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走。”杜若醉人的温嗓在耳后响起。
她别过脸,急促的心跳撞得胸腔发疼,望进那双黑幽的美眸,一股奇异的熟悉感钻入心底。
他凝眸浅笑,静美如画,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颗雕琢成兰花状的透明晶石。
“这是?”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是礼物。”
“啊?!这么贵重……”天啊,她根本是来这里白吃白拿的。
“就当是我想跟你交个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那便收下它。”
无数名流挤破头想攀交的杜大神,竟然想跟她交朋友!这是何等至上的殊荣!只有傻瓜才会说不!
“我当然愿意!”她忙不迭地收下晶石,正欲道谢,肩上的随身提包传来关女皇指定的手机铃声。
周映洁连忙向杜若做了个手势,一边接起手机一边往外冲刺。“喂——”
杜若伫立在门边,笑意盈眸,静静目送那抹散发出盎然朝气的娇小人影离去。
尽避有着如出一辙的容颜,可他记忆中的女童,笑阵有些木然,眼神带着与年纪不符的老成,周映洁却多了一抹女童缺少的盎然生气。
是不是因为这样,才会舍不得抹去她对他的记忆?
杜若侧过身,环视恢复寂寥的客房。尽避踏上这条路不后悔,可偶尔停下脚步,回首端详己身,总不免感到疲惫无力。
是否因为这样,当她顶着那张与他唯一铭刻在心的容颜,闯进他幽暗的世界里,他的心才会起了动摇?
已经许久不曾有梦,可方才他却在周映洁身旁放松了戒备,梦见了辛蕊……或许形天的警告是对的,这个女人于他而言,是危险的。
杜若垂下眼睫,嘴角扬起了一丝笑,笑里尽是自嘲。
危险?他还怕危险吗?冒着恐遭天劫的危险,扰乱了这个时空的生死定律,他还有什么可怕?
只是,她究竟是谁?为何看得见另一个时空的人与物?他必须先弄清楚这一点。
杜若坐回了骨董美人榻,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颗晶石,与方才赠予周映洁的那颗,形状色泽皆是相仿。
他静静等着,等着夜晚到来,等着盗梦石为他取来她的梦……
梦,不一定是梦。透过梦境,能够窥探前世,能够窥阅一个人的心。
因此,他痛恨作梦,亦不允许自己有梦。
杜若单手轻撑下颔,捏紧了另一掌的晶石,缓缓闭上了眼,沉入幽深不见光的冥思。
“周映洁,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面对关女皇的炮火连天,周映洁缩了缩自认还算修长的白女敕颈子,抿紧唇瓣的表情甚是无奈。
求饶战术一对上关女皇,即刻宣告无效,持续炮火猛攻:“你竟然没告诉我,那个杜若根本不是糟老头!说!究竟还隐瞒了什么?”
“因为你没问起……”
“你就不会主动提起吗?难不成你有什么特殊理由想瞒着我?”关女皇那双酷似猫儿眼的媚眼一睨。
周映洁小脸泛苦,只敢在心中哀叫:那是因为我想保护美男免受肉食女王辣手摧花啊……唔,她最好是有胆说出口,要是让关女皇听见,她这个小肋理就KO了!
为保住饭碗外加项上人头,周映洁只能心虚解释:“当然没有。是老板自己说对杜先生没兴趣……”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原来他年轻又性感。”关苡乐的语气满是懊悔。
“老板你根本没见过他,怎么会知道他性感?”她好奇。
关苡乐瞥了小助理一眼,“至少他的声音很性感。”
“……声音也可能骗人啊。”谁说声音性感,本人一定帅?
“周映洁,你是怎么回事?好像很不希望我认识这个杜若?”
心思被戳中,她干笑,两手直挥。“没有,没有的事!”
