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时郁是在下午四点半的时候,接到了保母的电话。
“小孩不见了”这无疑是为人父母最怕听见的。
“是……对不起、对不起,小翔应该是趁我在厨房准备点心的时候,偷偷开门跑出去的,真的很对不起。”
“那我家呢?妳去确认过了吗?搞不好他只是自己跑回家,他身上有家里的钥匙—”
“不,他没回家,我确认过了。”
“那会不会是跑回幼儿园?打电话问过幼儿园了吗?”
“嗯……我也去过幼儿园一趟了,小翔不在那里。”
不在家也不在学校,那么,他逃离了保母家究竟是想去哪?孙时郁不自觉地望向窗外,外头大雨如注。
“我现在回去。”
不多加迟疑,他收了线,向同事报备了声,立即驾车前往。
一路上,自责与歉疚几乎淹没了他。
打从他与前妻离婚之后,那孩子始终闷闷不乐,偶尔封闭、偶尔叛逆。他认为小翔是想念母亲,毕竟打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是由前妻带在身边,不料,前妻签了离婚协议书之后就再也不曾来探视过孩子。
三年来,一次都没有过。
小翔开始觉得是自己的错,认为他一定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才会让妈妈狠心将他抛下。
经过了一番挣扎,孙时郁决定搬离定居多年的台中,申请了调职,搬到台北来展开新生活。
他想,或许换个环境,小翔会渐渐把这样的情绪淡忘,没想到他想得太美好,才刚搬来三个月就发生了这种事。万一,儿子若真的出了什么状况,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紊乱的思绪,让他脚下的油门愈踩愈紧,几乎是一路飙回了小区,第一件事就是先回家察看。
“小翔?”
客厅空荡荡的,儿子的外套不在沙发上,书包也不在;他没放弃,冲上二楼,直往儿子的卧房。
“小翔?你在家吗?小翔?”
三楼的独栋透天是个不算小的空间,他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就是不见孩子的踪影。
于是他当机立断,先是通报了附近的派出所、也告知了里长,然后带着儿子的照片,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
他想,一个才六岁大的孩子,若是独自走在路上,肯定会有人留下印象才是,除非他是被有心人给诱拐……这想法令他头皮发麻。
“打扰一下,请问你见过这个孩子吗?”他探访了第一户,来应门的是一个看来像是家庭主妇的女性。
对方摇摇头。
第二户人家,无人应门。
第三户的住户表示,没见过这孩子;第四户人家是个中年独居男子,他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最后仍是摇头。
就这样,他挨家挨户拜访,问到了第九栋,应门的是位老婆婆。
“拍谢借问一下,”他以闽南语来询问,递上了儿子的照片,“请问妳见过这个小孩子吗?他应该穿着幼儿园的衣服,背着书包……”
话未说完,老婆婆瞇着眼睛看清楚了照片上的男孩,惊呼了声,“哦,有啦有啦,他刚才在前面走来走去、全身湿答答,我还问他要不要雨伞。”
“真的?”孙时郁露出笑容,暂时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应该只是迷了路,不是遭人恶意拐骗。“那他往哪边走了?”
老婆婆指了个方向,道:“那间,应该是那间没错。我看到他站在那间外面站了很久,差不多快半小时。”
顺着老婆婆的指尖望去,那是门牌号码十八号的住户。
十八号?他不解,儿子怎么会站在十八号住户的家门口?他们父子俩住的是六号,中间相隔了五栋,六岁的孩子应该不至于认错门才是……他先向老婆婆道了声谢谢,转身走向十八号。
他按下门铃,心浮气躁地在门口等候。
约莫半分钟后,有人来应门了,是个年轻的女人。
她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一头长发以鲨鱼夹盘在脑后,身上穿着深蓝色的棉、一件灰色的运动长裤;棉上依稀还沾有像是墨水般的黑污渍,运动裤的裤管甚至还破了洞……
慢着,他好像看得太仔细了点。
“咳,”他回过神来,递上了孩子的照片,“请问妳看过这个小孩吗?”
