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朱孟观首先是进宫面圣,将一路所行——报告皇上,当然也包括北夷骑兵潜入北关城,并在马市开始前一日暗杀他。
他没有提出任何臆测,只道自个儿如何逃过一劫,因为他太了解父皇了,没有臆测,父皇反而会细细琢磨此事,相反的,他若先有自个儿的想法,父皇反而会想尽镑种理由为大公主他们解释,如此一来,他在北关遭受的一切岂不是白受了。
除了大公主,无论哪一个儿子,父皇都一样疼爱,只是对他期待更高,因为父皇是以大周将来帝王的眼光看他,认为他理当有更宽阔的胸襟,正是如此,在父皇面前他只会就事论事,不讨厌谁,也不会喜欢谁。
不过,他也不会一副友爱手足的样子,这就过于虚伪,反倒失了真诚,父皇也不见得喜欢。
“你可曾想过,北夷骑兵为何得知你在北关城?”朱孟观不说,皇上还是会想知道他的想法。
“儿臣此次随尹尚书前去北关验收战马,朝中众臣无人不知,若是有人上酒楼聊了几句,无论有意或无意,都可以轻巧的透过商人传至北夷。”他不能不说大公主很聪明,她使用一个不沾手,却有可能成功的法子暗杀他。不过,这不代表查不出来,只要追调那段时间进入北夷的商人,幕后主使者就可以窥得一二,这一点父皇很清楚。
“你认为此事乃透过商人的管道传到北夷?”
朱孟观点了点头。“原因有二,第一,此次潜入北关城的骑兵只有数名,可见他们不敢确定儿臣在北关城的真实性,因此不敢大肆动员;第二,若一开始就掌握儿臣行踪,他们不会拖至马市开市前一日方才耍伎俩引开府衙的护卫军。”
皇上脸色一变,“这个何明之实在混蛋,明知道朕的儿子在官邸,竟未留下任何护卫军守护?!”
“父皇息怒,何知府是个清官,北关在他的经营之下,百姓丰衣足食,只是北关乃大周北方门户,若是当权的缺乏睿智,不小心就会陷百姓于危险之中,最后置京城危如累卵。”
没错,北关若是落在北夷手上,京城就有危险了。“何明之虽然是为了防止北夷骑兵攻进北关城,但是面对危机,却不懂得做出明智的处置,可见得他无法胜任北关的知府。”
朱孟观眼中闪过一抹偷悦。果然如她所料,父皇最在意的是京城的安危……她真的是一个聪慧过人的姑娘,若她是章阁老最宠爱的孙女,这一点也不难理解。
“父皇,何知府确实有必要重新安排,可是儿臣以为建立一支属于大周的骑兵队更是重要。此次儿臣与北夷骑兵短暂交手,他们无论身形、武艺皆在儿臣的侍卫之上。我们再不迎头赶上,将来北夷胆子养肥了就会血洗北关,挥军南下。”
皇上略一沉吟,频频点头,“这是个好主意,可是大周多年重文轻武,想要建一支骑兵队并不容易。”
“儿臣琢磨过此事,若是从武举下手,是否更能快速建立大周的骑兵队?”
“武举吗?”
“是,至少先恢复武举,提倡武艺,大周方能渐渐一改重文轻武的风气。”
皇上显然心动了,可是也不敢草率而定。“这事容朕再想想,也让几个内阁大臣一起讨论,至于章阁老的嫡长孙,朕会好好奖赏他。”
“父皇,儿臣进宫之前,章家大公子特地向儿臣请求,他非在朝为官,此次的事莫要提起他,儿臣深有同感,只是不敢在父皇面前隐瞒真相。”
“既然如此,此次的功劳朕先记下了。”皇上摆了摆手。“你母后成日盼着你回来,这会儿想必等得很心急,你赶紧去见她,朕给你三日好好休息。”
离开勤政殿,朱孟观直奔慈宁宫,还未等他行礼请安,元皇后就急忙的拉着他上下左右瞧了一遍又一遍,确定儿子好好的,才终于安心。
“接到你传回来的消息,得知你在北关城遇到北夷骑兵队,母后夜夜无法安眠,总是梦见你浑身浴血,吓死母后了。”
这一路上,他于每个大城皆安排暗卫传递书信。出了北关城,他就找着机会送了一次书信,原本不想提及北关城发生的事,以免母后担心,可是跟着章莫恩的商队势必延误回京时间,不能不向父皇禀明,便在信中略微一提。
“儿臣能书信回来,就表示平安无事,母后怎么还不放心?”
“没见到你,母后岂能安心?”皇后拉着朱孟观坐下。“你信上也不说清楚,边关并未传来北夷骑兵队扰边的战事,为何你在北关城遇上他们?”
朱孟观不厌其烦的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再说一次,不过,不能在父皇面前提及的臆测,却是可以一五一十的告诉母后。
“这个丫头真是恶毒!”皇后对大公主真是恨得牙痒痒的。
“父皇若怀疑此事与大公主有关,必然不会追查下去。”父皇比任何人都害怕大公主心思歹毒。
“皇上不追查,本宫却不能不弄个明明白白。无论如何,对她不利的证据越多,对我们越有利,本宫不能放过任何抓住她把柄的机会。”
朱孟观也认为如此,不过他不宜涉入,若是相信父皇会为他追查到底,他就不该暗中调查,可是母后就不同了,母后担心有人会害儿子而暗中调查此事,乃情有可原。
“无论如何,本宫相信皇上对大公主多少生出疑心。”
是啊,此事牵扯到北夷货骑兵队,这是父皇最忌惮的外力,父皇再也不会像过去一样若无其事的放下。
“母后再生气,也不能为了大公主跟父皇闹别扭。”
“你放心,母后不会与大公主硬碰硬。”
“母后,章阁老那儿可有松口了?”一回宫,他最挂念的就是此事,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就怕母后没等他回来就定下来了。
怔愣了下,皇后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亲事,打趣道:“你也知道着急了吗?”