“请搞清楚你的立场,你是我的助理,你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跟杜若接触,因此,真正有资格跟杜若认识、接受他邀请的人,应该是我。”
“是是是,我真的错了。”周映洁从善如流的点头认错。
在这些唯我独尊的富二代面前,最好多认错,少争辩,方是和平生存之道。
见小助理被炮火轰得脸色惨白,关苡乐总算凤心大悦,红唇一翘,说:“好了,现在跟我说说杜若吧。”
唉,该来的总归会来,亲耳听见杜若那抹温润迷人的嗓音,感情空窗好一段时日的关女皇不心痒痒才怪!
周映洁只能默默祈祷,日后这两人相见,杜若能够坚守先前一贯的难搞排场,还有不为任何名流权贵动摇原则的铁腕作风……
思及此,她觑了一眼娇艳如蔷薇的老板,再细数曾经拜倒在她那双无瑕长腿之下的男性,不由得再次深深叹息。
除非杜若不爱女人,否则他能逃过这一劫的机率,恐怕是零。
入夜。
温暖柔和的光晕,渲亮了摆设简单,却不失巧思的小套房。
沐浴完毕的周映洁,宛若劫后余生的爬上床,庆幸自己又活过了平庸无奇的一天。
临睡之前,她侧躺下来,垂视着手心里的晶石,脑中浮现杜若温柔噙笑的面庞,心口不禁一软。
“什么时候,像这种大神级的人物,也看得见我这种小助理了?”她自我解嘲的笑了笑。
抢任凯女皇的私人助理已经有两三年时光,因着这层关系,期间她不知接触过多少总字辈的大人物,老少皆有之,富二代更不必说,几乎天天都有机会交手。
台面上的制式对答,以及关系亲疏远近的种种差别待遇,她碰得多了,早已麻痹,也相当明白,助理就是助理,说难听点,就是一条混饭吃的人身忠犬,要想得到尊重或礼遇什么的,想都别想。
尽避不清楚杜若的背景,可依他现今的身价地位,几可称得上是半个名流,他大可以用鼻孔瞪人,或用金钱衡量一个人的价值。
但杜若非但没有这么做,相反地,他平易近人到一种很可怕的境界。
这是一个人人都在学习如何炒作自己、制造话题的疯狂年代,外界对杜若的好奇度早已沸腾至顶点,而他的外貌以及气质,全然迥异于一般人对算命师的既定印象,几乎可以预见,若是他翩然现身于媒体前,肯定会掀起一阵杜若风潮。
名气才能带来财富,财富造就地位,地位能带来权力,而权力恰恰是满足人性贪婪的捷径。
但凡是人,都难逃的支配。照理说,杜若应该善用他迷惑人心的外貌,取得上述那些人穷其一生所追求的。
可他没有。他低调,隐藏一身风华,仿佛根本不在乎那些。
但假使他真不想成名,不想拥有地位财富,那他当初又何必替权贵人士卜卦算命?没道理他不晓得那样做,将会使他一夕爆红,想藏锋也藏不住。
唔……她似乎想得太远了。
眼皮已有些沉,周映洁抵抗了下,终究不敌睡意,拢起手中的晶石,安然入梦。
暗夜寂寂,远在城市另一端,另一间弥漫异香,幽暗沉肃的房里。
静坐了一夜的杜若,缓缓睁开了眼,一旁搁在桌上的盗梦石,流光满渗。
这晶石之所以被称作盗梦石,在于它拥有唤醒人心深处,早已遗忘,或者被其他因素封埋的记忆。
哪怕是三生之前的事,亦能被盗梦石唤醒。
承载着深沉黑洞的美眸,瞬也不瞬地凝视着那颗晶石,慢慢地,流光之中,出现了教他一时难以置信的画面。
透过梦境中周映洁的双眸,他竟看见了过去的西杞王朝。
那个早在他出世之前,只曾经耳闻过,锦繁荣华的西杞盛世。
他看见了俊美如神人的怀沙王,看见了纤细病弱的王妃……那是他即便一死也想再见上一面的双亲。
透过周映洁的双眼,他看见她身穿一袭浅紫曳地花衫,长发垂放于胸前,手中端着一杯花苞状的鎏金杯盏,走过两侧有雕鏊着曼陀罗花纹红木窗的长廊。
她停在长廊尽头,推开了门,浓白烟雾飘出,她继续抬步往里走,进到缛丽的房,入目所见俱是金碧辉煌。
锦织大卧榻上,横躺着一道纤细曼粆的身影、浑身包裹于紫红色织花锦衣之中,一头青丝披散面下。
他震愕未止,随即听见榻上那女子启嗓:“莞莞,过来。”
“姥姥有何吩咐?”梦中的周映洁拘谨仔细,即便看不清她脸蛋,可从声嗓仍能听出戒慎。
“怀沙王可来过?”榻上的女子缓缓抬手,手中执着掐丝珐琅玉嘴烟枪,一圈圈烟雾自那张红唇徐缓吐出,氤氲一室。
见状,梦境之外的杜若倏然一僵,美阵瞪大,恨意充盈其中。
是她!
