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陆橒双手插在口袋,高痩挺拔的秀逸身影在黑暗中独行。
“陆橒!”
听见呼唤,走在前方的陆橒停下脚步,纳闷地转过身来,看见身后的刘牧葳,清俊的脸庞旋即抹开了一记好看的笑容。
“怎么是你?”
陆橒转身前,她原本有一肚子的大道理想要对他晓以大义,不外乎是叫他要慎重交友,别一时糊涂断送自己的前程,然而当他一转过身来,看见那双漂亮且干净的乌眸,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就是想问他方才和同学谈论的十万块宄竟从何而来,她也一样问不出口。
这几年在H酒店担任主厨,刘牧葳遇到不少建教生,差不多都是十七、八岁最是反骨叛逆的青涩年纪,他们普遍的心态是大人不懂我,讨厌被说教,大人越是阻挡他们做某些事,这些孩子就越会去做,她小弟也常常是这副牛脾气,让人很头痛,说这年纪的男孩特别固执、冥顽,一点也不为过。
他们不懂事吗?
与其说他们不懂事,还不如说他们渴望被认同。
再者,若是听几则大道理就能扭转一切,社会新闻里也不会有那么多误入歧途的案例,日复一日的发生。
想到种种前车之鉴,刘牧葳当下就打住想说教的念头。
只是,若不能说教,她又该如何把陆橒拉回正途呢?刘牧葳苦思无解,忍不住烦躁地抓了抓脑袋。
“怎么了?”陆橒一脸古怪的望着突然陷入沉默,满面愁思的她。
“没、没有啊。”故作开朗的挤出笑容。
没有?!陆橒狐疑挑眉,她小姐明明就眉头深锁,满脸忧思,只差没在额头写着我很苦恼四个大字罢“是不是店里的筹备有什么问题?需不需要我帮忙?”
瞧,陆橒这孩子的本质真的很不错,待人体贴又热心,更别说他和小弟年纪相仿,都还是青春飞扬的大孩子,这也是让刘牧葳更舍不得看他走偏了路的原因。
忽地,刘牧葳脑中有一个念头闪过——与其一开始就对陆橒说一堆讨人厌的大道理,冒着可能引起反弹的风险,一味的强势批判、否定,有没有可能是她来提供他工作,好让陆橒别去赚那些来路不明的钱?
毕竟动辄六位数的工酬,看着是利润丰厚,可一想到背后暗藏的风险与危机,刘牧葳真的很替他担心,遂也更加坚定了把他带在身边的想法,至少单纯,也更安全些。
“我确实遇到了很棘手的问题……”刘牧葳皱着眉,气息奄奄,神情沮丧,示弱示的很澈底。
这招是跟大妹牧芬学的。牧芬说,不管是男人还是男孩,喜欢讲义气、喜欢保护弱小是他们跨世代的天性,对付这个性别的人,千万别想证明你比他强,而是要证明你比他弱,最好一路弱到太平洋去,迫切需要帮忙。
刘牧葳以前听着觉得是歪理,现在想想,说不定这歪理还真能帮上忙呢。
“什么样的棘手问题?”
“我资金不多,无法聘请设计师来帮我规划店里一应的空间装潢与动线设计,可即便就是不请设计师,专业的木工师傅也不便宜,我想过就现有格局自己亲手打造,但要做的事情很多,我一个人根本分身乏术,我迫切需要有一个人来帮忙我,哪怕只是发发传单、或者在我搬重物的时候给我搭把手。陆橒,你是我在来丰镇唯一认识的人,你可以来帮帮我吗?你放心,你的打工薪资绝对不打折,而且我会提供超美味的餐点喔!”
几乎是没有多想,陆橒一口应允,“好。”
杏阵瞠瞪,“真的假的?你、你真愿意来我这儿打工?”