“儿臣还是觉得章家的姑娘更适合。”
“我们不是说好了,若是章阁老不肯松口,母后就定下欧阳家的姑娘。”
“这次若非章家大公子出手相助,儿臣很可能无法活着回来。虽然章家大公子是商贾,可是为人有义气、有担当,儿臣觉得他堪当大任,想拉拢他为儿臣所用。”
皇后故作困惑的挑起眉。“你要娶的是章家姑娘,还是章家大公子?”
“母后!”朱孟观难得耳根红了。
“章家大公子若是如你所言,能拉拢他为你所用,当然很好,不过,这不代表你非娶章家姑娘不可。再说了,章阁老至今不愿松口,母后又能如何?如今连你父皇都在问了,你的亲事不好继续拖着。”
“母后再给儿臣一点时间,儿臣一定会让章阁老改变心意。”
没想到去了一趟北关回来,他更坚定娶章家的姑娘,难道就为了章家大公子救了他?既然她承诺在先,他的心意最为重要,她也只能答应了。“你可要赶紧说服章阁老改变心意,要不,你父皇怪罪下来,母后就为你定了。”
“父皇也会喜欢章家的姑娘当儿媳妇。”虽然父皇在这方面好像很开明,无论他们如何选择,最后父皇都会下一道圣旨赐婚,可是,他难免有自个儿的偏好,他觉得好的,多等上一段日子也无妨。
“你自个儿有主意就好了,不过娶妻重要,子嗣更重要,你应该多关心一下自己殿内后院那几个女人,花点心思在她们身上。”皇后并不喜欢塞女人到儿子的后院,而朱孟观在方面也很严谨,从不收人家送的女人,因此后院至今只有皇后赐的两名贵妾,还有一名侧妃和良娣,说起来很冷清。
朱孟观意兴阑珊的点点头,按规矩,每个月他会分给每个人三夜……他向来一视同仁,不分身分高低。
“这三日你就留在府里好好陪她们。”
朱孟观真是傻了。三日如何分给四个人?
一回到京城,章幽兰听到的第一个消息是——章家大小姐章如兰的亲事定下来了,对象是礼部郎中家的么儿。对这门亲事最不满的是早老太太,她的孙女怎能嫁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白身?可是无论她如何大吵大闹,章老太爷的决定不可能更改,况且人家父母都说好了,她还能如何?最多成日唉声叹气表示抗议。
这又不是她的亲事,章幽兰当然不会太关心,一颗心全扑在琳珑阁上面,想知道琳珑阁的到府服务是否有所斩获,有何需要改进之处。
从琳珑阁开业至今,这是章幽兰第一次来到琳珑阁。从外面看来,两层楼的琳珑阁并不起眼,这也是她的意思,一来不想太招摇,二来提供到府服务更为合理。不过,琳珑阁有个别有洞天的后院,几间小厢房围着有花草树木有小桥流水的园子,清幽雅致。
进了琳珑阁,见生意很好,每个伙计都忙得不可开交,章幽兰笑得阖不拢嘴。虽说琳珑阁主要目的是打探消息,可是铺子能赚钱,岂能不开心?
“请问是三姑娘吗?”有位伙计悄悄来到章幽兰身侧。
章幽兰点头,随口道:“今儿个琳珑阁真是热闹。”
“过些日子就是一年一度的牡丹会了。请三姑娘跟小的过来。”伙计随即领着她和随侍的靛蓝来到后院最角落的厢房。
“三姑娘来了,欢迎欢迎。”大掌柜玉娘子以款待贵客之姿上前迎接,招呼章幽兰坐下,接着吩咐伙计上茶和点心。这可是应章幽兰的要求,除了三个掌柜,琳珑阁不会有人知道真正的东家是谁。
“玉娘子将琳珑阁经营得很好。”
“若没有东家的设计,琳珑阁不会如此快速在京城立足。”
“我曾听过一位友人如此说:‘好东西不但要有识货的贵客,更要有懂得销货的卖家,两者缺一不可。’”经过一世,章幽兰再也不会高高在上不懂欣赏,人人各有所长,若能发挥所长,人人皆能绽放璀灿的光芒。
“三姑娘这位友人说得真好!”玉娘子赞许道。
“我刚刚听伙计说,过些日子就日无一年一度的牡丹会。”因为养在章阁老膝下,章幽兰向来无心权贵官家千金的活动,即使前世成为太子妃之后,她不曾错过一次牡丹会,可是有丫鬟提醒,如何记不住牡丹会的日子?
所谓牡丹会,当然是赏牡丹的盛会,这跟马市交易的内容很像,只是马市交易乃朝廷控制马匹买卖的政策,而牡丹会是皇上后宫弄出来的花招。
牡丹会由宫中贵人轮流当会主,凡收到贵人帖子的千金都可以提供自个儿栽培的牡丹参与盛会,而与会的牡丹旁边都会有一个竹筒子,观看的人在赏完全部的牡丹之后,可以将入园之时取得的竹签投入竹筒之中,最后得到最多竹签的牡丹,便是今年牡丹盛会的花王,可以获得贵人的赏赐。
贵人的赏赐不见得价值连城,最重要的是因此得到的名声,而名声往往可以増加议亲的筹码。
其实,牡丹会受欢迎不单单为了名声,很重要的一点是,牡丹会在京城西郊的皇家别院举办,而皇家别院向来是用来款待外国使团,四季景色皆美,就是后宫的贵人也不能随意进出此地,能够有机会进入此地自然令人欢喜,当然,藉着这样的机会在贵人面前露脸,说不定可以为自个儿招来好姻缘。
章幽兰也怡情的养了昏盆牡丹,不过自认为在这方面没有天分,比赛増加名声这种事自然没有凑热闹的兴致。
“是啊,今年的牡丹会特别热闹,因为有不少千金第一次上我们琳珑阁,这几日琳珑阁人潮汹涌,不过我们也利用这次机会推荐琳珑阁的到府服务,往后琳珑阁的生意必然更好,只怕三姑娘要更费心了。”
“为何今年的牡丹会特别热闹?”
