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天早上,陆府的西院静悄悄的,每个人虽然都尽量放轻脚步,规规矩矩的做着分内的事儿,但若是仔细观察,那些贴身伺候主子的人,喜笑颜开的模样却怎么也掩盖不了。
只不过等在西院外头的一个丫鬟却见不得这院子里的人这副样子,心里头冷哼了几次,想要开口问问,却又拉不下面子,最后还是看着日头越来越高了,才咬咬牙,拦住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圆脸丫鬟。
她没拦那些婆子还是有脸面的丫头,一是怕人家知道她来打听的事儿,二还是扯不下面子,她的主子平日跟少女乃女乃闹得关系可僵了,就是她们这些下人也互看彼此不顺眼,若真是拦了那些大丫鬟还是二等丫鬟问话,只怕还没开口就得先让人奚落好几句。
“跟妳打听个事儿,昨儿个爷可是宿在这院里?”紫影边说,边从手上褪下一个银镯子塞到那丫鬟的手中,并笑咪咪地望着她,就怕错过她任何一丝的表情。
圆脸丫鬟本来就因为早上犯了错但没被罚而乐呵着,这时候还让人塞了个镯子在手里,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点点头,悄声回道:“可不是吗,昨儿个少爷就留在院子里,和少女乃女乃两个人吃了饭没多久就歇息了,结果今儿个一早,到现在还没出门呢!”
紫影一听,难掩惊愕,连忙又低声急问道:“这可是真的?爷可不是那样的人!”
圆脸丫鬟嘟着嘴,不满的睨了她一眼。“爷是怎样的人,姊姊又比谁清楚了?少女乃女乃现在可是怀着身孕呢,少爷多关心一些也是没错的。”
那是对别人来说,但是对早就“相敬如冰”的少爷和少女乃女乃,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紫影在心底大声地反驳,只是现在她站在别人的地盘上,她也不想在这里和这个小丫鬟争执这些,只得又哄她说了些爷吃了什么、打听爷的心情如何,最好是能够打听到昨晚屋子里的一些事。
圆脸丫鬟不过是个在屋外洒扫跑腿的丫鬟,能够知道今儿个院里爷多留了一会儿,还是小厨房里的嬷嬷高兴得说溜了几句,被她听了去,要不然她哪能晓得,所以紫影多问了几句,她便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了。
紫影也知道能够打听到的就这些了,神情严肃的叮嘱她千万不可以乱说后,就赶紧往东院里赶。
主子等了一早上,再拖拉下去,就算她平日在主子前多有脸面,只怕也讨不了好。
没人注意到院子外头有两个丫鬟凑在一起讲悄悄话,尤其对屋子里的两个人来说,他们现下根本无暇顾上这么多,毕竟屋内的气氛不只沉重,还多了几分诡异。
陆定楠和陶贞儿只随意套了件外衣,就那么面对面坐着,屋子里头点了安神香,也没半个下人伺候,但是两人偶尔互相对望的视线中,却完全感受不到平静。
最后,还是陆定楠先开了口,“我昨晚作了一个梦,有个奇怪的姑娘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唯一听明白的,就是她要我找到一个叫做『圣诞礼物』的东西,就可以恢复原本的人生。”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忍不住扭曲了下,只因为明明是自己在说话,却要看着自己的脸在对面,而且他的嗓音娇柔,让他别扭得快说不下去。
不只是他,陶贞儿的心情也一样复杂,甚至还多了几分的惶恐。
她看着自己的身体坐在对面,脑子里只能用一片混乱来形容,更别说刚刚自己照镜子的时候,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甚至还伸手去捏了捏来证明自己不是作梦。
不,或许现在这样还不如作梦呢!
想他们从成亲开始就没有这样长时间的好好坐着说话过,一时之间除了彼此略微沉重的呼吸声,居然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片沉默。
陆定楠也不知道为什么才过了一个晚上,就发生这样让人模不着头脑的事儿,就算他之前再怎么不相信怪力乱神,这时候也开始认真想着是不是该去哪间名剎古庙求求法子。
陶贞儿看着已经坐了一个多时辰的“自己”,除了觉得脑子有点疼外,更在努力思考该如何应付现在的状况。
他们一个是现在的当家主母,一个则是手握许多产业的少爷,都不是能整天窝在屋子里的人,就算是现在还没想出什么对策来,也不能就这样傻坐着。
“总之,先换衣裳,然后让人进来伺候用膳。”陶贞儿说着,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居然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衫,倏地站了起来。“先进屋换了衣裳吧,就是你自己受得住,别忘了我的身体里还怀着孩子呢,可不能随意着凉了。”
陆定楠脸色一黑,低头看着有点微凸的小肮,表情显得更加难看扭曲了。
如果身子真的换不回来,难不成要让他这个大男人体验女人怎么生孩子?!
