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我一个人搬到北部,住在宿舍里,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很像被禁锢多时后放出的鸟一样,终于得到自由,那感觉很难形容,我都说我死过一回。从那时开始,我再也不必担心和害怕回家要面临什么,所以那半年我过得比较快乐,也稍微胖了点。”不知是因为提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或是真感觉冷,简希向他靠了靠,接着说:“上学期刚结束,我接到我妈的电话,让我办休学回家一趟,我很怕回去会遇到那个人,我妈才说他欠了一屁|股债,怕被追杀,跑路了。”
周磊大概可以猜到后续——人跑了,债留家中。
“我回到家才知道他曾经因为投资生意需要钱,他要借款,请我妈当保证人,那时候他们感情还不错,我妈答应了,后来生意赔钱,他就四处借钱,借到连地下钱庄也借。他还不出来,跟我妈要钱,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开始吵架,后来他应该是知道自己还不了了,所以才会离开;他一跑,那些债主当然就找我妈要钱。”
“你因为这样才去佳丽上班?”
“那是后来。在去佳丽之前,我在超商上班,本来想去教舞蹈,但是我大学才读了半学期,人家根本不信任我的能力。我会去佳丽是因为我妈倒了,她是保证人,当然债务都找她要,任她保险公司的薪水再怎么高,也负担不起那些债务,所以我们搬了几次家,后来她还去卡啦OK店陪酒;可能太劳累了,精神压力又大,有一天她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稍顿,她哽着声音说:“我就算一年365天都在工作,也不可能负担得起一千多万的债务和我妈的医药费。那些讨债的神通广大,无论我妈带着我搬到哪,他们都有办法找到,他们有时等在门口,有时趁夜深,用红漆在外墙和门上喷着『欠钱不还』的字,哪还有房东愿意把房子租给我们。这里是我妈倒下前找到的房子。我不想再过着睡不着、吃不饱、被房东赶的日子,只能去陪酒还他们钱。”
千万的债务……周磊想也没想过的数字,活到十九岁,他连一百万有多厚都不知道,一千多万到底是怎么欠下的?
他月薪才一万八,每月给母亲一万三,自己留五千在身边,根本帮不了他。
现在的自己,什么都无法给她,连保证都很难,他只能拥紧她,低下头,在她发心上落吻。他轻轻模着她的头,低声安抚:“没事了,你是值得被爱的,你这么好……”好得让他心疼。他不知道她被欺负的那段日子是如何熬过的,没人能诉说,也不敢说,担心着自己的妈妈是否会被害,而忍气吞声任由那样的人羞辱。她曾经在他还不知道她的时候,一个人过着那样晦暗的生活,她也许无数次在夜里哭喊、求救,他却不知道,他如何能不怜惜她?
他收束双手力道,温柔地亲着她的发旋、她泛湿的眼、她温顺的眉。
说出来了!她终于有勇气揭露伤口,她心里好像舒坦了些,又因为他如此温柔的啄吻而胀满难言的情绪。她抱着他,说:“我到佳丽上班第一个月,只要有客人跟我有肢体接触,我就吐,第一天上班还吐了客人一整身;我记得那客人要我坐他大腿,我不肯,他硬拉,我才一坐上去,就朝他脸吐了。大班跟人家赔不是,不但那天酒钱不算,还开了两瓶好酒赔罪。”她翻过身,躺在枕头上。
她望着天花板,说:“还好大班人不错,没跟我计较,但她也告诉我,如果每个客人碰到我,我就吐给人家看,以后就没人点我台,我不只会没收入,恐怕连工作也不保。大班一开始就帮我想了方法,她都跟客人说我是金钱霸酒店跳槽的小姐,那边的小姐只陪酒,不玩那些游戏,也不月兑衣的,所以我到佳丽来,样也是只陪酒,但有些客人还是喜欢占便宜。不过大班说得没错,老是吐,客人不爱点我也不行。我花了几个月时间,才学会把客人当蝉螂,就当自己被蝉螂爬了几下就好。”
“上次我看你那些同事,跟我师傅和我同事他们玩得很起劲。”见她情绪稍缓和,他也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
“正常来说,酒店包厢里,就是要像他们那样。”
“我不知道男人去到酒店,再正经的人都会变个样子;我师傅平时很凶,我几乎每天被他骂。”
“再严肃正经的男人,去到酒店都是那样子。”说难听一点,大脑被占据了,还有心思顾及其它?“上次,你难道没有想过加入他们?”
忆想那些画面,他耳根微红。“没有。”
“为什么?”