“我听见传言,皇后娘娘有意在牡丹会上挑选太子妃。”
闻言,章幽兰微蹙着眉。皇后娘娘怎可能在牡丹会挑选太子妃?
“传言从何而起?”
“我们提供到府服务时,有好几家夫人提起此事,不过隐隐晦晦的。我谨记三姑娘嘱咐,止于耳,不出于口,免得被有心人利用了。”
章幽兰赞许的点点头。到府服务可以打探消息,但也很容易遭人利用,如何分辨他人所言有几分真实性,这需要眼力,还要交相比对。
“不过,皇后娘娘有意在牡丹会上挑选太子妃一事似乎传开了,要不,各家千金也不会如此费心的在衣裳首饰上攀比。”
前世此时皇上已下旨赐婚了,牡丹会当然不会有这种传闻,可是,目的何在?这其中肯定有阴谋,朱孟观是否听见传闻了……她何必为他操心?难道有人可以强迫他娶牡丹会的花王当太子妃吗?他娶谁都好,就是别娶她。
“这是我为三姑娘准备的。”玉娘子从柜子里面取了一个蓝色包袱给章幽兰。
章幽兰打开包袱,看见一本小册子,拿起来翻开一看,她不能不再次佩服玉娘子处事细腻周到,不但记录详细,更将当时情况做了描述,如此一来,她更能客观评论这些言论的真实性。
看完小册子,其中就数和家及上官家最引她注意,和家当然是因为大公主和珍贵妃的关系;上官家则是因为上官玉华——如今太子良娣上官玉娇的堂妹,也是她前世“病死”后,朱孟观属意的皇后,可是最后只提为贵妃。
“和家自恃甚高,一向要求最好的,为何会看上名声不显的琳珑阁?”
“琳珑阁结合衣裳和珠宝首饰,设计、师傅皆令人惊艳,别说是和家,就是皇后娘娘的元家也来过琳珑阁,不过元家行事低调,婉拒到府服务。”
“不急,慢慢来。”
“是,和家一开始也是如此,几次之后,就忍不住心动了。”
章幽兰唇角掠过一抹讽刺。和家应该是自认为高贵,理当接受人家伺候,只是一开始总要装模作样摆个姿态。
“玉娘子觉得上官家的六小姐是什么样的人?”
前世,她从来没有留意上官玉华,因为此人恬静温和,看起来不起眼,而朱孟观在上官玉娇死后,从上官家的龙娘当中选择她进宫,正因如此,恬静温和就不会在后宫兴风作浪……但真是如此吗?无论是皇后,还是贵妃,上官玉华是她“死后”最大的受益者……当初魂游宫中之时,她竟然没有想过多了解这个女人!
略微一顿,玉娘子含蓄道:“她的心思藏得很深。”
章幽兰讶异的挑起眉。“心思藏得很深?”
“若非心思藏得很深,一个人岂能在他人眼中只有‘恬静温和’,再也找不到其他想法?”玉娘子很能理解章幽兰的反应,看起来太过平凡的人,其实更要谨慎留心。
是啊,为何她没有想到这一点?前世她因中毒而死,是谁在汤药中下毒?她每一个人都有怀疑,就是甚得她倚重的大宫女,独独没有上官玉华……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此人深不可测。
“以后,还请玉娘子多费点心思在和家及上官家上头。”虽然这一世不嫁朱孟观,但是也许可以从其中找到当初下毒谋害她的人……她不知是否有机会为前世报仇,可无论如何也不愿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我明白了,除非事出紧急,我一个月会送一份小册子给三姑娘过目。”
“有劳玉娘子了。”章幽兰将小册子重新包好,回去得再细细琢磨。
站在凌霄阁二楼,朱孟观心神不宁的倚着围栏,目光落在楼下通往楼阁的九曲桥,脑海一次又一次掠过朱云仁的报告——
“章家大房嫡女章幽兰排行第三,聪慧过人,最得章阁老喜爱,小时候还随章阁老进宫陪皇上对奕,皇上还曾开玩笑,长大之后给皇家当媳妇,她应该就是皇后娘娘属意的太子妃人选;章家大房庶女章蕙兰排行第七……”
关于章家其他姑娘,他记不得了,因为章三公子不就是章三姑娘吗?没错,她一定是章幽兰。
许多年前,他在御花园见过她,生得圆润可爱,当时四弟正调皮,喜欢逗弄小泵娘,一直缠着她不放,其他人根本无法靠近她,因此他很快将此事抛到脑后,忘了他曾经见过章阁老身边的小泵娘。
过了一会儿,朱孟观终于瞧见今日邀请的客人,可惜只来了一个,他真正想见的人并未现身……他早知道必然如此,她是个姑娘,即使女扮男装,也不能不有所顾虑,可是他还是盼着今日能见她一面,能够找到机会揭露她是女儿身。
朱孟观收拾一下失落的心情,转身迎接跟着朱贵仁上楼的章莫恩。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朱孟观伸手阻止章莫恩行礼,“今日本宫宴请恩人,无须多礼。”
章莫恩很想说礼不可废,可是朱孟观已经拉着他坐下,教他不由得默默的叹了声气,这位太子会不会对他太热情了?虽说他对太子有救命之恩,可是他们的身分相差太悬殊了,还是有点距离比较不会有压力。
“你还是喊本宫二爷吧。”
“是,二爷。”
章莫恩真的好想咒骂某人,若是不要那么聪慧过人,他就不会让这位爷给惦记上了……
“哥哥不是想成为大周最了不起的巨贾吗?如今能够与太子交好,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你应该很开心,而非抱怨不停。”
“今日他是太子,明日呢?他会不会惹到皇上,明日被幽禁成为废太子?当官的不能惹,这皇亲贵胃更不能惹,这些人要死的时候总要拉上一堆人垫背。”
“我不知道哥哥这么怕死。”
“我不是怕死,而是不想太贪心,承担扛不起的责任。”思绪到此,章莫恩忍不住在心里咒骂妹妹。
“章兄弟!”
