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拂晓时分,墨成宁坐起身,双目半垂地瞧着窗外山棱上的微光。
她一夜未眠,担心李玦不愿出谷,同时推敲着杨芙的病,推测是否和荀家有关联。若真有关联,他大可跟她说,难道他还信不过她?
仰着头苦苦思索,墨成宁暗叹自己不擅谋略,这些事情在脑子里搅来搅去,都过了大半夜仍成不了一个形,只隐隐觉得和荀家原先计策有关。
听着窗外鸟鸣啁啾,她发现之中夹杂着长剑嗡嗡之声。
她起身着衣,梳理整齐,纳闷着是谁这么早就在练剑。推开后门一缝,只见一道黑影如行云流水般蹁躐飞舞,如蝶似柳,煞是曼妙好看。
那黑影正是李玦,见门开一缝,便停止舞剑,沉着脸问:“谁?”
墨成宁赶紧上前道早,向她说明昨日她晕倒后,张晦便将她安排在她家中客房,另外领着荀非至后头叔伯家中客房。
李玦喔了一声,笑道:“看来是我粗心了,竟没发现客房有人。不过姑娘你可得改掉这偷窥的坏习惯,不然我长剑不长眼睛,伤了你可不好。”
墨成宁知她是在揶揄自己昨日躲在树林间偷瞧他们弹琴唱歌,脸一红,讷讷赔不是。
“跟你开个玩笑呢。”李玦爽朗一笑,表示并不放在心上。“昨日师哥几时走的?”她瞧着远方山壁,忽地问道。
“……不清楚。”她还以为鬼清会彻夜守着李玦。
“这药单子是你写的吗?”李玦模出昨日她写的药方,“我醒来便见桌上一碗饭,还有抓好的药,这不是师哥的字,想必就是身为袁大哥义妹的你开的方子。”
“方子是我写的,但药不是我抓的……”她背后泌出一层冷汗,暗暗赞叹鬼清竟能进出自如,而她和荀非却丝毫未觉,万幸他无杀他二人之心,否则他俩早就扩手共赴黄泉路了。
李玦嫣然一笑,忽道:“几岁啦?”
墨成宁隐隐觉得她有将自己看作妹妹之意,心中一喜,道:“十九。”
李玦露出一丝微笑,淡淡道:“袁大哥教得好啊,有模有样的。”
墨成宁深吸了一口气,反正早晚都要问,趁着话题转到袁长桑,便扬声道:“李姑娘,你可愿意回大哥身边?”
李玦静默不语,行至杏树旁,挥剑砍下一枝花瓣所剩无几的枝条。她拾起枝条,漫不经心道:“师哥说得没错,杏花再美,也不过短短一季,早知道该听师哥的话种青竹,虽不那么美,倒也四季长青。”
墨成宁静静站在一旁,看她对着杏花枝条发怔,只觉她纤细婀娜的背影虽然挺直了腰杆,却有道不尽的苦楚。
“他真盼了我九年?”她慢悠悠地开口,嗓音已然喑哑。
“千真万确。大哥先前遭人暗算,现正在瑶国五灵山中疗伤。不过李姑娘莫担忧,明年此时已满十年,大哥想必能恢复先前功力。”
李玦想起自己父亲诬陷袁长桑盗走了藏宝图,才害得他遭人暗算身受重伤,不禁幽幽喟叹。
她抛开杏花枝条,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赶紧道:“墨成宁。”
李玦舒了口气,眉目含笑。“成宁,以后便唤我大嫂吧。”
墨成宁先是一愣,随即又惊又喜,欢然叫道:“大嫂!你要跟我们走?”
李玦应了一声,笑道:“跟你们走。”
墨成宁不解李玦为何会突然下定决心,但她不打算问,只要知道李玦心里到底有袁长桑,其它的,她不在意。思量着该让她好好和迷蝶派众人道别,却又怕她改变心意,墨成宁忖度了好一会儿,觉得一旬应是差不多。
她对上李玦宛若桃花的双眸,见她正毫不避讳地打量自己,当即讨好一笑。
“瞧你发怔的,在想些什么?”
“想和大嫂商量何时启程。依我看十日左右……”
李玦秀眉微竖。
墨成宁忙道:“怕是委屈了大嫂,若然十五日后……”
“明日一早便走。”
墨成宁正飞速运转着脑袋瓜,想让她答应早点随他们走,是以当听到李玦说明日就走,简直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只愣愣地看着她。
李玦看墨成宁疑惑尽写在脸上,不由得失笑。“成宁觉得太赶?”
她回过神。“不赶!不赶!”怎么会赶呢?虽然绝响谷甚美,但为恐夜长梦多,她巴不得早些出谷。
李玦笑笑,再没言语。她的目光落在东偏北的山壁处,洽面对着探出金边的旭日,初夏的晨光虽微弱,仍刺得她眯起眼,现在她一心只想在反悔前早些离谷。
“明日寅时三刻走。”
墨成宁立时应了,道:“那我等会通知苟公子,大嫂今天就不必招待我们了,我们随处逛逛就行。”
李玦疑道:“荀公子?”侧头一想,又道:“是了,你身边生得很俊的那位公子。”
墨成宁微红着脸,抿嘴一笑,并不否认。
李玦见她双颊生晕,眼波流转,便瞧出了端倪,心下生了几分羡慕之意。
“我今年二十四,我看那荀公子和我差不多大,你也十九了,你们小两口莫不是为了寻我而耽搁了婚事吧?”
