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今日没有早朝,但是阎涛仍大清早便来扰人清梦。
太阳才刚刚自云层后释放一丝微弱亮光,秋煌不得不打着呵欠不情不愿地起身,边让人伺候着穿衣,边问:“除了阎将军,宫里可还有大臣在?”
“是有几个,预定跟陛下商议要事,因今日也无特定事项,正在院中烹茶闲谈候着呢。”被唤来的太监如实回答。
“哦,把他们都叫到宫中比武场去,把朕昨日说的那些准备好。”
“遵旨。”
如此不管阎涛如何心急如焚,仍是跟数位朝中重臣被一块请到比武场。
看着那个被好大阵仗送过来的臭小表,一落坐就忙着吃吃喝喝,若无其事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阎涛简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犠。也不管有多少人在看热闹,忍不住问道:“陛下,对于昨晚应允臣之事,不知陛下是如何定夺?”
“急什么,看,这不就来了吗。”
秋煌不急他很急,要不秋煌也试试娘子被人押走,摆明了要把她严刑逼供,还能一脸悠哉悠哉试试看,他不信这臭小表到时不比他还急。
纵使心里把秋煌骂得比看戏拍掌呼喝的观众还精彩,阎涛仍忍下微恼与不悦,目光转向秋煌示意之处,看到的是挂着弓与箭的木架子。
“陛下?”搞不懂这老爱胡闹的小表到底想干嘛,虽说偶尔也会在武术上对他指点一二,但箭术就……
“呐,阎叔,你想要回那个冒牌公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答应我一个小小任性的要求。我太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突然心血来潮很想跟人比试射箭。”
“臣遵旨。”不过是比试射箭而已,就算他眼神不佳,凭一身货真价实的工夫,说什么都不会输。
“但是呢,这场比试有点特别。”秋煌又招招手,有人将标靶抬了进来,扶正摆好,彷佛早就想着要看阎涛怒目切齿又不能当场发作的表情,呵呵笑道:“那边充当标靶的那个人你很熟悉,有道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与我比射箭,若能将我的箭打掉,那就将她还给你。
如此她是你从我手上亲手抢回去的,经历千辛万苦,表你心若磬石对她矢志不移,这欺君之罪因为太过感动,我就给你们赦免了,如何?”
还问人家如何,在场辟员,特别是时常在战场上奔波的那些都知道阎涛打小眼睛不好,领兵打仗与敌人厮杀全靠一身好武艺,就算被请来看戏的几位臣子看得胡里胡涂,也知道秋煌这样的做法要说多贱就有多贱。
然而阎涛却二话不说……应该是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了心爱之人简直豁出去。牙一咬,吸进一口来稳定想掐死秋煌的残暴情绪的气,抱拳喊道:“请陛下取杯箭。”
弓和箭都没做过手脚,反正阎溥眼神不好,要是闹出人命就推说是他能力不足。
让人随意取来弓箭,秋煌摆出架势,将箭搭在弦上,眯起一只眼,瞄准那个被绑着当标靶的女人的额头?不好不好,还是胸口吧,等会她中箭呕血,阎涛飞奔过去抱住她的姿势还能唯美一些,保证那个情景令见者终生难忘。瞧,他多体贴,连哪个姿势、哪个情景都帮阎涛体贴想好。
当秋煌拿远处的赢霜各种意yin之时,阎涛也取了弓箭候在一旁。
他在等秋煌那一箭先发,目光不由自主瞟向赢霜。
他们相隔好远,但不过是正常箭射距离,他瞧不清她,看不见她的脸色有没有很苍白,小脸有没有因为昨夜受到些折磨而染上些许污垢,身上的衣裳是否已被鞭子鞭打出条条裂痕,却好似看到她在笑?她竟然在笑,阎涛只觉这辈子双眼都没有如此清明过。
她确实是在笑,那笑容依然甜美,只是眉目间似浅浅下笔,勾画出一点点的安详与一点点的安心,像是在跟他诀别一般。诀别个鬼,她敢跟他诀别!心里有团火霍霍地在烧,耳边忽地传来嗖一声,秋煌那边的利箭离弦,阎涛紧接着将手上羽箭射出去。
大人的气力比小孩大,用不上太多时间摆架势、调力气,那一箭还蕴进了些恼怒的情绪,有对秋煌的得理不饶人,也有对赢霜的径自绝望。来势汹汹,算准时机,当秋煌那一箭离赢霜胸口还有一寸,狠狠撞上,绝不留情,两箭相撞,相继掉落在赢霜面前的地上。
他……赢了?果然他的眼睛可以瞧不清敌人向他砍来一刀所落下的位置、可以瞧不清她以外的猫猫狗狗,但绝不会瞧不清她,更不可能在瞳心如此清晰映落着她的一切,还能让人有机会伤到她。
暗暗松口气,正要开口,却听身旁的顽童边扔下弓箭边不依嚷道:“不行、不行,刚才那一箭只是你走运,我们再来……”再来比过,对面那个女人不见血就跟阎涛死缠不休。
“陛下,君无戏言。”某位德高望重的臣子看不过眼,抢先一步替阎涛提醒秋煌适可而止。
“朕、朕当然是君无戏言。”秋煌直接恼羞成怒,“朕刚有说过不算数吗,有吗、有吗,你们哪只耳朵听到过,哼哼哼……”噘着嘴、偏着头、哼着歌,来个赖死不承认。
“若陛下于心中仍是不服,臣能代妻子受罪。”这不是威胁,是他真的会这么做。蓦地出手抽出一旁护卫腰间的佩刀,在众人想动手将他拿下之前,双手将刀捧住,双膝齐跪,把刀举高到秋煌面前,“陛下请动手。”
“你……”动手、动手,他动个屁呀。
眼珠子转一圈,看过周遭臣子一圈。
只见他们一个个不是,“陛下别客气,随便动手。归阎将军管辖的北方战事臣无法插手干涉”的话。就是,“陛下,请记得砍得心狠手辣一些,臣不过一介谋士,手无缚鸡之力,战场之事完全帮不上忙”的话。还有,“陛下,臣年事已高,正准备辞官赡养天年,但臣仍觉得陛下这下不爽阎将军的开砍是砍得非常妙,请便、请便”类似这样的风凉嘴脸。