章莫恩慌乱的回过神。在太子殿下面前,他怎么会闪神呢?“是,太子殿下……不,二爷。”
“本宫又不是暴虐无道之人,你不必紧张。”
章莫恩好想奔泪。他不是紧张,而是很有压迫感,觉得自个儿好像被人架在火上烤一样……这都是那个丫头惹出来的麻烦,以前他可是自由自在,章家没有一个人管得了他……呜!他怎会如此命苦?
“草民没多少见识,怕言行举止有不合宜之处。”
朱孟观亲自为章莫恩斟了一杯酒。“这是母后最爱的桂花酒酿,喝一杯。”
虽然妹妹交代不能贪杯,可是太子殿下倒的酒,岂能不赏脸喝一杯?章莫恩恭敬举杯敬太子殿下,喝下……嗯,酒很香、很醇,不错!
“你不必当我是太子,当我是朋友。”朱孟观很自然的从“本宫”变成“我”,充分展现诚意。
可能吗?章莫恩当然是含泪……不,笑着接受了,说出去,有谁会相信他一点也不想跟太子当朋友?
朱孟观再为他倒了一杯酒,然后很自然的关心某人。“章三兄弟今日为何没来?”
“……他病了。”虽然是那丫头给的借口,可是没病说有病,他就不自在,只好再喝一杯酒掩饰一下心虚。
“怎么病了?”
“……她身子比较虚弱,舟车劳顿,就累出病来。”章莫恩为自个儿倒了一杯酒,喝下去,心虚的感觉似乎缓和了一点,可是,为何觉得有一股热气往上冲?
“我应该亲自去探望她……”
“不不不,太子……二爷,使不得,若是教祖父知道了,我们都要跪祠堂。”
“章阁老行事过于严谨了。”
“祖父管教严谨,也是担心我们失了分寸。”
“我听说你妹妹是章阁老亲手教养长大的。”
“嘎……是啊,三妹妹是祖父的宝贝疙瘩,自幼聪慧过人,祖父的本事全让她学了。”章莫恩觉得脑子变钝了,好像哪儿不对劲,可是提到自己的嫡亲妹妹,骄傲之情油然而生。
若不是亲身领教,他绝对嗤之以鼻,在他心目中,章阁老很值得敬重,朝中大臣没有几个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听说她棋艺精湛,没有几个对手。”
“咦?二爷如何知道?”
“她曾随章阁老进宫陪父皇下棋。”
“那个丫头下棋可奇了,看起来平稳无奇,可是不经意之时,她已经吃下我一大半的江山了。”若非近来频频接触,章莫恩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在章幽兰手上吃败仗。
朱孟观很能体会的点点头。“她真是令人惊奇。”
“她自幼就深受祖父看重,我总以为是祖父亲手教养,因此格外偏爱。这些日子的相处才知道,无论是见识还是气度,她都不输给我这个哥哥,也难怪章家那么多孙儿孙女,祖父只看得见她。”
朱孟观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了,再给章莫恩斟了一杯酒。“章阁老如此偏爱她,还请武师傅教她骑马,你不会吃味吗?”
虽然大周重文轻武,可是皇家会举行秋猎,而书院的学子也必须学习射、御两科,有些文官还是会给孩子请武师傅,不过书香门第认为习武乃迫不得已,譬如章家,章莫恩因为上书院总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章阁老无奈之下便给他请了武师傅。
章莫恩看了前面的酒杯半晌,忍不住举杯喝了。这酒香细腻绵长,真是不错!“除了我,祖父不曾给其他孙儿孙女请武师傅,三妹妹的骑术应该是祖父亲自传授。”
“原来如此!”
“不过,祖父确实很偏心,总是说,章家唯有三妹妹像他。”
朱孟观继续倒酒。“再来一杯吧。”
“……不行了,我会喝醉。”章莫恩对天发誓,绝不是害怕妹妹叨念,而是经常走南闯北,知道醉酒容易误事,再不节制,太子殿下就双派人送他回去了,可想而知,明日他就不得安宁了……说来说去,怎么还是因为怕那个丫头呢?
“桂花酒酿不会醉人。”
章莫恩很坚持的摇摇头,脑子没法子专心思考了,再喝下去,真的会趴下来,还好他想起一事,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我听见一个传言,皇后娘娘准备在牡丹会上选太子妃。”
朱孟观怔愣了下,心思终于从某人身上转移开来。“这是从何听来的?”
“珠宝首饰铺子,最近生意特别好。”章莫恩觉得头真的晕了,甩了甩头,顺其自然的接着又道:“三妹妹说皇后娘娘沉稳有智慧,明知牡丹会上挑选太子妃易生事端,为何如此决定?这其中必定有诈。”
朱孟观唇角上扬。原来她如此关心他!“谢谢章兄弟特地相告,此事我记下了。”
“不行不行,我得回去了,要不,那个丫头肯定要唠叨了。”章莫恩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恭敬的向朱孟观行礼。
“贵仁,你亲自送章大公子回去。”
朱贵仁应声领命,护送章莫恩走下凌霄阁,离开太子府。
“云仁,庄先生不是建议本宫开车马行吗?你请他过来,本宫找到最适合的合伙人了,章莫恩一定会令他满意。”朱孟观勾唇一笑。只要将章莫恩拉上他这条船,章幽兰就会成为他的太子妃。
朱孟观静静看着皇后修剪盆栽,好好的五叶松从茂密渐渐凋零,不由得一叹,实在看不出这其中有何意境,只觉得五叶松何其无辜,竟被视为珍贵妃狠狠修理一顿,最后落得面目全非。
“为何枝叶全剪光了?”皇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个儿的举动。
“这儿不满意,那儿也不满意,索性全剪了。”
皇后闻言苦笑,“不曾想到本宫竟是如此挑剔之人,处处皆不满意。”
“倒不是母后挑剔,实在是没有一处令人满意。”
皇后微微挑起眉。“本宫还以为你最近很忙,怎么今日有空进宫见本宫?难道是有好消息了吗?”
