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心一时语塞,彷佛再也找不到借口了。
她抬眸凝望着雁皓轩,阳光从他头顶上直射下来,刺目的照得她泪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在做垂死挣扎。
“少主!”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只见董嬷嬷从远处匆匆而来。
对了,她怎么没想到要求求董嬷嬷呢,当初也是得了董嬷嬷的引荐,她才有机会留下来的。此刻,称心如遇救兵,迫切的目光紧盯着董嬷嬷的身影。
“老奴给少主请安。”董嬷嬷来到雁皓轩面前,依例行礼。
“怎么,董嬷嬷不会是来为这个丫头求情的吧?”他淡然一笑,“若果真如此,我倒怀疑她真是你家亲戚了。”
“少主,老奴是来禀报的,”董嬷嬷就事论事的说,“凌霄阁的花开得越来越不好了。”
“怎么?”雁皓轩浓眉一蹙,“还没找到那花的病因?”
“老爷子临走时曾交代一个丫鬟帮忙看着,可这半个月来,那丫鬟也不尽责,”董嬷嬷看了称心一眼,“方才老爷子派人来问起此事。”
称心一惊,突然想起自己答应过黄爷爷要去照顾那些花儿,可是这半个月来光是顾着照顾雁皓轩的身子就觉得时间不够用了,只得暂时把那花儿的事放在一边,没想到这一放,便给忘了!
“哪个丫鬟这样大胆?”雁皓轩怒道,“把她给我叫过来!”
“近在眼前。”董嬷嬷指着称心。
“什么?!”他有些难以置信,目光落回在称心身上,“你?”
“少主……”称心支支吾吾地说,“奴婢是答应过黄爷爷……可是近来少主身子不好,奴婢无暇去凌霄阁……”湿疹一事不好让第三人知晓。
“黄爷爷?!”对于这个称呼,雁皓轩大感意外,“是谁允许你这样叫的?!”
“是黄爷爷自己。”她一脸茫然,“怎么?奴婢叫错了吗?黄爷爷不是这庄子的大总管吗?”
“大总管?”他一愣,随后忍不住大笑起来,怒气在这笑声中似乎冲散了不少,“是谁告诉你他是大总管的?”
“奴婢这样说,黄爷爷也没有否认。”她咬咬唇,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可别因为这样就生气到怒极反笑啊,黄爷爷可是她的救命稻草。
“老爷子方才传话来说,称心这丫头他看着颇为可爱,假如一时没尽职,还请少主不要对她大加责难,年轻人改过就好。”董嬷嬷再道。
雁皓轩又是一怔,随后便是笑声不止,最后似乎笑累了,才道:“看来这丫头我还打发不得了?也罢,老爷子既然开了口,总要听听他的话,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她可以留下来了?想不到黄爷爷有这么大的面子,彷佛雁皓轩还有点怕他,真是多亏了她找到这座靠山!称心胸中一阵雀跃,却不得不先按捺住情绪。
“从今以后,你就去凌霄阁当值吧。”雁皓轩恢复了冷淡语气,对她睨了一眼,“别再到我房里来了。”
她能留下来了?!终于能留下来了……只是被罚去顾花守院子,是否就再也不能近他的身了?
算了,无论如何先留下来再说,留下来才会有希望。
在凌霄阁待了半个月,称心真的再也没见过雁皓轩,如今的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花奴,每日的活计就是看护那些宝贝的凌霄花,而倒楣的是,她始终没有找出花的病因。
前两天,花儿发了些女敕芽,她本来很是欢喜,但隔天再一看,女敕芽竟没了。
是被什么给咬了呢?她真后悔自己夜里没能一直守在花儿身边,让它们遭此横祸。说到底,还是她失职了。
凌霄阁很寂静,除了她,每天只有几个负责打扫的老仆,她常常一坐便是一整天,呆呆地望着被院墙围绕的四角天空,她就像一株被遗忘的小草,幸好夏日的天空是漂亮的蓝色,流云逸彩,否则只怕会更加枯燥无聊吧?