墨成宁小脸胀红,头手并用地狂摇。“大嫂你误会啦,我们不是……”
李玦还道她害羞,便贼贼一笑,道:“可我瞧他昨日对你可不一般,还拼着命护在你前面呢。当时我师兄拦着他,不许他救你,你没瞧见他那焦躁模样。”
墨成宁干巴巴一笑,道:“他有良配了,过些日子便要去提亲。”
李玦一怔,试探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墨成宁垂着眸,缓缓摇了摇头,淡淡道:“算是他自个儿选择的人生,他有他的目标、有他的责任。”
李玦若有所思,嘀咕道:“责任……啧啧,这玩意让人深受其害。”见墨成宁犹自盯着地上那截杏花枝条,她眼珠骨溜溜转一圈,随意道:“总有其它法子吧?要不你助他完成目标?是我就会这么做。”
墨成宁努力翘起嘴角,道:“我资质驽钝,万万不是那块料。”
据荀非说原先有其它法子,只是会伤害到他在意的人,她突然在意起那人是谁。该不会……是自己吧?可是苟家和杨烈的纠葛又怎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一只白玉纤掌轻轻拍了拍她脑门,只听得李玦柔声道:“又在想东想西。成宁,我只一句话给你:有机会抓住就不要放手。”
墨成宁扣住李玦手腕,笑道:“抓住啦,不放手了。”
李玦假装吃了一惊,笑骂:“跟你认真你却来唬弄我。”便伸出另一手,疾刺墨成宁右胁,墨成宁赶紧放手侧身避过,李玦趁机往她脑勺一模,轻轻松松取下她头上银簪。
墨成宁黑发如瀑直直落下,披散在白纱褙子上,益显乌黑亮丽。
李玦笑道:“看你还敢不敢偷袭本姑娘。”语毕,提一口气,纵上杏树。
墨成宁大为惊骇,当即跑到树下,可怜巴巴地求饶:“大嫂,我错了,宰相肚里能撑船,美人月复内有胸襟,您就大人大量,将簪子还给我吧。”
李玦嘻嘻一笑,悠闲地坐上树枝,舒服地靠着树干,调侃道:“成宁你这模样当真冶艳动人,你顶着这头乌溜溜的发丝去找你那荀公子,他一定被你迷得团团——”
话还没说完,墨成宁连忙打断。“大嫂别瞎说了!”她在杏树下跳来跳去,欲抓住李玦腰间半垂的腰带。
李玦突地扬声道:“公子好兴致,这么早起散步,怎么才来便要走?”
不远处的槐树下站着一名青衣青年,正傻傻地望向这边。
墨成宁身子一僵,不敢动弹。
青年尴尬一笑,顺着李玦的话应道:“早起到处走走,见两位正在叙话,不好打招呼。”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墨成宁下意识回过头去。
串串槐树花开得正繁盛,一阵微风拂过,黄白色花瓣恰如初雪飘落,荀非静静站在树下,彷佛自画中走出,只他脸上似有极力掩饰后的不自在。
墨成宁呆了一呆,随即耳根燥热,一溜烟躲到杏树后。
荀非打个哈哈,踏着晨曦悠悠走来,笑道:“李姑娘好眼力,才刚跨入这园子,什么都来不及看见,便给李姑娘叫住啦。”他绝不会承认是因他担心墨成宁住李玦这而打算来偷偷瞧一眼,确认她的安全,谁知绕到后院即见墨成宁披着一头青丝在杏树下跳来跳去。
李玦跳下杏树,交还银簪,笑道:“不闹你啦。”墨成宁迅速在树干后盘起乌发,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荀公子……早。”她确定自己整张脸一定红透了。
荀非干咳一声,模了模微微发烫的后颈,回道:“早。”
李玦看了墨成宁一眼,又看向荀非,心想这两人脸皮未免也太薄。
“荀公子,明日寅时三刻在屋子前碰头,咱三个一起离开绝响谷。”
荀非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问道:“可有经鬼掌门同意?”
李玦目色一黯,自怀里取出一张图纸,低叹一声。“师哥离开前,在我枕边放了这个。”
两人凑近一看,只见上头图文并茂,详叙出谷的机关如何操作。
“他这样,便是同意我离开。”李玦背过身,不让他们瞧见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墨成宁知道李玦难过,但基于袁长桑义妹的立场,却又无从安慰起,便朝苟非递了个眼色,要他说几句。荀非向墨成宁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道:“李姑娘,我瞧张晦那孩子着实讨喜,昨日他领我去你二师兄住处,还嚷着要我教他功夫,他也师承迷蝶派吗?”
李玦一听到张晦,立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笑道:“别理他,如果他歪缠你教他功夫,尽避跟我说,我替你打发他。这小子什么都要学,偏偏没几人把他当一回事,也不肯入门派,说是以后出谷要去外地拜师。”
墨成宁奇道:“他不跟着他爹娘入迷蝶派吗?”她想张晦既在绝响谷中,父母总有一方与迷蝶派月兑不了干系。
李玦沉默一阵,淡淡道:“这事不大光采,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抿了抿樱唇,娓娓道来:“以前我爹还在世时,有一名张总管,叫张辉。”荀、墨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见到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