母后也太心急了,他刚刚抓住章莫恩,与章莫恩合伙做车马行的生意,还没说服章莫恩倒向他这一边,帮他出主意、帮他当说客……但他有信心,不会等太久。
“今日儿臣是想,牡丹会快到了,母后不妨早几日住进皇家别院,请叶姑姑为你划船游太白湖,这绝对比待在这儿修剪五叶松更有乐趣。”
慈宁宫的女官叶尚仪连忙附和道:“天气渐热,奴婢昨儿个也建议娘娘早几日住进皇家别院。”
皇后斜睨着朱孟观,似笑非笑的道:“我还以为你不在意牡丹会。”
“儿臣听见一个很有趣的传言,母后准备在牡丹会上挑选太子妃。”
皇后脸色一沉。“从何传来的胡言乱语?”
“这个传言很有意思,没有进酒楼茶馆,只有在珠宝铺子悄悄流传,显然只是想搅议这些与会的贵女们的心思。”虽然章莫恩没必要扯出这样的谎言,可是,他依然教庄先生暗地查探,也是想看看能否查出源头,不过传言似乎有段日子了,无法明确指向哪一个源头。
皇后紧抿着嘴。有些人就是不懂安安静静的过日子,非要给人添乱!
“母后何必生气?敌人若愿意和睦相处,就不会是敌人。”母后执掌后宫,凡事以和为贵,毕竟后宫一乱,母后难辞其咎,可是其他妃嫔恨不得后宫乱七八糟,就为了证明母后无能。
皇后叹了声气,“本宫岂会不知?可是有必要搞乱一年一次的牡丹会吗?”
“母后对此事有何看法?”
“那个女人就是喜欢跟本宫过不去,查不出本宫看上哪家姑娘,就故意寻本宫麻烦。”对她来说,最大的敌火不是大公主,而是珍贵妃。
皇上原本想立和家的姑娘为皇后,可是太后坚持反对,皇上登基后,大肆提拔和家的人,若皇后的位置再给和家的姑娘,和家可就权势滔天了,必然会成为祸害,皇上不得已顺从太后的意思,珍贵妃因此怨极抢走后位的她,处处与她过不去。至于大公主,她只想要为所欲为的权力,她死咬不放的是坐在太子之位的人。
“珍贵妃为何要散播这样的传言?”朱孟观问道。
“她就是故意搞乱牡丹会,恶心本宫。今年的牡丹会由本宫主办,而牡丹会原是极其附庸风雅,如此一乱,只会落得各家姑娘与牡丹较劲比美。”
“这又何必?不选太子妃,各家夫人也会藉牡丹会相看各家姑娘,挑选儿媳妇。”换言之,这种场合各家姑娘较劲比美实属寻常。
是啊,她不将珍贵妃放在眼里,认为珍贵妃的胆子是大公主给的,可是,这不代表珍贵妃没有心计,做事没有脑子,单纯与她过不去,这实在没必要。
“你以为呢?”
“传言母后要在牡丹会上选太子妃,若有人因此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给儿臣下套,结果会如何?”
他仔细琢磨此事,珍贵妃的可能性确实最大,可是,母后当真有意在牡丹会上选太子妃,那又如何?恐怕问题不是选太子妃,而是“皇后娘娘要选太子妃”这个讯息,皇后娘娘应该早就定下太子妃了,没想到还未定下,这岂不教人心变得活络?
皇后略一思忖,明白了。“你认为珍贵妃想藉此挑起事端设计你?”
“应该说,珍贵妃想设计儿臣,可是不能担此罪名,索性寻个替死鬼出来,‘太子妃’之位应该足以鼓动某个姑娘犯傻,当然,为了预防万一,她必定另有安排。总之,一旦事成,不仅可以坏了儿臣的名声,儿臣还不得不放弃原来母后挑上的姑娘,甚至还有可能娶一个设计儿臣的姑娘。”
皇后冷哼一声,“她想得美,你怎可能娶一个下作的女子为妻?”
“若她的身分不能委屈当妾,儿臣还能不娶吗?”
皇后恨恨的咬牙切齿,“成日只想着钻机会设计你,她以为这样子就可以将你从太子之位拉下来吗?”
“无论能否将儿臣拉下来,她总能动摇案皇的心思。儿臣是太子,父皇对儿臣的要求一向高于其他皇子,若太子妃是个不安分的,后宅不能安宁,如此一来,还能做什么大事?她只要利用这一点使父皇对儿臣失望,四弟又是个争气的,父皇也不会担心废太子会引发朝廷动荡不安。”
皇后不禁冷笑,实在瞧不起珍贵妃的伎俩。“她以为你是老四,耳根子软,容易受女人摆布吗?”
在珍贵妃看来,男人都是一样,而女人绝对是祸水。朱孟观不以为然的一笑,珍贵妃太小看男人了。
“她的心肠还真是歹毒!”
“和家的姑娘不太聪明,她不能不担心儿臣的太子妃。”
“她真是太可恶了,本宫凡事避着她,她还真以为本宫怕她吗?”皇后眼神一厉,决定这次不会手软。
“若是设计你不成,反而设计到自个儿的儿子,她会如何?”
“母后要她自食恶果?”
“她总要尝到自个儿种下的苦果,才会知道收敛。”
“四弟若真的在牡丹会惹上麻烦,和妍宁第一个不会放过他,珍贵妃要头疼了。”他因为奉旨去北关,忙得没有心思在四弟与和妍宁之间持续添火,心想算了,还不如等他们顺利成亲之后,以后再吵也不迟,可惜珍贵妃不懂得在他的亲事上松手,理当受点教训。
“本宫会提早几日进皇家别院安排,不过,你自个儿也要多留点心眼。”
“母后放心,儿臣会派人盯着丽和宫和四皇子府。”朱孟观绝不容许牡丹会出了差错,这一日他就可以见到章幽兰,确定她是否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章三公子。
皇家别院傍着太白湖而建,沿着太白湖的东西南北分别建了一座赏景的阁楼,分别以春夏秋冬命名——春水堂、夏风楼、秋日居、冬香馆,可想而知,每一座阁楼皆有所属的风情,且有专属的小码头,经由曲桥将两处相连,小码头分别安排了几艘船,可供搭乘游览太白湖。
牡丹会安排在南边的夏风楼,有三层楼,紫竹环绕周边,风儿吹来,散去夏日的沉闷,心情也随之平静下来。
前世,章幽兰并未参加此次牡丹会,当时已是待嫁之身,而如今虽未订亲,可是又不参加竞赛,何必加入这个令人眼花撩乱的战场?不过,若非病得下不了床,有谁敢拒绝皇后娘娘的帖子?况且有祖母盯着,她还能不来吗?