那个他从未亲眼见过,却是自萌智以来,便一直切骨恨着的那个女人——
西杞王朝开国祭司,芸姥姥。
“回姥姥的话,人就在外头,还没走呢。”梦中的周映洁躬着身回道。
“又想来替他那对双生子求情?”
“恐怕是的。”
“随他去吧,无论他怎么求情都没用的。”芸姥姥吐了一口烟,冷笑。
“姥姥,为什么怀沙王的孩子注定得死?”
雾气萦绕的房里,霎时一片静谧。
芸姥姥没回话,梦里的周映洁屏住了呼吸,不敢再言语。
“莞莞,怀沙王的事不是你能过问的,别将心思摆在这上头。”
“莞莞知错。”
忽焉一阵风起,刮散了这场梦境,浓浓的雾气遮翳了一切。
下一瞬,浓重雾气徐徐散去,梦境已变。
身披金色烛龙纹铠甲的怀沙王,俊美的面孔狰狞如鬼魅,骤然挥动手中那把金剑,朝着一道背身而立,身穿一袭紫色锦袍的纤细身影砍去。
那一剑,狠狠砍进了女子的肩坎,鲜血淋漓,喷溅如雨。
女子猛地一个转身,一张艳如妖花的绝世容颜,美目盈满了震骇,红唇掀了掀,欲言,却是吐出一口腥红的热血。
“我乃开国祭司,是西杞的天,你竟然想弑天而行?”芸姥姥赤红着双眼,染满鲜血的身子已摇摇欲坠。
怀沙王似已丧失理智,道:“你不肯放过我那双年幼的稚子,欲断了我的根,即便弑天又如何?”
芸姥姥红唇一咬,却止不住喉间涌呛而出的鲜血,她猛然一记撇首,瞪向缩在金殿角落,小脸惨白,泪眼模糊的娇小身影。
“你竟然背叛了我……莞莞,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姥姥,莞莞对不住你。莞莞只是想帮那对孩子活下来,没想过会变成这样……”莞莞似是傻了一般,经此责问,满脸惶然的啕哭起来。
“我绝情无心,偏偏收了你这样一个软心肠的徒儿,最终还是栽在你的手里。”
“姥姥,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血色寸寸褪去,芸姥姥那张绝艳容颜,宛如一瞬凋零的繁花,逐渐谢下光华。
芸姥姥勾起沾满鲜血的红唇,笑道:“怀沙王,你莫要欢喜,我早已下了预世咒,那对双生子即便活下来,这一世非奴即娼,远比猪狗不如!”
怀沙王闻言大震,握紧了金剑,又是狠狠一劈。
下一瞬,鲜血溅满金辉大殿。
“姥姥……姥姥!”莞莞的尖叫倏起。
漫长梦境骤然停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