然而这一天,出乎意料地,董嬷嬷带来了一大堆奴婢,还从库房里搬来大大小小的摆设,将凌霄阁极尽奢华地打点起来,让她听到了久违的人群熙攘之声。
“董嬷嬷,”称心依礼上前问安,满眼透着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这儿得收拾出来,过两日有客要住。”董嬷嬷淡淡的说道。
“住在这里?”称心有些吃惊,“我还以为……这是王妃从前的住处,不会被当做客房呢。”况且,这也是阮太妃的旧居。
“王妃特意从南边写信来,说要如此安排。来客是个极尊贵的人物,所以不能怠慢,让对方入住凌霄阁,也是表示一种尊敬。”
“哦。”称心有点明白了,“但不知是哪位贵客?我一直在这院中当值,到时候要不要回避?”
“少主正唤你去呢,是为了要跟你说这件事。”董嬷嬷语气和表情依旧不变。
“少主唤我?”天啊,他不是说再也不想见到她了吗?
称心心中一阵惊喜,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般欢喜。
按理说,他不见她,她实在犯不着像思念情郎一样盼着他能想起自己,但也许是凌霄阁真是太过无聊,她的确很想回到他的身边。
“少主在书斋呢,你快去吧。”董嬷嬷催着。
“好!”称心笑容涌上脸颊,扭头就跑。
她知道,自己太过心急了一些,雁皓轩唤她,她也不必跟赶着投胎一样去见他,可是她的脚步就是止不住啊。
一路奔过抄手游廊,跃出院门,绕上花径,她只觉得自己跑得气喘吁吁的。
“你们听说了吗?这一次可是王妃亲自安排的……”忽然,她听到两个小丫鬟的声音。
声音是从树丛的那边传过来的,一如既往的,这庄中若有什么不寻常的事,便会有人在背后议论纷纷。
称心忍不住停下步子,顺便调整气息,她好奇的想听听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因为她自己也是个爱打听的。
“这说明来客是王妃极为看重的人物。说不定这一次咱们少主真要娶媳妇了!”
媳妇?称心一怔。
“这些年来,王妃明里暗里也不知介绍了多少名门千金给少主,若沛国有适龄的公主,说不定少主就被拉去当驸马了,偏巧少主是个怪脾气的,又眼高于顶,九天仙女下凡他估计也看不上。”
“可不是,眼看少主都二十五了,还没娶亲,这一回王妃大概是急了,所以才把凌霄阁腾出来,叫少主亲自迎接这位贵客。”
“这不是明摆了吗,王爷和王妃都不在府里,单叫少主独自来待客,还说这位贵客要住上好一阵子呢,这不是撮合他俩是什么?”说着,丫鬟咯咯咯的小声笑了起来。
两个丫鬟一阵笑的相偕离去,称心从树丛后方走出来,心下顿时明白。
原来如此啊,这位要入住凌霄阁的贵客,就是王妃安排给雁皓轩的未来媳妇?怪不得如此大费周章。
也不知是哪个公侯家的小姐,模样如何,但既然是王妃相中的人选,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
称心倒盼着对方是只母夜叉,能把雁皓轩折磨得半死,那就有好戏看了。但王妃办事妥当,这种可能性不大,她只能想想过干瘾。
三步并做两步,她来到书斋外,守门的侍卫没有拦她,看来雁皓轩的确是在等她,但一推开门,她还是愣住了。
书斋里,平素摆着奇珍异宝的地方,现在满满的都是画卷,其中有几幅还歪歪斜斜地摊开来,清一色都是簪花扑蝶仕女图。
“愣在那儿干什么?过来倒茶。”雁皓轩正提笔在案上写着什么,见她来了,那语气倒不像许久不见,彷佛方才还唤过她干活。
“少主……”称心心中有些忐忑,猜不出他急召她的意图,总不会是让她去伺候那位贵客吧?
“你眼珠子乱转,是在四处打量什么?”他发现她有点不专心。
“奴婢……奴婢好久没来书斋了,发现这里有点不太一样了。”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哪里不一样?”
