书一直对王爷休妻一事耿耿于怀,每回朝中相见,总忍不住大动肝火,但这阵子不同了,甭说不敢直视王爷,还能避就避,不对上眼最好。”
这桌刻意压低声音交谈,另一桌的女眷则不时的将羞答答的目光看向俊朗威武的季绍威,看得她们春心荡漾,但碍于女子该端庄矜持,不敢上前攀谈,只在座位上小口吃东西。
位于主桌的赵秀妍脸上带笑的朝每个看向她跟儿子这桌的男女宾客点头示意,一边不忘低声叨念坐在右边的儿子,“你瞧,宁王的千金温柔善良才德兼备,瞧瞧,何大人的掌上明珠出落得更美了,她还精通琴棋书画,还有,凌贵妃的侄女,娇俏可人……”
“哥,你就选一个嘛,不然每回回娘家,听的全是娘在叨念哥的婚事。”季语欣坐在母亲的左手边,听得不耐,一张花容月貌也露出厌烦之色。
“是啊,大哥。”潘世轩也附和妻子的话,生性风流的他有一张好相貌,却是妻管严,只能私下在外逍遥快活,不敢纳妾。
季绍威淡漠的看了妹婿一眼,“管好自己的事。”
潘世轩尴尬一笑,偏偏妻子还冷哼一声,“就是,你少在外拈花惹草,净往花街柳巷跑,我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潘世轩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尽避在座的除赵秀妍、季绍威及妻子外,还有季绍威强调“家宴”,硬要元志邦那成了武官的奴才同桌,以及季家几个眼不聪、目不明的老不死远亲长辈而已,但他就是不高兴妻子当众给他难堪。
“我去外面透个气。”他心火儿直冒,随即步出宴席。他会寻求红粉知己还不是因为妻子太高傲、太难侍候,他早就后悔娶了她这个空有美貌的大小姐。
赵秀妍见女婿绷着脸离席,困窘的看着其他桌面露不解的客人点头僵笑后,这才看着还撇着嘴的女儿低声道:“妳对丈夫也该尊重——”
“娘,妳管哥的事啦,我已经嫁人了。”季语欣没好气的打断母亲的话。
季绍威冷声开口,“谁允妳这么跟娘说话的?!”
一见哥脸色变得极冷,她心惊战颤,不敢再吭一句,但不悦的红唇噘得更高,一张脸更是臭得不能再臭。
赵秀妍年轻时丧夫,对一对儿女相当宠爱,再加上儿子早早就上战场,留在身边也只有女儿,总不舍让她受半点委屈,才养成她任性刁蛮的个性,但宠习惯了,这回见她不开心,心不禁又软下,“其实语欣也没有常常用那语气——”
“娘再宠下去,世轩纳妾之日不远。”季绍威语重心长。
这话让季语欣沉不住气了,火大的咬牙低吼,“哥,你的妻子红杏出墙,再也不想成亲是哥的事,干么诅咒我的婚姻?”
他瞟她一眼,这一眼透着阴鸷的冷光,“妳再骄纵下去,甭说世轩,就这个娘家也不再让妳回。”
说得好!一直忙着替季家高龄长辈们夹菜倒酒的元志邦给主子一个赞赏的笑,毕竟季语欣敢在夫家耍大小姐脾气,就是因为有娘家这座靠山可靠。
她脸色倏变,眼眶微红,却是倨傲的抬高下巴,“娘,我吃不下了,我去找世轩。”
赵秀妍见女儿也怒气冲冲的起身走人,整个大厅的氛围又僵了几分,她只能尴尬的起身再招呼大家,“没事,没事,大家吃啊。”
她坐下后,再小小声的跟儿子说:“你是哥哥,怎么可以对语欣说不让她回娘家的话?你——”
“娘很清楚,她的无法无天、目中无人已让她在夫家难以立足,才会常回娘家,难道娘真的要见到她拿了休书回家——”
季绍威突然一顿,该死,不会在此刻吧?但一种熟悉的紧绷感在他体内流窜,他知道要变身了,他倏地站起身,“娘,我突然想到还有重要的事得去办。”
他这一起身,周遭宾客齐齐将目光投注在他俊美英挺的身上,美人们的眼眸更是熠熠发亮,那一袭绣着精致绣线的圆领黑袍,衬得他雍容又不失威仪,本以为他会一桌一桌的前来敬酒,没想到,却见他将手一拱,“谢各位前来,但本王临时想到还有重要事待办,就请各位慢慢享用,请多见谅。”
众目睽睽下,他快步转身步出宴席厅外,元志邦想也没想的就跟着起身,没想到,老夫人竟喊住他,他只能走到她身边。
“绍威在气我吗?气我太宠语欣?”赵秀妍忧心忡忡的道。
“呃、老夫人,没的事。”
“绍威离席,这、这场面怎么收拾?”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妇道人家不擅交际啊。
但何止她,宾客们面面相觑,主角不在,这宴席还要继续吗?
元志邦也只能让那几个只顾吃喝的高龄长者起身,要他们拿起酒杯,跟着老夫人逐桌去敬酒,稍微平缓冷得僵滞的气氛,他才好离开去找主子。
盛苑内,季绍威以轻功飞掠,忍着全身的痛楚,踉踉跄跄地回到卧房后,已变身成虎躺在地上喘息。
变身的契机点,他已特别注意,情绪激动是其一,所以他这一年多来,已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却还是无法让自己不变身,等待变身的痛楚退去后,牠才起身,迅速将碎裂的衣物咬至床底下,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元志邦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心也跟着一沉。
果不其然,这才是主子不得不撇下老夫人及那些宾客离席的原因。
“爷——”他难过的在老虎身前跪坐下来。
他微微摇头,一双琥珀眼直勾勾的看着他,再瞧瞧外头,像在问席宴如何?
“不会太久,那些宾客应该就会离开了。”元志邦回答。
他再朝他点点头,再看向房门。
“要我去看看?”
老虎点头,元志邦虽不放心牠,也只能道:“好,我去看看。”
元志邦起身离开,季绍威以虎之身步出卧房,在偌大的宅院里走着,心太沉重,他不自觉地步出别院,来到中庭。
几名仆人早见过这头王爷豢养的宠物虎,也知道牠不会伤人,但还是不由自主的面露恐惧,动也不敢动。
他们怕他!他猝然转身,奔往后宅的竹林里。
这一次变身,又将持续多久才能恢复成人形?至少一个月吗?老天爷,他变身成老虎后,神志为何还这么清楚?若能忘了曾为人的记忆,是否会好一些?
如果可以,他想忘了玉弦对他的恐慌害怕,忘了她嫌恶又恐惧的喊着,“妖怪!”他更想忘了她惨白着丽颜,跌跪在他面前拚命磕头哭泣,“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吧……呜呜呜……”
不要想——不要想——
老天,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恶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