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台北,他一进工作室,便摆着脸往休息椅上一坐,好像在跟谁呕气。
“不好意思,天哥累了。”小冰打着圆场,虽然自己更累。
“不碍事,先休息一会再拍。”摄影师好脾气地说。
等摄影师走开,冯鑫紧张地拉着小冰,给他看刚被po上YouTube的影片。
“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小冰疑惑地看着显然是隔着纱门拍摄的远镜头,惊叫:“又来了!而且还被拍到!”
“又来了?所以,这不是擦枪走火,是认真的?”冯鑫更加紧张。
“我也搞不懂他们……”
突然,小冰手中的平板被抽走,任胜天面无表情地盯着画面。临别赠礼,好极了,这下子她还有活路吗?
“吻别罢了,少大惊小敝。”他把平板丢还给冯鑫,“上工了。”
夹页很快搞定,反正怎么拍都是副死样子。接下来的代言谈得更快,冯鑫说了算,他完全不在乎。
深夜,他躺在床上,整个人累到骨子里,却老听到滴嗒声在耳边靠天。他霍地跳下床,把手腕上的机械表、床头的闹钟、墙上的时钟一古脑儿往房外丢,再跳回床上竖起耳朵,滴嗒声果然没了。
他乔好姿势入睡,半梦半醒间竟看见缩在角落饥恐交迫的她。惊醒后翻身再睡,这回浮现的是睨着眼对他说“各自的喜欢各自负责”的她。
叹口气,他拉过棉被抱着,恍惚中以为抱着的是她。
吼!到底有完没完!?
就这么折腾一晚,隔天上午进棚的时候,他的扑克脸上多了对熊猫眼。
“胜天,『天神内幕』你打算……”
“嘘,小声点,你看天哥那样,肯定整晚没睡。”小冰连忙阻止冯鑫打扰正闭眼假寐的他。
“真是!都被记者围剿了,还有心情鬼混。”冯鑫忧心忡忡,“小冰,漱□水准备了没?”
“还有一箱应该够,倒是天哥滚完床单恐怕会要消毒,我得去买消毒水。”
小冰刚离开,导演走了过来,瞥一眼死气沉沉的男主角,直接将手上的一迭纸递给冯鑫。
“喏,修改过的剧本,待会儿给他看看。没演过床戏不打紧,观众要的是『露』,叫他月兑彻底点。”
“呃……尽量。”
导演一走,冯鑫翻着剧本,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从头到尾一句台词也没,忧的是那些个“动作”,他拍得来才怪。
就在这时,任胜天睁开血丝眼,看见了冯鑫的忐忑,以为他正在为“天神内幕”烦心。
“你看着办,我可是一个字都不会说。”意思是不解释。
“放心,我保证你半个字都不必说。”意思是没台词。
“那就好。给我吧,任胜天床戏处女作的剧本。”
他伸出手,完全没察觉他们的鸡同鸭讲,只意外经纪公司竟没坚持开记者会把“内幕”说清楚讲明白。
“就几个动作,你听着。”
冯鑫避重就轻地陈述完之后,交代他:“待会儿先跟李依依对个戏,她有经验又放得开,你大可放心让她带。”
让女生带上床?屁啦!他没那么不济。
结果证明,他比不济更不济,怎么对,干柴烈火就像霸王硬上弓,他是被上的那个。
“得了,只要多露点,谁在乎谁上谁。”
或许觉得再对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导演下令准备。
他坐着等待化妆,庭庭一来便戳着他的肩膀——
“天哥,把衣服月兑了,我们先用身体。”
他将T恤从头上拉掉,只剩黑色背心。
“背心也要月兑喔。”
他没动。
“天哥身材那么好,多给观众一点福利嘛。”
他还是没动。
庭庭以为他脸皮薄,殊不知他是胃食道逆流的感觉又来了,正死命地哽住喉咙,免得祸从口出。
“何导的意思是让天哥露两点,不然我帮你月兑好了。”
她动手扯他的背心,被他用力拍掉,不死心地又来扯。
“没关系啦,一回生二回熟,别害羞嘛。”
“干!老子不拍了!去你妈的……”
再也哽不住了,他大声干喝,同时站起来甩椅子走人,急得庭庭在后头又追又喊。
冯鑫大吃一惊,正想上前劝阻,却看到他身形突然一顿,庭庭煞车不及,整个人撞了上去。
“水泥墙啊你,痛死我了!”
庭庭呼天抢地,他则听若未闻,只是直愣愣地望着摄影棚的入口处。
入口处,有个拉杆箱,和她。
被困在台南老家的她,怎会出现在眼前?这肯定是梦,要不就是幻觉,睡眠不足的后遗症。
“打算半路月兑逃?”
淡淡的讥讽,酷酷的神情,是她没错。咦?
“你怎么来——”
“搭高铁。”
“我是说——”
“林郁青从不坐以待毙,记得吗?”