“呃……摆满了仕女图,像皇宫选秀似的。”她直言。
“你错了,就是皇宫选秀也没这么热闹。”雁皓轩大言不惭的说,“每年此时,我这书斋里都这样,四海之内,但凡有点姿色的女子便会将她们肖像送给我,求爷爷告女乃女乃的托关系,生怕本少主看不到。”
“啊?”她好一阵疑惑,若说雁皓轩是个乘龙快婿的人选不假,但这般热闹,也不太至于吧。
“没听说过『美人榜』吗?”他却忽然朝她眨眨眼睛。
美人榜?
霎时她明白了。话说阮太妃的父亲,也就是长祁王爷的外祖父,某日闲着无聊,便把天下他认识的美人排了一个榜,这本是文人骚客的无聊游戏,谁知榜中一个浣纱女竟成为沛国的皇后,从此以后美人榜便名扬四海。
这就像是月下老人的姻缘册子般,女子上榜,希望得男子瞩目;男子看榜,为着寻觅自己心仪的女子,所谓“寻遍天涯觅芳草,不如美人榜中求”,正是如此。
长祁王爷的外祖父归天后,撰写美人榜的职责便落到了长祁王爷身上,他化为“阮七公子”,若干年来写过若干榜册,其中成就了两对最著名的姻缘:一对是当今的沛帝斯寰平与沛后张紫晗,另一对便是昔日雅国的公主雁双翎与他自己。
从此以后,美人榜的名声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下女子若不上榜,彷佛就嫁不出去了一般,哭着闹着倾家荡产也要上榜。
“所以长祁王爷又要撰写美人榜了吗?”称心兴奋地问。
“错了,不是姑父写的,”雁皓轩悠悠地答着,“是我来写。”
“什么?!”她瞪大眼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姑父这么忙,要替皇上在南边办事,哪里得空?”雁皓轩一脸她真傻的道,“其实这两年,都是我代姑父写的。”
天啊,好惊悚的秘密!这个毛头小伙子,他到底懂不懂啊?若是评选胡乱不公,岂不是要耽误许多闺阁女子的终身大事?
“少主这般年轻,对世间女子想来不会太过熟知,”她咳嗽一声,想给他提个醒,“还是等王爷得了空闲,让他亲自主笔的好,以免出了什么差错。”
“我姑父撰写美人榜的时候,也不过如我一般大,也不见他出过什么差错,”雁皓轩不以为然,“就算他是随手一写,也造就了与我姑姑的绝世姻缘。对了,还有圣上与皇后娘娘的,所以说姻缘天注定,世人对美人榜只是迷信而已。”
唉,他果然是个没出息的家伙,连写个榜都是这般轻慢的态度。
“此次入住凌霄阁的客人,也是为了这榜而来。”雁皓轩忽然说道。
“什么?”不是说是王妃相中要给他的媳妇吗?
“本少主心肠好,特意预告你一声,见了那凌霄阁的客人你得绕道走,以免她找你的麻烦。”雁皓轩好心的道。
“我?”称心大为迷惑,“那位贵客认识我?”
“认得,上次咱们差点还跟她吵起来……不,打起来呢。”雁皓轩假意的叹了一口气。
“究竟是哪位?”她抓破脑袋也想不起来。
“长信郡主。”他的回答石破天惊。
称心差点儿摔到地上,整个人呆若木鸡。
天啊,真的来了一只母夜叉,她真不该诅咒雁皓轩的,若真撞上那位郡主,恐怕她自己也会受连累,她还要长期在静和庄待下去啊!
“少……少主……”称心结结巴巴地道,“你确定……长信郡主是为了美人榜而来?”
“不然呢?”他反问。
他是装傻还是真的被蒙在鼓里?那母夜叉也许就是他亲爱的姑姑给他相中的媳妇啊!
称心忽然对雁皓轩产生了万般同情,感慨月老大概是在牵红线的时候打了个瞌睡,竟闹出这笔糊涂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