他现在估计也就只能放个屁了,“去去去,把人带走,朕累了,要休息。啊……眼睛好累,眼皮抬不起来了,朕看不见、看不见。来人,朕要回寝宫睡觉,有事明日再议。”
“敢问陛下关于欺君一事……”这么多人在场,首先不能让他抵赖。
“什么欺君,朕没有听说过啦。”秋煌朝众人瞪眼,“没有欺君一事,阎将军娶的不是舜唐国的十六公主,而是那边那个异族姑娘,听见没有。”活生生的凭人力篡改历史。
“是,臣遵旨。”
然后想闹事的秋煌浩浩荡荡带着人走了。
管不上跟其它人道谢或道别,阎涛跑得比刚才那支箭还快,一瞬间就冲到赢霜面前,“霜霜!”还好她身上没有伤,看来没受到非人的对待,但是被绑着太不舒服,马上给她松绑,“你刚才在笑什么,还笑得那么绝望,你对我是多没有信心。”
“呃……”她以为他该给她个拥抱,而不是一上来就骂她,还有,她刚才那个笑是出于对他的信任,跟他说的那些完全是两码事。不过看到他如此心急如焚,她竟然觉得好快乐,就让他再紧张一会吧,“我记得我们仍在吵架。”
顺便提醒她对之前的事还没气完,拜托他口气软一些、态度好一些,否则她随时能翻脸不认人,不管不久之前他是否从那个混帐皇帝手上解救了她。
“我……”他是有很多很多想说的,多到比爆发的洪水还要汹涌澎湃,但他并没有接下去,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握住她的手要她握住。拔出来,来到眼前,“我知道你不想听,那我就用做的来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绝无半分虚假,也并非想要利用你。”
“你想做什么?”做就做,干嘛要动刀,他要她拿的可是他那时赠给她的匕首,“你要将自己的心挖出来给我看,上面有刻着我的名字,比秋彤的还要大吗?”抱歉,她向来直接,说得过于血腥。
“你要我就挖给你。”
“我不要,你死了还怎么证明给我看。”没听说过有人挖了心还能活着,何况她很贪心,不只要他的心,还想要他的人呐,“我不信生生死死那一套。”事先说明,要他少浪费时间,要证明就直接做点能让她信服的事。
“我脸上这两道疤是为了秋彤而挨的,我承认我一直忘不掉她,但是现在已不是出于对她的感情,我的心已经给了你,从爱上你的那一刻就再也无法分给其它女人,我对她只剩下愧疚。”
怪不得,所谓的先来后到竟是这样的比不上,她怨也没有用,赢霜轻轻叹着气。
“你不必叹息,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所以我才让你拿这把匕首,随便你划在哪里,我要你在我身上刻画下属于你的印记,只要你高兴,不管在哪里都可以。”
“你……”
因秋彤而永远刻画在身上的伤痕再也不可能抹除,他唯有用这种方法证明他的心意。
这样的决心教她明白他对她的心意无分毫虚假,除非他城府真有那么深。可很显然不是,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即使他对她有所隐瞒,他这个人的品行如何她是早已看清,“你握得我的手有点疼。”她知道他只是紧张,怕她不愿接受,而她决定气他一气。
“我很抱歉。”他立刻松了手。
赢霜接着问:“你这样紧张,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吗?”
“自然不是。我连他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谁认识他。我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你,不管有没有他都没有关系。”
“你说你对秋彤只剩下愧疚,那你曾经的承诺怎么办,你不是答应了秋家绝对会娶她为妻?”她必须要把一切先问清楚。还有,宝宝,抱歉,你有个混帐爹,“我不愿意跟别的女人分享你,就算是已逝之人也一样,如果你真的始终无法忘怀责任和她,我能让步,孩子我会生下来,然后我……”她会回北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阎涛抢白,“你前面都没有听到我说的吗!”
她瞪他,因为他突然在吼。
对不起,太激动了,平抚下情绪,吸口气再来,“霜霜,我爱你,我的心只给你。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对,是我死抱着责任不愿放手,即使你就在我身边,我仍想着去完善它。但是现在的我不会了,我会将秋彤的牌位还给秋家,如果上天注定要我欠,我选择欠她一辈子,我宁愿愧对她一辈子,我的爱却不能给她,我的一切都只会是属于你的。”
“嗯,我明白了。”听到他说要归还牌位,她的小气奸计明显得逞,虽然还保持着不大愿意跟他相亲相爱的面无表情,小手却蓦地从他衣襟爬进他怀里。
“霜霜?”等等,这里还有人在收拾善后,她真要大胆享用他还是等到回府吧,他必须制止她。
“既然这样,我们快快回去交还牌位吧。”紧张什么呢,她一直很正经的,很正经地从他怀里模出匕首的鞘,收起如此危险的玩意而已。
阎涛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无责任一身轻……不对,还有一个,现在在他面前是他发誓真正要用一辈子去珍爱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