虽然来了,她却不想引人注意,县了礼貌上的问安,她就找了藏身之处——这儿也不是很隐密,只是如今众人全都聚在夏风楼,位于秋日居不远之处的凉亭就显得不起眼。
她向宫女要了鱼竿鱼篓鱼饵去垂钓……虽然钓上的鱼儿不能满足自个儿的口月复之欲,只能送进膳房给皇家别院的宫女奴才加菜,她还是很乐。
“若是教老太太见到了,肯定气坏了。”靛蓝知道小姐不爱争抢,可是也没必要如此不争气。
“祖母不会见到。”
“若是二小姐回去告状呢?”
“她何必告状?章家最引人注意的是她,难道不好吗?”
“小姐会不会太迁就二小姐了?”
“我能迁就她多久?相信再过不久,她的亲事也要定了。”
靛蓝咬了咬下唇,实在忍不住了,“小姐,你真的不嫁……四皇子?!”看见突然从天而降的朱孟怀,她吓了一跳。
靛蓝对朱孟怀称得上熟悉,这是因为皇上曾命章老太爷教导朱孟怀下棋,虽然只有短短三个月,可是章老太爷有好几次让章幽兰指导朱孟怀下棋,毕竟当时章幽兰年纪小,倒也无妨。而在那之后,朱孟怀只,要遇见章幽兰,总会缠着罗唆几句,靛蓝自然就熟了。
“你这丫头竟然躲在这儿垂钓!”他知道今日必然能见到她,可是夏风楼整个都翻过来了,就是不见她的影子,听见章家某位姑娘正在说她的闲话,他才知道可以上何处找到她。
章幽兰不想跟任何皇子扯上关系,因此视而不见。
朱孟怀不悦的踢了一下她的鱼蒌。“没听见本皇子说话吗?”
“四皇子殿下别将我的鱼儿吓跑了。”章幽兰看朱孟怀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也许是他一直按着别人的意思而活,就像个不能有自个儿主张的孩子。
“本皇子就是将你的鱼儿吓跑了,你能如何?”
“四皇子殿下何必呢?我的鱼儿可没得罪你。”
“它们没有,可是你有。”
“我何时得罪四皇子殿下?”
“刚刚,你不理本皇子。”
章幽兰很想仰天长啸,不过,这太不文雅了,她只能淡淡的回了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这丫头太不将本皇子放在眼里了!”
是啊,她对他确实放肆了一点,可是,他并没有因此生气啊。
“表哥为何在这儿?”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和妍宁那双眼睛仿佛要吃人似的在朱孟怀和章幽兰之间打转。她是来寻章幽兰的,却没想到竟在这儿见到朱孟怀,欢喜雀跃的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皇子正好从这儿经过不成吗?”他觉得自个儿有够倒霉,为何她总是不时出现在他四周呢?他真是越看越沮丧,自己真的要娶这个脾气不好又爱吃醋的丫头吗?
“这未免太巧了吧!”和妍宁目光锐利,恨不得将朱孟怀的心给看穿了。这儿离夏风楼有一段距离,怎可能正巧从这儿经过?!
“这有何奇怪?你不是也正巧经过这儿吗?”难怪祈世邦坚决反对娶和家的姑娘,还没嫁进门,就急着当妒妇,将来他每纳一个妾,她不就要吵一次?
“我是来寻章幽兰的。”
先是意外,接着是紧张,朱孟怀不悦的问:“你为何寻她?”
“这是我的事,你管得未免太多了……慢着,这会儿你不是应该跟太子在一起吗?”和妍宁后知后觉的想起他们正在进行同一个任务。
怔愣了下,朱孟怀这才想到今日有要务在身,慌忙的说了一句“本皇子先走了”,便急匆匆的转身离开。
四皇子为何应该跟朱孟观在一起?章幽兰已经嗅到阴谋的味道。
“章幽兰,你是不是想嫁给太子?”初次相遇,和妍宁就很讨厌章幽兰,那张粉妆玉琢的娇颜就够呕人,还一股子的傲气。在她面前,总觉得自己样样不如,连抬起头都会心虚。
“……和姑娘不该胡言乱语,教人听见了不好。”皇后娘娘处事沉稳,未成的事不会闹出来……可是若非得到消鸟,和妍宁不会口出此言。
“京城没有几个官家千金不想嫁给太子,你想这样的心思也可以理解。”
“我要嫁谁,这是父母之命,倒是京城人人皆知和家四姑娘想嫁四皇子。”京城贵女有两位最奇葩的人物,一是和妍宁,一是大公主的女儿苏茉华,前者一心想嫁四皇子,后者一心想嫁祈世邦,两个可谓半斤八两。
“你……我也是父母之命。”和家一定要有姑娘送进四皇子府,而最有资格当四皇子妃的就是她了。
章幽兰笑而不语。成日想方设法跟着人家**后面打转,还说是父母之命,这该如何说呢?其实,她可以理解和家的作法,既然无法摆月兑珍贵妃,不如绑紧一点,可是,还不如送个出色内敛的庶女进四皇子府当侧妃。
和妍宁恼怒的瞪着章幽兰。“你笑什么?”