纵使思绪和心情乱纷纷的,他倒也没忘了肚子里的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于是听从她的建议,跟着她往屋子里走。
换衣裳倒没有什么,他向来让人服侍惯了,两人又是夫妻,也没什么好在意的,陶贞儿先替自己换了男装,又替他穿上一套简单的长褂子,底下穿的是做得宽宽大大像裙子一样的宽裙裤,到底没让一直别扭着穿女人衣裳的陆定楠多说些什么。
两人换好了衣裳,陶贞儿的头发还好打理,但轮到陆定楠的时候,他又再次沉了脸。
她望着他道:“别,就是不出门,哪里又能挽成男人的发式,还是我来吧。”
他黑着脸,看着她替自己先绑了辫子,接着盘在脑后,也没有用什么珠花步摇,就简单地用条发带扎在脑后。
看她绑了头发还要往梳妆台前拿东西,他冷声道:“别想让我还擦脂抹粉,那些个女人玩意儿我可受不来。”
陶贞儿表情平淡的看着他,淡淡的道:“怎么会受不来呢?苏姨娘的水粉你不是爱得很吗?”她说这话也不是存心想气他,只是习惯了这样一板一眼的回话。
果不其然,陆定楠火大的回道:“陶贞儿,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妳还非得要这样闹不成?难不成陶家出来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小家子气,没点大局观吗?”
她可以接受他对她冷淡,却不能忍受他老是把对姑母的怨愤一起扯进来,顺带污辱了整个陶家,她的嗓音因而冷了几分,“是我的错吗?你怎么不想想,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身子,你有见过哪家的当家夫人半点胭脂不擦,就这么出屋子的?!”
她知道这时候不该还和他这般针锋相对,但是话就是这么顺溜的从她嘴里说出来,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成亲两年多来,他们之间始终都是这样凉凉淡淡的。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要改善这种状况,只是她改不了说话直接、冷静的个性,而他也放不下对她姑母的愤恨,谁都没办法退后一步,导致相处情况越来越糟。
陆定楠面色沉凝的看着铜镜中的那张脸,明明是他,可是镜子里照出来的人影却是陶贞儿的脸,他即使想发怒,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冰得像能冻伤人似的。“来吧。”
陶贞儿抿抿唇,没有说什么,拿起梳妆台上的眉笔,轻轻地在他的眉眼画去。
那是她的脸、她的眼,却有着他冰冷的眼神。
那是他的脸、他的眼,却是第一次见到那样温柔而专注的神情。
两人凝眼相望,皆是微微一悸,明明看的是自己的脸,却有种让人脸热心燥的感觉在彼此心中荡漾着。
庄嬷嬷是陶贞儿身边的老人了,想着这对夫妻早上闭门不出,就是亲热也不能熬坏了身子,这才悄声推了门进来,也不敢让其他人跟着,她一个人低着头进到内室问道:“少爷、少女乃女乃,这早膳……”只不过就那么一眼,还是看见状似含情脉脉凝视的两人,她脸上不显,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少女乃女乃是她看着长大的,这些年见他们夫妻感情如此淡薄,她也不禁跟着着急,现在好了,少爷和少女乃女乃可算是说开了,以后想必会越来越好的。
陶贞儿尴尬的退了一步,她就是不看庄嬷嬷的表情,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她没办法跟庄嬷嬷解释两人现在的情况,只得在心中重重一叹,想着以后两个人要是换了回来,又恢复之前那样冷淡的相处,不知道庄嬷嬷该如何失望了。
陆定楠可不管那个老嬷嬷是怎么想的,站了起来,理所当然的吩咐道:“把早膳送进来吧。”
庄嬷嬷没想到自家少女乃女乃会这么大胆,居然在少爷面前自顾自地吩咐了下去,更没想到少爷居然也没生气,反而顺从的点了点头。
“庄嬷嬷,吩咐人把早膳送上来吧,对了,多准备一些清爽的小菜,我……瞧着你们少女乃女乃早上胃口不大好。”陶贞儿是为自己的身体吩咐的,想着他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怀孕口味会改变,还不如她自己多操心一句。
但她却不知道,这多出的一句,就足够让庄嬷嬷欢喜得阖不拢嘴。“是!老奴这就去吩咐!”她心里只想着,两人最好这样和和美美的,到时候那什么苏姨娘哪里还有站的位置?
陆定楠不明白自己不过吩咐要用早膳而已,怎么就能让庄嬷嬷高兴成这样,不过他也没多余的心思去关心一个奴才的想法了,因为现在最该担心的是,两个人互换了身体后,第一个要面对的大问题就是两人手中的一堆事该怎么办?
陶贞儿刚好也想到了这一点,两人第一次有默契的相望苦笑。
还能怎么办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