陆橒想不出有任何理由对她说不,再者,看她先是说得一脸可怜兮兮,接着又眉飞色舞,让陆橒都不免暗暗期待起,她所谓的的美味餐点,到底是有多美味。
“薪资就不用了,记得给我超美味的餐点吃就好。”
刘牧葳是真的惊吓到,她以为得费一番功夫才能说服他,没想到他竟这么爽快。只是,有些话她实在不吐不快——美目定定的望着他,口吻坚定,“薪资我是一定要给的!陆橒,以后你若是缺钱,就来我的小食堂打工,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绝对绝对不要盲从那种会一口气给你一大笔钱的人,知道吗?那背后伴随的高风险,不是你可以想象的,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
陆橒静静的看了她一眼,暗忖,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又或是误会了什么?怎么这口气听起来,他好像成了混黑道的不法分子了!
陆橒很想笑,可看她认真的表情里透着牵挂、不放心,他忽觉心头一暖,“好,我知道。”
不错不错,够懂事,陆橒这孩子的性格实在太对她脾胃了,刘牧葳忍不住开心的拉了拉他的胳膊。
陆橒有点好笑的看着她动不动就拉人胳膊的孩子气举动,挑了挑眉,锐眸似笑非笑的问:“几岁啊你?”
“芳龄二十九岁。乖,叫声姊姊来听听。”
“不要。”践践地别过头去。
“干么这样?亏我还说你是好孩子的。”刘牧葳作势又想模模他的头。
没想到,指尖还没碰触到他的发梢,就被紧紧拽在他掌心里,造次不得。
陆橒不由分说迈步往前走,刘牧葳力气不如人,没办法,只好乖乖跟上脚步,谁让她的手被抓在他大掌里,无法月兑身。
“欸欸欸,你干么拽着我的手啦?”
“预防性羁押。”省得她随时随地对他模头。
有人预防性羁押是两手一起拽的吗?“我又不是什么危险分子……啊?!”刘牧葳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她确定她有二十九岁?根本二点九岁。
“我忘记买泡面了,那是我的晚餐啊!”她懊恼得捶胸顿足。
方才一门心思想着要追上陆橒,倒把买泡面的事给忘了,亏她还是特地出来觅食的。
正想着是不要要再回便利商店一趟,忽地,手腕一紧——“不用买了,泡面我家有,去我家拿吧。”
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陆橒停下脚步,端着颇具深意的古怪表情望向她。
“……干、干么这样看着我?”
“先确认一件事,你提供的超美味餐点,不会就是泡面料理吧?”
刘牧葳轻蔑地冷哼一声,“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可以侮辱我的料理。区区泡面,如何能跟我的超美味餐点比拟?”堂堂料理人的自尊心岂容他人践踏。
歪头,挑眉,“咦?我以为我们现在就是要去我家拿区区泡面,难道是我会错意?”含着笑意的狡黠黑眸望住刘牧葳。
拜托,这种不得已的快餐选择,就跟登山口粮是同样的概念,是基于方便救急止饥,跟她用大把大把时间细火慢熬、用心烹调、发挥创意,媲美旷世艺术精品的呕心沥血之作,当然不能比啊!
好你个十七、八岁小屁孩,很会噎人嘛,可恶,姊就忍你一次。
她撑着鼻孔,用力呼吸的样子,说有多好就有多好笑,有这么一个人在他身边打转,以后不愁没乐子了。
说真的,她还是像这样生气勃勃的好,眼泪,真的不适合她。
两人并肩走了一大段路,远远地,看见门口熟悉的含笑花,刘牧葳纳闷地问:“不是要去你家拿泡面吗,为什么一直往我家走?”
陆橒伸手一指,“121号,我家。”
“哦?喔?噢?喔欧?!”刘牧葳简直不敢相信,不得不再次呐喊两人缘分的奇妙。须臾,她停止惊讶,转而纳闷地问:“你家怎么黑漆漆的?”