“我想笑就笑,不知和姑娘寻我为了何事?”和妍宁是一个很容易出状况的人,她还是离远一点。
哎呀!她差一点又忘了正事了!和妍宁拍了一下脑袋瓜,赶紧道:“我想找你划船去春凝阁。”
“和姑娘为何要去那个……春凝阁?”春凝阁靠近春水堂,是一处相当幽静的园子,那儿专供皇室成员休息喝茶,她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前世的关系。
“春凝阁是皇家别院最美的地方,我带你去瞧瞧。”
“我没有兴趣。”又不是闺中密友,怎可能无缘无故与她结伴同行?
“若不是我,你以为有机会去春凝阁那种地方吗?”和妍宁骄傲的扬起下巴。
章幽兰唇角掠过一抹冷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没兴趣。”
“你……你太不识好歹了!”和妍宁气得咬牙切齿。
“是,我就是宁可垂钓,也不想去零凝阁,你能如何?”
“我不管,你陪我去春凝阁。”和妍宁索性强行拉着章幽兰。
春凝阁有何犹腻?先前和妍宁提及朱孟怀应该跟朱孟观在一起,可以确定在春凝阁将被设计的对象是朱孟观,不过,为何要将她扯进去?难道遭到设计的包括她吗?她最好不要卷进去比较好,可是,她实在放心不下朱孟观。
章幽兰看了靛蓝一眼,示意她想法子将眼前的状况透露给皇后娘娘知道,靛蓝明白的点头,随即借口内急,待会儿再去春凝阁找她们,便先行离开。
和妍宁的目标只有一个——将章幽兰带到春凝阁,至于其他人不在她的管辖范围内,少了一个丫鬟,也不会改变即将发生的事。
一路上,章幽兰不断的告诉自己,事先已经将牡丹会上的传言透露给朱孟观,他不可能毫无防备……若是还落入人家的套子,只能怪他太笨了……不会的,他聪明绝顶,不至于如此轻易着了人家的道。
章幽兰尽可能拖延她们的行进速度,为了给靛蓝时间将此事透露到皇后娘娘那儿,不过再慢,这段路程总会有结束的时候。
“慢着。”章幽兰扯住和妍宁,阻止她再前进。
“怎么了?”和妍宁看起来略显兴奋。
“肚子疼。”
和妍宁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章幽兰,你的毛病会不会太多了?一会儿扭到脚,一会儿肚子疼,你有完没完?”
章幽兰无辜的眨着眼睛。“这是我能控制的吗?”
“你……”和妍宁真的很想直接将她打晕了,扛到春凝阁。
“我不跟你说了,肚子快疼死了。”章幽兰转身就往左边跑。
“你上哪儿?溷轩不在这边,在那边,直跑过去就可以见到了。”和妍宁澳隆的将她拉回来,推向另外一边。
“和妍宁,你不是说春凝阁有个漂壳的八角亭吗?你先上那儿等我,我一会儿就过去找你,还有,谢谢你。”这一刻,章幽兰觉得和妍宁不坏,至少没有误指溷轩所在之处。
“去去去,赶紧过来就对了。”见章幽兰不顾身分的狂奔而去,和妍宁觉得她应该不是在玩什么把戏,可是她的心为何越来越不安?
“小姐,我们还是在这儿等章姑娘吧。”和妍宁的丫鬟菁儿显然也不放心。
迟疑了一下,和妍宁摇了摇头。“事已至此,无论她有没有亲眼瞧见,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是先过去瞧瞧吧。”和妍宁未言明的是,教人更不安的是朱孟怀,他会不会半途出了状况?表哥很反对姑姑设计太子,难保不会半路退缩,坏了整个计划。
当和妍宁和菁儿继续提着脚步前往春凝阁,朱孟观和朱云仁从一旁假山后方冒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往上一跳,站在更高之处。从这儿可以看见方圆百尺左右,可是却不容易教人发现。
“她果然是章幽兰。”朱孟观的心终于踏实了。虽然早已认定了,可是总要亲眼证实。
“章姑娘与殿下真有默契。”朱云仁严肃的面孔出现少有的笑意。
朱孟观唇角微微扬起,还真没想到她会跟他采用相同的招术甩人。“你确定那个女人进了房间吗?”
“卑职亲眼见她进去。”
“有听见声音吗?”
“听见了,相当刺激。”
“可惜不能亲眼见到。”
“殿下还是别看,免得殿下心疼四皇子。”
老四绝对没想到,为何事情全反了?原本,老四假借要送他一样宝贝,将他引来春凝阁,待他们进了屋子,躲在暗处的人就会点燃含了药的蕉香,然后老四的侍卫会找理由将老四带出去,他则忙着观赏老四送的宝贝,不断的吸入药,然后他们挑唆的那位贵女会不小心闯进来,而此时他因为吸入过多的药,情不自禁就扑向那位贵女,当事情进行到一半,和妍宁带章幽兰闯入“捉奸”,章幽兰更不可能嫁给他了。
虽然不知道珍贵妃如何得知母后看上章幽兰,但是此计若成,章幽兰确实不会嫁给他,而他后院还会多一个蠢笨无知的女人。
如今,情势全反了,他的人先换下老四躲在暗处的侍卫,然后他假借肚子疼让老四先进春凝阁,而老四因为担心他逃跑,让身边侍卫跟着他,却没想到此举反倒将自个儿推进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最后不断吸入药的人就成了老四他自己。
“殿下,是否该离开了?”