“我又不喜欢她们。不喜欢的人,就不想有那些接触。”
简希侧过身,手从他腰上环过。“酒店哪来喜不喜欢,花钱图爽快,逢场作戏而已。”
“我不是图爽快,也不是逢场作戏。”
他正经的样子令她发噱,她晦涩心情渐朗,看着他笑。
“你别笑,我说真的。”
“我没说你说假的啊。”她还是笑,目光温柔。她不想他担心,选择不坦白今晚在酒店遇上的事。
“我陪你去看心理医生好吗?”他侧翻向左,看着她说。
屋内灯光将他面庞分割出阴影,他右颊浸沐光线里,眼鼻口陷在黑暗中,显得那双眼珠子更深邃。她拨了拨他刘海,问:“你觉得我有病?”
周磊想了想,右手轻轻贴上她左胸。“你这里受了伤,别人看不到,只有你自己知道。我希望你好起来,能过快乐的生活,就算日子再苦,也可以选择要怎么过,你不该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你应该让自己过得更好。”
简希没有说话,陷入深思,好半晌,才启唇:“我答应你,找时间我会去看医生。”
“我陪你。”
“你要上班,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他抓住她手指,态度认真。“我有休假,你事先告诉我,我排休假,就能陪你去。”
她笑起来。“是不是这么喜欢我啊?连看医生都要跟。”
他手指在她脸缘轻轻滑过,眼神多情。“我很喜欢你。”
她又笑。“喜欢我什么?”
“不知道。”他手指滑过她眉尾、她眼角,顺着脸缘滑到她的唇。“大概是被你撞了又被你骂一顿,感觉太特别。”
她张嘴咬了下他的指尖。“你有被虐狂。”
“大概。”他笑一下。
他笑起来很好看,右颊有个深窝。“女人老得快,我又大你三岁,现在可能没感觉,但将来我看起来会比你老,到时候你就会后悔。”
“你就算老了,也是很漂亮。”
简希笑开怀,以右手撑起右颊,看着他。“看你长得老实,原来也会讲这种哄人开心的话。”
“我是真的这么想。”
她没再回话,只是看着他笑。他掌心贴上她脸颊,问:“像这样模你的脸,会让你感觉恶心吗?”
她握住她颊上那只手掌。“不会。”
“那就好。”他如释重负的表情。
“好什么好?”她转转眼珠,问:“如果我跟你说『会』,那你会怎么样?”
周磊想了想。“等。”
“等?”她挑眉。
“等你可以接受,等你不觉得恶心时。”
“那要是我一直都不能接受呢?”
“那就都不碰你。”
“忍受得了吗?”简希双手贴在他胸膛,下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看着他。
“嗯。”他点头。
“是不是真的啊?”简希双手撑在他肩头两侧,她的脸在他上方,垂着眼帘看进他眼底。
他迎视她的目光,轻启唇:“你可以试试。”
“好哇。”她低下脸去吻他眼皮、吻他鼻尖,又吻他嘴唇。她只轻轻地碰,未深入,在他张嘴欲含住她唇瓣时,她移开脸,不让他得逞。
他翻过身,将她压在身下,低头嗅她的呼息,她笑,“不是说你忍得了?”
“前提是你不能挑逗。”话音落下,他张唇,吻住她。他技巧愈来愈好,知道怎么吻她能挑起她更多反应。
他朝她敏感的耳朵攻去,他温热的呼息落入她的耳,果然惹来她一阵轻颤,她又麻又痒,双手紧抓他胸前衣襟;他的热吻一路往下,在她颈项流连时,她抬起下颔,想逃离又想靠近,她鼻息渐促,喉间不受控地发出轻吟。
他动作轻柔,他想让她知道,她值得被温柔相待,却在同时间,感觉她身体倏地僵硬,他急拉煞车,抽出自己的掌。
周磊一脸歉意地看着她。“对不起。”
简希呵口气,抬眼看他,想对他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不是,是我的问题。我喜欢你吻我、你模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紧张,我觉得……我觉得我很脏……”她觉得对他很抱歉,哭了起来。爱情令人坚强,却也让人变得软弱、易感。
他心疼得要命,吻她湿湿的眼帘。
她哭够了,才抬起脸看他,道:“我饿了,可以炒一盘饭给我吃吗?”
他猜测她晚餐或许没吃,下床道:“好,你等我。”
她倚在冰箱前看他翻动锅链的侧影,想着,他是她第一个喜欢的男人,为了他,她愿意去和心理医师打交道,去克服心理那跟随她多年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