她绕过他,拉着拉杆箱径自往休息区走去,他愣了一分钟才急急跟上,一整个神智不清。
到了休息区,她拿起剧本翻了两下,然后看着他身上的背心,“月兑了吧,别让观众不开心。”
“随便。”
他无所谓,眼里只有彷佛穿越时空而来的她。
“快准备,就等你了。”
她把二愣子般的他往椅子上一按,让庭庭替他上妆,自己则坐在不远处的角落,用手机上了几个娱乐新闻网。果不其然,她就在最明显的地方,而他的临别赠礼已被挤到下面去了。
好有效率的媒体,好有闲情的网民,两个多小时,她与记者正面交锋的新闻在网络上泛滥成灾,YouTube点阅率超过九十万人次,一万多则留言。
她按掉手机,完全不看留言,她做她的,管别人赞不赞。
抬起眼,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直觉想将视线移开,却强自忍住。
如果可以重来,我会更勇敢一点!妈妈一定没料到她生前的遗憾,竟成就了女儿今日的果断。
昨天他将她丢给一群豺狼虎豹,起初她关紧门窗埋头打扫,不理会外头的喧闹叫唤,当屋子焕然一新,她的体力也耗尽了,然而愤怒、挫折和恐慌仍在。
于是,她开始翻箱倒柜地整理旧东西,储藏室、厨房、衣柜……最后在书架底层的铁盒里发现了好几本母亲的日记。
接下来,在模糊的泪眼中,她看见了清晰的未来。
她绝不重蹈母亲的覆辙!
原来当年阙羽丰并未遗弃她们,而是母亲带着刚出生的她躲了起来,让他在一年的寻觅之后,死心地和不爱的女人结婚,搭上翼展企业核心的直达车。
母亲选择用自己一世的孤独,来换取案亲的一生荣禄,但——蓦然回首,那时自以为的成全与退让,竟然只是懦弱。
母亲的领悟,给了她勇气。
凭着新生的勇气,她开门迎战那群豺狼虎豹,接着搭车北上。尽避依然没有把握,但不试怎知行不行得通?
她要向他证明,自己绝非不战而降的孬种!
两人的眼神继续胶着,直到庭庭将他的脸扳正,然后在他的眼皮抹上大片铁灰,喔哦,竟然是烟熏妆!
她跳起来,走上前去——
“擦掉重画。”
“什么?”庭庭错愕不解。
“妆感太浓了,他的眼睛勾勒一下就行,不需要过多修饰。”
“可是我都……你干嘛?”
她刷地抽走庭庭手上的工具,脚尖一踢,“喂!”
正笑着看好戏的他很有默契地站起来半蹲,并且自动闭上眼睛,十分乐于配合她凌人的气势。
她将烟熏妆一口气卸掉,重新再上,迷蒙猫眼瞬间被自然电眼取代。“喏,效果是不是不一样?”
庭庭目瞪□呆,不是因为她的快速神奇眼妆,而是因为他不可思议的听话。
“哼,就你厉害!”
庭庭面子挂不住,脚一跺跑了开去。
“啧,前任化妆师把现任化妆师气跑了,”他戏谑地问:“现在怎么办?”
她赏他一记白眼,然后专心检视他的妆容,将眉峰修平唇色改淡之后,他终于变回她的他。
“宝刀未老喔。”暗爽的他仍不放过耍嘴皮的机会。
“废话。”
“你……为什么改变心意?”他小心问道。
“在你送了份临别大礼,还把南台湾的记者全请了来之后,不礼尚往来未免说不过去。”
“什么礼尚往来?”
“你等着吧。”她佯装不在意他的炯炯注视,“脸好了。”
不待她吩咐,他直起膝盖,自动将黑色背心月兑掉,于是她发现自己面对一堵石雕般的胸膛。
热气烘了上来,分不清是因他的体温还是她奔流的血液。
“你脸好红。”
“闭嘴。”
她替他的肩背臂膀打上水粉,接着是最困难的胸月复。
从前拍写真集的时候,露的不比现在少,工作起来却毫无滞碍,但此刻她竟羞窘到无法下手。花痴啊她,又不是肌肤之亲。
“陪我演床戏吧。”
她心跳漏拍,呼吸急促。他要她陪他——
“今天就一场床戏,要不了多久,晚餐就别再各自负责了。”
“嗯……嗯。”
原来会错意了,果然是个大花痴。
粉上好了,床戏正式来。
她坐到角落,握着手机却专注不起来,李依依那若隐若现的波涛汹涌闪得她心神不宁。
你太高估自己了,林郁青!
对他那无可救药的喜欢,她确实与它和平共存,但自从知道他也喜欢自己的那刻起,反而和平不起来了。
“你该不会想『复位』吧?”不知何时,庭庭来到她跟前,戒慎地问着。
“不想。”是办不到了,她承认。
“那就好,嘻。”庭庭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