“不急。”他不确定珍贵妃是否还有其他安排,但他必须带走章幽兰。
“殿下,有人来了。”朱云仁远远见到有人朝春凝阁而来。
朱孟观定睛一看,微微挑起眉。“怎么会是叶姑姑?”他教母后置身事外,免得珍贵妃恼羞成怒反咬一口。
“殿下,章姑娘的丫鬟也在其中。”
朱孟观明白了。“章幽兰很机灵,担心和妍宁搞鬼,便让丫鬟闹上母后那儿。”
果然,当叶姑姑她们走到他们下方的时候,章幽兰也从溷轩那边晃了回来,双方行礼请安,便一起走向春凝阁。
朱孟观可以想象接下来的状况,总之一团混乱,而制造这团混乱的罪魁祸首必然是和妍宁。
“云仁,动用我们在和家的人,想方设法让和妍宁将此事闹大。”
“是,殿下。”
“本宫先走,你悄悄跟去瞧瞧。”朱孟观随即一跃而下,迅速离开,而朱云仁紧跟在后跳下,却是往另外一个方向迅速移动。
一想起春凝阁发生的事,章幽兰就无限感慨。虽然被人“捉奸”的是朱孟怀,坏了名声的人也是朱孟怀,可是她第一次深深感受到朱孟观的处境真的很艰难。
其实,他从来不是一个残暴的人,他并不愿意对自个儿兄弟进行杀戮,然而无法选择的出生就是逼着他不得不忘了手足之情、忘了真心……以前,她好像不曾想过他很可怜,很令人心疼……恍惚之间,她仿佛又回忆起前世自己一缕幽魂游荡在宫里时的所见所闻。
她是含怨而终,但未曾有恨,她对朱孟观有怨但无恨。他是无情,因他生来就是要当帝王,感情会牵绊他的脚步,因此当她伴着他走上权力的最顶端,她强迫自个儿不要盯着他,将心思放在章家身上,谨记她对祖父的承诺)守护豪,没想夺护章家的结果却教她成了他的包袱,成了他必须舍弃的人。
也许,她连对他的怨也想放下,因此那一刻,她最想再看一眼的人是他,可是,干清宫找不到他,勤政殿找不到他,御书房找不到他……最后,她在慈宁宫找到他。
“这是为何?为何自己如此难受?感觉,好像最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他喃喃自语的看着摆在前面的册子——有关他喜好的记录,是他们成亲之后,她就开始随手书写记录下来的。
“何必看呢?这些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朱孟观仿佛听见她声音似的抬起头来,可是空荡荡的,已经没了她的身影,半晌,他失落的又垂下头,再度喃喃自语,“不要恨朕也不要怨朕好吗?其实朕不曾想过要你让出皇后的位置,更不曾想过你必须以死空出皇后的位置……”
“好,我不恨你也不怨你,我会将你放下。”
回过神来的章幽兰叹了口气。是啊,她已经将他放下了,下定决心今世不当他的妻子,因此她不应该想他,他可怜也好、可悲也罢,这都与她无关。可是,他在宫中孤单寂寞的身影一直在脑海徘徊不去。
为了阻止自个儿继续想个不停,章幽兰来找章老太爷下棋。每次心烦时候,她就会找祖父下棋。棋逢高手,不专心也不行,烦躁的心情自然沉淀下来。
“你已经许久不曾来祖父这儿下棋了。”虽是他一手养大的孙女儿,他看着幽兰还是经常发出赞叹,怎能生得如此出色?若是男儿身,今日他何须为章家的未来如此伤神?
“孙女这些日子很忙。”
“你在忙什么?”
略微一顿,章幽兰还是坦白将琳珑阁的事告诉祖父。
章老太爷故作稀奇的扬眉,“你这丫头何时开始长心眼了?”
“不好吗?”章幽兰避重就轻的道。她不愿意提起二姐姐的事,不是想保护二姐姐,而是事实并非如此。
况且她不认为祖父全然不知,只是没有造成伤害,此事还是轻轻放下,二姐姐的行为就可以定调为“无心之举”,谁都不能再提。
“不会,你最缺的就是心眼了。”
“为何祖父以前从来不说?”
“说了又如何?难道我教你长心眼,你就会长心眼吗?”
章幽兰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错了,祖父理当尽自个儿的责任,该说就说,至于孙女能否做到,这是孙女的事。小时候祖父教导孙女不能说谎,为人要正直,可是孙女能否不说谎,能否为人正直,这岂是祖父能左右的?”
章老太爷轻挑着眉。“这会儿是怪祖父没教你长心眼吗?”
她摇了摇头。“祖父教了也不见得有用。”
章老太爷哼了一声,“那你还说祖父错了。”
“我是跟祖父讲道理。”
章老太爷笑了,“你这张嘴巴越来越能言善道了。”
“讲道理,何须能言善道?再说了,论到能言善道,孙女岂是祖父的对手?”
闻言,章老太爷满意的模了模胡子。“好啦,今日为何心烦?”
章幽兰做了一个鬼脸。“难道只有心烦才能找祖父下棋吗?”
“每次找祖父下棋不都是如此吗?”一顿,章老太爷感慨的摆了摆手。“算了,若有不便,就别说了,祖父也不见得能解决你的烦恼。”
“孙女只是突然生出感慨。”停顿一下,章幽兰道出牡丹会上的是是非非。
章老太爷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略一沉吟道:“你啊,凡事顺心而为。”
她唇角一勾。“若只求顺心而为,祖父早就松口要我嫁给太子了。”
怔愣了下,章老太爷坦白道来,“是啊,祖父一直将你当成未来的皇后教养,可是儿子孙子没有一个成材,无法成为你的靠山,说不定将来还会拖累你,而你太过要强了,必然不会弃他们不顾。为了章家,终有一日你会与天子离心。”
章幽兰不禁苦笑。祖父真知灼见啊!
“祖父盼着章家越来越兴盛,可是章家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只想着人家出息,自个儿从中得好处。”
章老太爷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声气,“这就是人心。老百姓羡慕村里饱读诗书的秀才,可是老不中举的秀才羡慕进士及第出生的官吏,而当官的都想入了皇上的眼……没能得着的,总是最好。”
“祖父也是如此,是吗?三个儿子好歹都是认真读书考科举当官的,不是靠祖父恩荫出仕,至于孙子……唉!人心就是难以满足!”
前世,若她只想当好皇后,说不定不会死得那么凄凉……其实,就是握有天下的朱孟观不也无法知足吗?
为了平衡权力,多少女人将美好的岁月葬送在后宫,她们很可能一生都没有得到皇上宠幸。
“祖父不如多想——儿孙自有儿孙福。”
章老太爷略一思忖,一笑,不再言语,从棋笥中拿起雪白云子,落下,章幽兰见了,连忙收拾心情,专心下棋。