陆橒的家人是还没回来?抑或是已经就寝?怎么也不帮陆橒留盏灯?回家看到屋子黑漆漆的,感觉很寂寞欸。
刘牧葳想起之前工作常常忙到深夜才下班,回到家,若看见家人为她留着一盏小黄灯,心情总是特别温暖。
刘牧葳甜甜地想了想,摇摇头,不对不对,乡下地方再怎么早睡,也不可能七点左右就阖家就寝,是要睡到几时天明。
刘牧葳还在揣想着陆橒家人的作息,就听见他说:“因为我还没回家,屋子当然黑漆漆的。”
刘牧葳下意识就问:“你的家人呢?他们都晚归吗?那你晚餐都怎么解决?”
“扶养我长大的外公、外婆已经过世多年,我一个人住,晚餐自理。”
“那你的父、母亲……”她咬唇,不敢再贸然细问。
“各自忙碌、各自精彩。”他目光平静而明亮,像大海一样广阔湛蓝,口吻淡淡,仿佛说的是他人之所以,她是不是可以这样解读——陆橒的父母根本没在理他,就放他一个人生活?!
刘牧葳顿觉心口似有异物梗住,觉得愤怒之余,却又莫名地酸楚了起来……
她今年二十九岁,大家都说她很会照顾人,家里弟妹的事情她没少帮忙张罗,可其实有很多事情,她根本还没能完全独立,更何况是十七、八岁的陆橒,他的爸妈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
看着陆橒,她突然觉得,区区的爱情受挫算什么?她只是被爱情遗弃了,身边还有家人呢,陆橒却是连一个能庇护他的家人都无。
如果她是陆橒,在这样缺乏关爱的环境里,孤单的心如何能抵抗得了同侪的呼朋引伴?反正太早回家也只是听自己的呼吸声,面对一屋子无能为力的冷清罢了,若又遇到有心人拉拢怂恿……刘牧葳根本不敢想象。
所幸,陆橒没有因此愤世嫉俗,还保有善良初心,刘牧葳相信,只要给他多点关怀,这孩子一定可以往好的方向前进。
看着身旁正拿着钥匙开门的痩高少年郎,刘牧葳心里暗暗发誓——没有人庇护他,就让她来庇护他吧,她一定会竭尽所能好好照顾他,绝不会放任他成为迷途的羔羊,迷失人生的方向,走上不归路。
陆橒浑然不知她内心的激动,打开大门,领着她往屋里走。
在来丰镇,像这样两层楼式的建筑曾经蔚为风尚,通常一楼进去就是客厅,陆橒领她走进去后,偌大的屋子里头空无一物,除了一辆脚踏车和一辆摩托车。
摩托车?!这小子有驾照了吗?陆橒一个还在念书的孩子,他怎么买得起?
继而又想起,照他方才和朋友的谈话来看,若他都可以两天挣十万了,弄个一辆摩托车又有何难呢?
唉,越想越不安,果然孩子的关心不能等。
来到厨房,陆橒打开柜子,里头除了泡面就是泡面。
胖达是因为爱吃泡面,陆橒则是因为实在太懒得思考要吃什么。对他来说,一个人进食,吃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图的就是一个不饿,方便最重要,所以一直以来泡面都是他的首选。
“各种口味都有,看你想吃什么,自己挑。”
听着他用自豪的口吻介绍……收藏?刘牧葳好气好笑又心疼。
“你平日晚餐都吃这个?”
“嗯,挺方便的。”
刘牧葳心一酸,差点就要哭出来,这家伙刚刚还指责自己的同学泡面吃太多,勒令人家未来三个月都不许吃泡面,结果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啊!瞧,各种口味一应倶全呢,想来平日里也吃了不少,还知道定期补货,维持多款选择。
这么不健康的食物吃那么多,他还能长得这么头好壮壮、帅气好看,还真是老天爷保佑。
刘牧葳心头酸酸、眼眶红红,越想越心疼……
“陆橒,反正就在隔壁,从明天开始,你就到我那儿吃饭。”姊我一定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刘牧葳暗自发誓。
当然,那是他的打工福利不是吗!他很期待她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