女人看了眼照片。“哦,有啊,在那里。”她一副理所当然似地,转身指了自家的沙发,“他就在那儿,睡着了。”
一听,孙时郁不可置信。“我儿子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你儿子?”女人听了,露出了一副谢天谢地的表情,“天哪,太好了,你快把他带走吧,我快被他逼疯了。他先是莫名其妙拿着钥匙猛戳我家的门,还硬说这里是他家,你能不能好好教他认一下自己家的大门啊?不然哪天他又跑到我家来,我可是会……”
女人吱吱喳喳抱怨了一堆,孙时郁却被对方的态度给惹得有些恼怒。
“妳没报案?”他觉得对方的处理方式不合理。
“什么?”她愣了下。
“妳家门口出现了一个走失的小孩,妳把这个孩子留在家里,却没想过要报案吗?”
“呃……”女人愣了几秒,支吾反驳,“怎么会没有?我有说过要带他去里长那里啊,可是他先是要吃冰、吃了冰又要糖、吃了糖又讨饼干吃,吃饱了倒头就睡,我有什么办法?”
“难道妳不会报案?打通电话也办不到?”
“我、我只是……”
“妳知不知道外面现在有多少人急着在找这孩子”
保母、幼儿园的老师、辖区派出所警员、里长,还有他这个做父亲的,每个人都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里长甚至动用了自己的人脉协寻,而这个女人居然一脸若无其事地抱怨他儿子逼疯她?
罢了,无谓的辩论不必要。
他径自走入屋内,抱起熟睡的儿子,拎起淋湿的书包以及换洗下来的制服,走回了大门前。
他看了女人一眼,板着脸孔,道:“谢谢妳这几个小时的照顾,但妳既然知道他是走失的儿童,该有什么样的处理,妳身为一个大人难道没有基本的常识?他的书包上有幼儿园的名字,我想打电话通知一下园方并不困难吧?”
说完,他踏出了大门,又想起了什么,回头补了句,“对了,他身上的衣服,送洗后我会寄回来。”
撂下了最后一句话,他抱着儿子离开了现场,留下满脸错愕的女人。
砰一声,夏光桦甩上门板,满肚子怒火与委屈。
那男人简直莫名其妙!他以为他是谁呀?自己的儿子不管好,居然还怪她没报案?有没有搞错啊,难怪这年头就算路上躺了个人也没人敢伸手相救,真是自讨苦吃、好心没好报。
哼,算了,跟那种人生气只是活该气死自己而已,不如早早释怀,多画点稿子比较实际。
她回到工作桌前,拿出原稿纸,备妥了铅笔、沾水笔、墨水之后,端坐在那儿半晌,心情却始终烦闷低落。
她忍不住拿来手机,滑开了屏幕锁,在粉丝专页上面输入了几句自己的心情。
本以为做了件好事,没想到却替自己惹了一身腥—觉得沮丧。
OK,废话不用太多,按下了“送出”键。
没一会儿,多数网友纷纷跳出来按赞,还送上了温暖。
怎么了?妳还好吗?
别难过了,这世界上不知感恩的人很多。
真的,我最近也常常有这种感慨。
所以说做人真的不能太热心,别人不见得会感谢妳。
拍拍,别伤心了,就由我来安慰夏老师(心)。
楼上的太超过了哦XD,别趁乱告白呀!
果然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占了大多数。
看着善良的书迷们相继送上慰问,夏光桦突然觉得自己被治愈了,内心的创伤指数瞬间降低了百分之八十……啊啊,这些读者未免也太可爱了。
难怪,就算她穷到快被鬼抓走了也舍不得抛下这些书迷。
她不自觉露出了微笑,对每一则留言都做了个别性的回应,这么一来一往,竟也花了两个小时,等回过神来,时间已接近晚上九点。
真糟糕,都已经这时候了,她的画稿进度居然还是零。可恶,都怪那个死小表,占用了她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替自己找这种麻烦了,就算下次见到那小表哭倒在路边,她也绝对不会再伸出援手。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